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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朗华璧玉(十) ...

  •   发觉鳞片来源于鲛人之后,巫离更觉得诸事古怪。
      蓬莱阁是仙门大派,内部分工繁杂,弟子分内门与外门,上云城清扫,和更换土壤的,都是内门弟子。

      蓬莱内门,是由一开始落户蓬莱的巫姓家族组成,也是如今掌控蓬莱的核心人员,后来往来修士诸多,又招揽客卿,逐渐衍伸为如今的蓬莱阁。为了区分本家族人和外来修士,分了内外两门。巫氏发展迄今支系繁茂,分内外门的本意是为了防止近亲相恋,内门弟子多少都沾亲带故,带着前缀不容易发生有情人终成兄妹的惨事。
      虽说有内外门之分,但多年来蓬莱始终一视同仁,所以并没有在此事上有什么争议。

      可偏偏跟云城相关的事,巫离观察多日后发现,经手的几乎全都是内门弟子。
      如此态度,就很耐人寻味。

      大多数细枝末节,都是从怀疑的种子种下开始出现的,不在意的时候觉得一切正常,在意起来,便好像一切都不正常——比如说他作为掌教亲子,公认的蓬莱少主,为何云城相关的事宜中,也没有他的影子?
      连师兄都亲上过云城,他却没有,就好像被真正的蓬莱内门……排斥在外似的。

      “云城每半月洒扫一次,只有这个时候,天空中的禁制会短暂地打开一部分,我跟着洒扫弟子偷潜上去,云城很大,只要能瞒过禁制,不会有人发现云上的仙居多了一个人。”

      禁制打开的时间太短,不足以让他查完整座城,所以上去前就做好了被关半月的准备,他提前在房里留了书信,说是要上岸找一样仙草——他常年在外,四处乱跑,蓬莱在这件事上给了他足够的自由,只要定期回信,从不管他去哪里、何时回,甚至回信晚了也只是多问两句。
      整个蓬莱,他是唯一一个可以突然失踪,且不会被怀疑的人。

      那是他头一回登云城,人生地疏,摸清地形就花了七八日,之后小半月,他找到了云城中唯一一处土中渗血的别院——就在每年举办春茗会的明堂神宫中,不过位置偏僻,藤蔓丛生,外沿叠着一层一层的阵法禁制,他第一次路过,甚至因为幻阵没看到别院的存在。
      那是巫家人亲手布下的阵,他自小修习,懂得屏蔽之法,可仅是屏蔽远远不够,只能看清院落内影影绰绰有个人影,头发很长,时常坐在院中发呆,举止疯癫,却看不清模样,他不敢破阵打草惊蛇,只好在别院外蛰伏数日,终于等来第二批洒扫的弟子。

      撤掉幻阵,禁制散开,厚重的院门,发出吱呀一声响。
      巫离隐藏在不远处的树上,看见院内繁华盛开,那些从不开花的藤蔓,竟然在这偏僻一隅,悄无声息地绽放了。

      花朵交颈缠绕,红艳如滴血,顺着藤蔓往下看,能见到根部深扎在猩红的土壤中,隔着十来米,巫离都能闻到院中冲天的血气。
      院内只有洒扫弟子来往的身影,他注意了几日的那个疯癫之人并没有出现,似乎是进了屋。

      他并不心急,耐心等待着。
      终于,过了约莫一刻,屋门被人大力打开来,那人穿着还算整洁的长袍,头发却油腻污浊,成了一绺一绺垂到脚后跟,弟子们似乎很怕他,见他发疯,齐齐退至院门口。

      他出了门,直奔院墙上的红花而去,摘了两朵胡乱扔进嘴里,嚼了两下,又拿头哐哐撞墙,似乎痛苦不堪。
      很快,院墙上洇出斑点血迹,他好似被血迹提醒了,无头苍蝇似的转了两圈,随后奔入房中,出来时手里拿着把锃亮的匕首。

      那匕首在腕上一割,鲜血汩汩而出,他心满意足地将血滴到藤蔓下的土壤中,不过片刻,藤蔓上颗粒一般的花苞,又绽开一朵。
      巫离注意到他的手臂上有纵横交错的伤痕,新旧不一,显然被囚禁在此、以这样的方式饲养藤蔓不是朝夕之事,少说也有七八年。

      喂完藤蔓,他顺手摘了一朵花,心情很好的样子,一边摇头晃脑一边朝屋内走。
      走至门前,他忽然想起那群洒扫弟子,似乎想表达善意,于是转过脸来,咧开了一个笑。

      他转过身来。
      巫离看到那张脸。
      和一双眼睛。

      “你看到了,然后呢?”听到这里,连山璧总算坐不住,倾身追问道:“那张脸是什么模样?你与我描述一番,我来辨认。”
      巫离摇摇头,“我见过鲛人王,我能认得他,关键不在于他的脸——那张脸上伤疤累累,全是锐物划伤的痕迹,新旧相叠,犹如鬼魅,早已辨认不出模样。”

      “关键是他的眼睛,一双蓝色的眼睛。”

      连山璧愣住了。
      巫离说:“我幼时见过他,我认得那双眼睛,我不会认错。”

      鲛人王朗泊,有一条大海般的蓝色鲛尾,和一双天空一样的蓝色眼眸,见过他的人都知道,那蓝色是世间独一无二的,是最绮丽的美景。

      ……

      陆絮极轻地叹了口气。
      云雪归垂着视线不知在看哪,表情沉沉的。

      良久,连山璧勉强消化完这个消息,缓缓靠上椅背。
      后背有了倚靠的一瞬间,他浑身力气仿佛被抽走了,肩塌下来,头垂下去。

      “这不可能……”

      巫离说:“从云城回来,我做了半个月的噩梦,梦中都是那双眼睛……我的反应与先生一样,无论出于什么立场,我都不愿意相信。于是我决定前往海宫求证,倘若鲛人王还在海宫好好活着,那一切臆测,不攻自破。”
      连山璧摇头:“海宫关闭,你进不去的……”

      “没错,我进不去,所以才不远万里寻找先生,世人都说先生无所不知,那么先生,你现在愿意告诉我吗?”
      连山璧没有说话。
      他好像陷入了一个古怪的自我世界里,不知道在想什么,神情总是闪动。

      云雪归不忍再看,稍微转身,恰对上陆絮的眼睛。
      陆絮一直注视着他,此刻被抓个正着,不由得眨了下眼。

      他跟云雪归置了一天气,关键时刻却全收敛回去,想了想,伸手抓了师兄玉石一样的手,手指擦过掌心的时候,下意识捏了一下。
      手感很好。

      想逗的人没逗笑,他自己先笑了。将云雪归的指节摆成屈起的模样,他弯着笑眼,无声地动了动唇。
      “敲吧……”

      云雪归一时没反应过来。
      于是陆絮弓起食指,敲了下自己纤瘦的手腕。
      笃地一声轻响。

      窗外海风飒飒,吹得林叶轻响,这一声落在云雪归耳里,却无比清晰。
      比这世间,所有声音,都要清晰。
      小师弟斜倚窗栏,春衫单薄,笑得眼眉弯弯,无声地做着口型。

      他说……
      我做你的白玉娃娃。

      ***

      谈完话,众人接连出去。
      这件事太震撼,其中疑点重重——比如朗泊为什么会上云城?他是自己上去还是受人胁迫?那些花又是什么?他如今是否还存留清醒神智?

      巫离以为这些问题能在连山璧这里寻找到答案,但连山璧自己也需要答案。
      他忘记的东西太多了。

      陆絮是最后一个出门的,他临前回头看了一眼,云雪归站在原地不动,显然是跟连山璧有话要说,见陆絮看过来,还安慰似的朝他偏了一下头。
      他回以一笑,转身之时目光却沉了一下,不知是什么心理作祟,一颗圆滚滚的眼珠子自他袖间掉落,蹦了两下,粘附在窗角。

      那个位置,里面正好有绿植挡住,透过缝隙能看到连山璧坐的位置,十分好用。

      ……

      连山璧看着云雪归把房门关上。

      他叹息一声,“阿蘅,你想说什么?”

      云雪归转身,凉凉地扫他一眼,“这话该我问你。”
      “连山璧,你想说什么?”

      按巫离所说,他追去漠兰,求见连山璧,是为了求得下海宫之法,如果世人的记忆没有出错,朗泊此刻应该跟族人一起在海宫与世无争地生活着,云城之上那个人是不是他,去海底一看便知。
      这本身就是个馊主意,海宫是朗泊亲手封闭,如果要打开,只能强行破除他设下的禁制,禁制一动,整片海域都会动荡,届时就会弄得人尽皆知,没法解释。

      在巫离追逐连山璧的过程中,发生了另一件事——连山璧得知了朗清华的死讯。所以他将错就错,一边躲避巫离,一边借此回到海域。

      禁制的存在他不可能不知道。
      但他还是选择回来。

      云雪归拿剑尖,不轻不重地在桌案上磕了两下。
      “都算出了什么?”

      连山璧默了片刻,脸上挂起微笑,“阿蘅,你盘问我?”
      他拿起了长辈的架子。若在平时,云雪归或许就不会再问,他不是个喜欢紧逼的。

      但不巧,小师弟刚与他置过气,他得了些灵感,知道如何不咄咄逼人也能让对方缴械投降。
      云雪归瞥了他一眼,心平气和地给他看自己的后脑勺。

      “……”
      还是个白色的后脑勺。

      连山璧:“……”

      “扑哧——”
      屋外,陆絮蹭了蹭耳郭,情不自禁笑出声来。

      裴听岚一脸莫名其妙,问他为何发笑。
      陆絮挑了下眉,眼中笑意满满,“……听到一点有趣的东西。”

  • 作者有话要说:  雪子:学废了,整个学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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