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弟总想拉我一起倒霉》海底见月

41、朗华璧玉（九）

　　神他妈千岁老人。
　　陆絮那边此时已经谈完，正溜溜达达地往回走，云雪归拿剑柄抵了连山璧一下，“快编。”

　　“……”连山璧带着笑意的嘴角僵硬一下，过了会儿才说：“倒也不用编，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我掐算过？”

　　云雪归便又将剑收回来。
　　陆絮离得只剩三两米之时，他收回落在连山璧身上的目光，不动声色地从唇缝间逼出几个字：
　　“你退步了。”

　　连山璧：“……”
　　行嘞。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陆絮敏觉地发现云雪归和连山璧之间气氛不对，他本来是要直接走到师兄身边，这下生生顿在两步开外。
　　“你俩背着我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了？”

　　“……”
　　“……”

　　云雪归和连山璧双双噤声，后者微妙地转头，“他用词总是如此……离奇？”
　　要是换个人如此胡言乱语，饶他连山璧公认的好脾气，也肯定不快。但这个小师侄，第一次见面，连山璧就觉得他有一股无法无天的气势，短暂接触下来，更觉得言行无忌，捅破了天也不觉得奇怪。
　　而且说是口无遮拦，不如说是自在随意，没有恶意，着实难生恶感。

　　云雪归淡淡地‘嗯’了一声，“千字文都没读完，见笑了。”
　　连山璧恍然：“原是如此。”

　　陆絮听得一脸憋屈。
　　老子识字！
　　云雪归你别造谣嗷！

　　“……两尊大神送不走，那个叫巫离的，是蓬莱少主，他知道的东西比我们都多，先生既然有诸多疑惑，不如开门见山，直接问他？”陆絮揣着手手远远站着，也不走近了，拿一张看着就很生气的侧脸怼给云雪归，“据我所知，他也是为鲛人族之事来的。”
　　云雪归看了眼两人之间的距离，有些没明白对方在不快什么。但作为一个大度的师兄，他不会跟幼稚的小师弟置气，于是主动地朝陆絮走了两步。

　　“他们说了什么？”
　　他心平气和地问。

　　陆絮瞥他一眼，也很心平气和地转了个向，拿后脑勺对着他。
　　云雪归：“……”

　　师弟真是世界上最奇怪的生物，每天不是在生气就是在生气的路上。
　　云雪归皱着眉头发愁。

　　连山璧说：“蓬莱当年一定做过什么，否则我不会如此顾忌，我特意找来玉奴，就是防着他们，跟他开诚布公，岂非是引狼入室。”
　　“巫离此行是背着蓬莱的，他说他在追查一些事情，我觉得你可以试试给他信任，或许他与蓬莱，并不是一丘之貉。”陆絮把云雪归当空气，连山璧的疑问却还是规规矩矩地答了。

　　连山璧轻轻蹙眉，“凭什么？”
　　这次陆絮沉默了一会儿，叹息一声，“凭……他应该是个好人。”

　　***
　　巫离是个好人，裴听岚也是。
　　千里追查不为别的，正因为他发现了蓬莱在做一些有悖于外界形象的阴私之事，甚至下决策的很可能是他敬重的父亲。有人生于蓬莱，长于蓬莱，却依然愿意在发现端倪的第一时间冒着头破血流三观倾覆的危险追查，还原真相而不是掩耳盗铃，就凭这点，他担得起这个世界的主角。

　　“第一次发现不对，约是在一年前。”
　　聆听这场泼天大案的，共有五个人。巫离坐在案前，对面是看不出喜怒的连山璧，陆絮靠着窗棂，支着腿，云雪归不远不近地站着，海边小屋简陋，矮杌不够，裴听岚便抱着剑站在巫离身后。

　　第一次发现不对，距今该有一年了。
　　蓬莱是座海上仙山，数百年前，先辈发现了这处灵气充沛的福地，开山立派，为仙山赋名，并创立了蓬莱阁。

　　仙山之上，有一座空中云城，相传乃是千万年前，降临在九州的天人所居，隐藏在云端雾里，直至近百年才现世。
　　云城悬在天际，恰就在蓬莱正上方，当时蓬莱阁已绵延百年，正是繁荣兴旺之时，偶然发现此等吉兆，当即昭告天下。那几年蓬莱上方仙鹤群飞，昼夜不休，来往瞻仰的修士络绎不绝，正是借着这股东风，蓬莱阁一跃成为中原最强劲的仙门，九州之内，难觅敌手。

　　再过两年，蓬莱上方时常雷云涌动，狂风不休，隐约是雷劫之象，有修士猜测，云城虽已无仙人踪迹，但毕竟是仙人故居，百家频频登云城叨扰，实在冒昧，这才惹得天罚降临。
　　迫不得已，蓬莱阁只能在云城四周设下层层禁制，严禁修士随意出入。可仙城遗址不是单蓬莱所有，当时蓬莱阁与数十门派闭门探讨多日，最终定下‘春茗’之约。每年韶光淑气、春色满园时节，由蓬莱做东举办两场春茗会，广邀仙门领袖赴云城之约，清谈世事，交流功法，磋议心得。

　　说来也怪，不知道是否天人仙气庇佑，近年来受邀春茗的修士一日千里，进益飞快。修为到了一定境界，百年难行寸步，云城却能打破这种桎梏，一时间，那些高高在上的掌教仙师，也不免趋之若鹜，巫离离家前，门内正响应各仙门之请，商榷是否要加开一场春茗。

　　而整件事中最关键之处，就在于这云城。
　　“云城每年开放两次，蓬莱作为看护者，每半月都要派人上去扫洒，确保仙居清净无尘。云城被发掘时一片荒芜，并不如世人所传那样，亭台楼阁曲水明堂，花枝繁茂鸟雀齐飞，这些都是蓬莱按照仙居在传闻中的模样后来建造的，云城一开始，只有一种有花苞却从不开花的藤蔓。”

　　“这些藤蔓至今仍在，缠绕于廊柱檐角，攀爬于白皮院墙，但云城上的土壤，养不活其他植株，任何名贵花草移栽上去，不过一月就会枯萎，后来有人想了法子，将地面的土壤带上云城栽种。为免同化，每月更换。”
　　那日是月圆，繁星寥寥月明如水，他外出除祟回来晚了，正好遇上换土的一队弟子，蓬莱是海岛，对很多花种而言并不适宜，所以每月父亲都要花大价钱从外运来新鲜土壤，同样也会将这些换下来的土壤运回岸上。那队弟子中有一个不甚熟练，与他见礼时慌乱中翻倒了装土的箱子——箱子开的一瞬间，他就闻到了血腥味，带队的弟子动作很快阻拦了他的视线，但他还是注意到那些土壤的颜色。
　　——是被鲜血浸透的暗红色。

　　箱子翻倒时，里头有几片东西折射了月光，非常醒目，巫离随口询问，带队弟子说是鱼鳞，云城的几处水榭养着锦鲤，品种昂贵但很易掉鳞，这说法合理，他没怀疑，也没多问，却因为那股血腥味留了个心眼。
　　过了几日，海上风浪横行不宜御剑，他恰巧搭乘运土的货船出行，趁人不注意时，悄悄进了货仓，打开箱笼，那些从云城上运下来的土壤却并无异样，他不放心，将所有箱笼翻了个遍，最终在众多土腥味中，找到一丁点的血腥味。
　　货仓中近百个箱笼，独有六个是渗着血的，那些潮湿的泥土中都间或夹杂着鳞片，婴儿手掌大，入手冰凉，光华流转，细看还有淡淡的蓝色，实在不像锦鲤的鳞片。

　　“我觉得奇怪，便攥了一片在掌心，想了一路，也没想清楚什么鱼类能有这样的鳞片，却又觉得眼熟，直到后半程海上起大雾，货船迷失方向，有人从吹响号角从海中召唤生灵引路……我才终于知道那是什么。”

　　蓬莱与海宫交好，海宫就建在仙岛之下，这些年蓬莱一直为鲛人提供庇佑，甚至听说买卖鲛人的消息，蓬莱掌教不惜抛下诸多事务，亲身前往，千里迢迢扼绝此事。
　　所以航行海上，蓬莱弟子只需吹响号角，便有鲛人现身相助。

　　召唤出来的生灵不是其他，正是鲛人。

　　连山璧：“所以……那是鲛人的鳞片？”
　　他下意识追问一句，旋即失笑：“这不可能，鲛人避世，已经很多年没有人上云城……”

　　“但有人上过。”
　　巫离抿了下唇，似乎对接下来的话抱着极大的惭愧，艰难道：“那些鳞片，很可能是来源于曾经上过云城的鲛人王——朗泊。”

　　……
　　整间屋子都安静了。
　　这种离谱的答案，连裴听岚都未曾听闻过，他怔愣一会儿，垂着视线看向巫离。

　　“……不对，不对。”连山璧震惊过后，连连摇头，“族长确实去过云城，但我印象里，他每一次都按时归来……我尤记得，是他宣召避世，带领我们阖上海宫之门。那会儿他还在。”
　　巫离追问道：“关闭海宫之后呢？你最后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

　　连山璧回忆着，不自觉握住轮椅边的扶手，“最后一次？我不知道，但海宫的确是他亲手关上的……”
　　他喃喃几句，转头向云雪归求证，“阿蘅，我没记错吧？”

　　他记忆有错漏，所以明明这些事在脑海中很清晰，却还是忍不住迟疑。可这些事并不需要他记得，当年鲛人王领鲛人避世之事闹得沸沸扬扬，天下皆知，甚至年份都有记载在事簿上，连陆闻竹这个半吊子都知道。避世前后并没有春茗会，而且关闭海宫后，那里只能出不能进，谁能将他带到云城之上？
　　“没错。”这句是陆絮应的，他转过脸来，半边轮廓洒满日光，令人看不大清脸上的表情，“你为什么认为鳞片来源于朗泊？你见过他？”

　　在一众不相干的外人面前，揭开门派遮羞布，用不偏不倚的态度，将自己的怀疑、验证、揣测一一道来，交予旁人议论评判，这实在是一件很难的事。
　　巫离沉默了一会儿，但也只沉默了一会儿。

　　“是的，我见过他。”

---

作者有话要说：　　走剧情走剧情，鲛人族真的好惨好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