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弟总想拉我一起倒霉》海底见月

40、朗华璧玉（八）

　　陆絮对待墟，就是一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态度，腹诽两句，不需要这个听众，又将它抛诸脑后了。

　　连山璧说：“我遇到他时，他一直远远跟着你们，本就不善言辞，我料你们若是直接对上，肯定说不清原委，正巧我也需要一个帮手，便承诺帮他拿回残魂，带他走了。”
　　他冲云雪归道：“此间事了，就算你不来找我，我也是要去找你的。”

　　云雪归凝视着他，有片刻没吭声，半晌才说道：“你如何知道如此详尽？”
　　连山璧一愣，只当对方是在质疑他的消息来源，下意识道：“我擅排卦……”

　　“我知道你会这个。”云雪归不客气地打断他，停了一下，眉宇轻轻地皱起来，“我的意思是……卜卦占卦需要引天地灵气，你既然修为全失，拿什么卜卦推演？”
　　卜卦一道，外人看来玄乎其玄，但其实与常见术法是一个模子里套出来的，不过此道重悟性，修卦术的人天然与天地相通，天赋苛刻，所以能登堂入室的修士寥寥无几。但再怎么稀少，其本质也是一种术法。

　　“……”
　　连山壁噤了声。
　　方才还胡思乱想的陆絮瞬间皱起眉，连山璧这反应，连蹲在地上素来迟钝的玉奴都觉得不对，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一眼。

　　良久，连山璧撇开眼，云淡风轻地转移话题：“关于沈梅君，玉奴跟我说过一些东西，我想你们应当很感兴趣，留下来用个饭吧，我给你们复述……”
　　他话没落音，莱提吭哧吭哧地大跨步过来了，轮廓分明的脸涨的通红，冲连山璧告状道：“先生！那两个中原人都有病！他们不肯走，我都骂得很难听了！”

　　连山璧微不可查地沉了目光，陆絮偏头看了眼远处两尊镇门神，随口道：“骂不走，那就打啊。”
　　他像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净出馊主意。

　　但这馊主意好像不止他一个人思量过，莱提听罢，脸更红了。
　　“……”陆絮恍然挑起眉梢，“啊，打不过？”

　　莱提小姑娘狠狠剜了他一个大白眼。
　　陆絮乐笑了。

　　“打开天窗说亮话吧，连山先生，你总得说明，他们到底想从你这里得到什么，我们才好帮忙啊。”他抱起双臂，散漫地往树上一倚，“我们要留下来用饭，那两尊门神杵着，这饭也吃不安心，倒不如大家都敞亮点。”
　　连山璧静默片刻，摇摇头，“那个叫巫离的蓬莱弟子，要单独与我说，我没同意，所以我也不知道他们想要什么。”

　　云雪归目光扫过去，巫离几人站得不算太远，至少没远到他的目力之外，他能看清那个叫巫离的蓬莱弟子的神情——是一种势必要得到一个答案的坚决与固执。
　　“来找你，无外乎两个目的。”他收回目光，“求卦，或者求一个消息。”

　　连山璧的最响亮的两个名头，一个是卦术宗师，另一个便是‘天下知’。
　　擅卦的都有点类似特性，据说卦术修到至臻境界，天下事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平日里算卦推演，‘推’的就是不为人知之事，每一名卦术宗师成名以前，都经历过无数次的卜算练习，得到的结果有错有对，倘若能将正确概率提高到九成以上，那这些卜算练习的结果，就是卦师藏在脑海中的信息库。

　　连山璧自就是那个，早早便拥有了信息库的人。
　　‘天下知’这个名头比‘朗华璧玉’来得更早，成名之后，天下人更是纷至沓来，连山璧的卦一封千金，买不起的便退求其次，买些无伤大雅的消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连山璧明白这个道理，他既然不能拒绝所有求消息的人，那不如一视同仁，价高者得，当一个各方势力中不偏不倚的旁观者。

　　陆絮听他说过当年的‘朗华壁玉’，听闻这个答案也不意外，点点头，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时，已经抬步往巫离几人走去，“求卦，或者求消息，我去问问他们是哪一个。”
　　他动作快，云雪归只觉得他风似的从自己面前刮过，迟疑了一下，还是没拦。

　　陆絮思维敏黠，不按常理出牌，时有出人意料之举，说不定真的能说服对方，打破僵局。
　　云雪归心念几转间，陆絮已经到了巫离面前，不知说了句什么，几人表情都有点古怪，但交谈还算平和。
　　云雪归注视着那边动向，甚至没注意连山璧是何时推着轮椅靠近。

　　“他叫闻竹是么？”
　　连山璧面上带笑，像在询问家中性子别扭的小辈：“姓陆？生辰几何？故里又是哪个方向？”

　　云雪归意识到什么，垂眼看他。
　　“你要为他卜卦？”

　　不知道是不是修为散尽的缘故，连山璧的身上充斥着一种暮色苍苍的平和，这种气质放在年长的智者身上很合适，但连山璧才过而立，本不该如此，平和中又混杂着病气，倒不像是平和，更像……油尽灯枯，强弩之末。
　　云雪归眸光在他苍白的脸上停了片刻，没什么情绪地道：“你还是少算吧，他不缺你这一卦。”

　　确实不缺，他们的尊师——出云掌教亦是卦象强手，若真想算，回出云能算个够。

　　连山璧笑了笑，温声细语地说：“我其实很好奇，这个孩子根骨只能算中上，接触下来悟性倒是不错，但年纪实在小了些，按照以往出云的收徒标准，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入那个心高气傲的出云掌教眼，可那人偏就收了他。”
　　他虽然总是自称师叔占云雪归便宜，但他比谁都清楚自己与出云掌教的差距。修真门派不知其姓，只以掌教称之，世人不知其名，尊一声出云仙师，唯独连山璧曾借卦象窥探一二，知道深浅，所以有时提到对方，不知道该唤什么，言语间又带着几分没由来的敬意。

　　他们的卦术一脉相承，可那人绝不仅仅只会卦。修真界有飞升成神的传说，那些只言片语太过久远，至少几千年来都没有这样的神迹出现，但如果真的曾经存在过，那这位出云仙师，必定是普天之下，最接近天人、最有望飞升的那一个。超群脱俗的人，自然该有傲气，出云收徒那些苛刻的标准，在连山璧眼中都是寻常，合该如此。
　　现今出云十一人，什么性子都有，云雪归这样心怀天下的有，古怪偏执的也有，甚至还有一个半只脚踏入厉鬼行列，被出云掌教捡了回去。这些人稀奇古怪，无一例外都强得离谱，放一只出山，便是猛虎出笼。仙门百家对于出云的忌惮，大多来源于这些实力强横的疯子；而对素未谋面的出云掌教的顾忌，却是因为他是这群疯子的管束者。

　　也许是出于好奇，也有可能是敬佩，连山璧曾经收集过出云所有弟子的资料，所以能在见到云雪归的第一眼认出他来。也正是因为对大部分出云弟子了然于心，他知道这群人已经不能粗浅地用中流砥柱形容，所以才更加疑惑陆闻竹的存在。
　　原谅他浅薄，除了性子灵些，实在看不出过人之处。

　　“既然不符合常理，那就不能用常理推断……我想，或许你师父收他不是因为他自身多优秀，而是算出了什么。”
　　擅卦之人经常如此，没头没脑忽然要做一件事，或许只是因为卦象中一个不知真假云里雾里的预示。
　　出云掌教不是一般的卦师，放在旁人身上，或许还要踌躇一番，怀疑真假，但他的卦象实在难有错漏。若真是算出来什么，不理会其他、只尊卦象行事也说得通。

　　云雪归沉默片刻，微微一皱眉。
　　师父经常排卦，偶尔也会有些莫名其妙的任务派遣给他，有时甚至只是恶趣味，他早习惯不去揣测师父的真实意图，没必要，揣测得多了，也冒昧。
　　倘若真如连山璧所言，那就更没必要，运道是小师弟的，卦象是师父卜的，不该他来置喙。

　　连山璧一看他那张冷着的死人脸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当下无奈叹气：“阿蘅，有时候真觉得你……你这性子，究竟是谁养出来的？”

　　恪守底线，半点不逾矩，说他古板吧，待人看物又十分包容。
　　定然是那邪门功法练久了，练得内外割裂。连山璧心道。
　　横竖跟他所知的出云那位，半点不相像。

　　“不排卦，我就粗浅掐算一番，嗯……算算你这小师弟姻缘如何，好的我就说给他听，不好我编个好的给他听，左右不会教他不高兴，如何？”连山璧朝他摊手。
　　连山璧这几日一直一副半死不活的神色，唯独提到这个，起了几分兴致。云雪归盯着他，沉默片刻，不冷不热地报了一个生辰八字。

　　连山璧如获至宝，立刻伸手掐算，拇指前后点了十余下，原先面带笑意的脸庞却渐渐沉了下来。
　　这个反应实在古怪，云雪归问他：“算出什么？”

　　连山璧看向远处的陆絮，嘶了一声：“你确定生辰八字没错？”
　　云雪归：“……何意？”

　　“这个卦象……是死人卦啊。”
　　云雪归：“……”

　　云雪归忽然想到什么，立刻道：“姓陆名絮，算这个。”
　　“啊？”连山璧抬头看他，饶有兴致地道：“你方才不还不让我算吗？”

　　云雪归木着脸。
　　反正不能是死人卦。

　　连山璧笑了他一通，又低头认真掐算起来。
　　但这次的结果，更奇怪了。

　　连山璧纳闷了一会儿，缓缓抬头，看向陆絮的背影。
　　“按你师弟的生辰八字，没算错的话，他今年应该是十六，将要十七吧。”

　　云雪归：“……所以？”
　　连山璧两手揣进袖子里，说不出是什么意味，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八字跟姓名还是有偏差，你可能记错了……不过我掐这名姓，却有些意外收获。”
　　“他的姻缘，应该在一千两百岁左右。”
　　连山璧表情倏地微妙起来，“卦术有限，如此精准的数字，必定是百年以内的姻缘，那么问题就来了，你师弟其实是个……千岁老人？”

　　云雪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