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弟总想拉我一起倒霉》海底见月

35、朗华璧玉（三）

　　陆絮给云雪归发完好人卡，又溜溜达达回了房，再下来时，换了齐整的外衣，一副神采奕奕的模样。
　　沈和风：“……”
　　方才还倦怠不堪的，您老人家磕药了？

　　裴听岚最后出现的地方，在平沙镇三里外的红树林边缘。沈和风只点了部分精锐弟子，余下歇在驿馆里等候消息，对方毕竟是盛名的前辈，人多也占不了便宜，况且本来就是他们理亏，再一群人闯上门去，只怕更没法回旋了。
　　平沙镇夜间热闹，街上彩灯连绵，人声不断，十余人混在人群里离开，并没有引起太多注意。

　　离了城镇，属于夜间的寂寥立刻显露出来，他们要从红树林穿行，到达海岸边缘，四周树影婆娑，远处海浪翻滚，夜行商船靠岸的声响隐约散在风中。沈和风点来的这十几人，多多少少沾点他或者裴听岚的脾性，术法精湛不多话，出发一刻钟有余，愣是一声未吭。
　　陆絮跟着他师兄的步伐走，不算快也不算慢，偶尔闲暇，还能采朵路边的野花玩儿。

　　最前方的沈和风出声时，他已经摘了满满一捧花，正研究怎么弄成花环。
　　“云师兄，这里。”

　　云雪归循声跟去，时间匆忙，他们没来得及准备火把，只前后提了两盏灯笼，云雪归接过其中一盏，伏低身子仔细查看，却是四排脚印，显然出自两个人，近日常有降雨，林中泥土湿软，这几行脚印明显不超过五个时辰，边缘非常清晰。
　　沈和风虚提脚掌，在其中一枚上对比了片刻，道：“没错，是听岚的。”

　　云雪归点点头，朝脚印前行的方向一颔首，“跟上。”
　　陆絮甚至没来得及多看两眼，云雪归已经迅速地下达指令，他只好拎着袍摆，当一个跟着跑的闲人。

　　沿着脚印走了约莫一盏茶功夫，在一片灌木丛边，毫无征兆地断了。
　　沈和风检查四周，仍旧没能发现更深的脚印，奇怪的是，脚印深浅丝毫没有变化，到了这处，便戛然而止，就算是被什么东西吊了起来，也该有个挣扎的痕迹吧。

　　云雪归不知道发现了什么，拎着盏灯笼蹲在一个小水洼便细看。
　　陆絮凑过去，也想展示一下自己的智慧，但他眯着眼睛瞧了一会儿，实在没瞧出那水洼有何玄机。
　　不过借着云雪归这盏灯笼的微光，倒叫他发现些别的异常。

　　云雪归回头时，陆絮正巴巴地捧着他采的花儿，蹲在灯笼边观赏。
　　云师兄当他不务正业，抬手冲陆絮额头就是一下。

　　“嘶——”陆絮小小地倒吸一口冷气，错愕回头：“你干嘛？！”
　　云雪归目光落到那花上，刚要出口的话停在了喉口。

　　陆絮怨他：“虽说你是我师兄，管教我理所应当，但你也不要不分青红皂白就出手好不好？再这样下去，我早晚被你敲傻。”
　　云雪归看他两眼，有错必认：“抱歉。”

　　陆絮哼唧唧地把花递过去：“看出什么没有？”
　　在沿海地域，常见一种匍匐藤蔓，开紫花，沿海的居民叫它马鞍藤，因形似马鞍而得名，藤蔓上开出的紫花与喇叭花很像，不熟悉的人很容易认错。
　　眼下这里，藤是马鞍藤，花却是喇叭花。

　　正常来说，喇叭花是不可能开在这里的。
　　除非眼下的环境并不正常。

　　云雪归端详两眼，下颌一点，示意他去看那水洼。
　　陆絮这次凑近看，仔细端详，总算在灯笼昏黄的光线下，看出了一点隐隐约约的绿色。

　　他鼻尖一动，诧异回头：“绿矾油？”
　　这不是当初离开扬安时那个幻境中使的手段吗？

　　云雪归点点头，道：“看来裴听岚途经这里，也遇到了一场那样的雨。”
　　他站起身来，抬手给远处的沈和风打了个手势。

　　沈和风面色一凝，十几名凭虚弟子以他为中心聚集，手中掐诀，瞬息之间，一个厚重的防御阵便悬在了他们头上。
　　云雪归从乾坤袋中取出柄伞，那伞眼熟得很，正是上次幻境之中他撑的那柄。

　　看来他要故技重施，陆絮心道。
　　云雪归撑开伞骨，垂下眸光落在陆絮身上，停顿瞬息，似乎在犹豫从哪里下手。

　　想了想，还是直接勾住陆絮的腰，将人揽到了怀里。
　　云雪归对拥抱没有什么概念，所谓的揽，也不过是将人摁得离自己更近而已，但师弟这次尤其配合，他感觉到师弟的侧脸与自己脖颈处的肌肤相贴合，对方似乎是不大自在，轻轻一蹭，他不由得顿了一下。

　　“……闭眼，凝神。”依旧是冷冷淡淡的四个字。
　　陆絮不想感受眩晕，所以很老实地闭了眼，然则这次却没想象中那么顺利。

　　伞面旋转带来的微风剐蹭脸颊，开始时尚且和煦，越往后越快速，某个时段忽然卡了一下，似乎遭遇了什么瓶颈。
　　陆絮按捺不住好奇，悄悄睁开一条眼缝，便见原先红树林中匍匐的藤蔓，忽然暴涨数丈，龙蛇一般缠住伞骨，令其无法再动弹半分。
　　显然，这个幻境的主人也并非虚有其表，上次只是试探，所以幻境能被轻而易举地攻破。

　　云雪归微蹙眉，揽着陆絮的那只手松开来，似乎是捏了个法决。
　　只听耳畔狂风骤起，风刃如刀，将婴儿手臂粗细的藤蔓切割得稀碎，伞骨又缓缓转动起来。

　　红树林中忽而传来一声嗡鸣，分辨不清方向，但好似是某个信号，紧接着，林中所有深埋地底的树木，都诡异地扭动起来。
　　眼看一场大战无法避免，忽然又有一声叹息传来，沉沉的，幽幽的，仿若落在耳畔。

　　“旧友来访，玉奴，让他们进来吧……”
　　最后一个音节落下，陆絮眼前一花。

　　一刻钟后，陆絮与沈和风一行，蹲在海边木屋外，大眼瞪小眼。
　　海边日升早，寅时方过，海平面已经有橘红霞光逶迤而下，这里离海岸近，门外便是涨落的潮汐，却又远离港口，入耳只闻风声海声树林簌簌声，宁静安逸。身后的木屋看来有些年头，是个简单的一进院子，收拾得很干净。

　　木屋方圆半里，禁制环绕，幻境重叠，靠近的人穿行而过也看不到这间木屋，像沈和风这种不安好心的，更是会被直接被困在幻境里。
　　木屋前是沙滩，也没三两椅子，陆絮席地而坐，手里捧着那个叫莱提的漠兰小姑娘招呼的椰子，时不时回头看一眼。

　　云雪归已经进去有一会儿了。
　　在幻境中，那道声音指的故人，正是云雪归。

　　前辈明显有旧要叙，沈和风也不好太过心急，领着众弟子在陆絮旁边围了一圈，莱提蹲在中间，正吭哧吭哧给他们剥椰子。
　　她剥得心不甘情不愿，若不是连山璧闭门前嘱托那一句：“莫慢待客人。”，她都不稀得理会他们。

　　陆絮心不在焉地拿芦杆吸了会儿椰汁，抬眼跟莱提打探：“你家先生……此番是要回海域？”
　　他可不信连山璧是因为被巫离搅扰了隐世居所才千里奔袭，巫离一个人，又没有大张旗鼓，在漠兰也是人生地不熟，想个法子赶回中原还不简单。连山璧偏偏要一路南上，越来越靠近海域，显然是为了归乡。

　　莱提不大乐意地睨他一眼：“关你什么事？”
　　小姑娘年纪不大，脾气还挺大。

　　陆絮支着腿笑了，道：“连山先生是海族，你又不是，他若回了海域，你如何还能跟着？必定是找信得过的人将你托付了，我瞧他与我师兄相熟，便多问两句，只求你这小拖油瓶，到时候别跑我们手里。”
　　这嘴堪比鹤顶红，三言两语毒人心窝子，莱提霍地站起来，愤怒地骂道：“谁要跟着你们中原人？！连山先生不会丢下我，不要胡说八道！”

　　陆絮给她喷了一脸唾沫星子，眯起眼道：“中原人怎么了？你家先生也是中原人。”
　　莱提大声纠正：“先生不是人！先生是海族！”

　　“哦。”陆絮慢悠悠地拉长调子，“中原鱼。”
　　莱提：“……”

　　她气急败坏，椰子一扔，提着窄长的椰子刀跑远了，一眨眼便消失在红树林里。
　　人都走了陆絮还要欺负她，啧啧点评道：“小孩儿，脾气差。”

　　沈和风看着满地未开的椰子，还是没忍住道：“陆师弟，人家还是个小姑娘。”
　　言下之意，你怎么那么损呢？欺负小孩？

　　陆絮捧着全场唯一一个剥得齐整的椰子，义正言辞道：“小孩儿就是要从小教起，可不能惯着，要趁早让她们知道世间险恶。”
　　沈和风：“……”
　　说得倒好听。
　　你来给我们开椰子啊？

　　“看来师侄对我的教养方式，有许多建议啊……”一把温润的嗓音从后传来，带着笑意，伴随着木门打开的吱呀声。陆絮回头，见云雪归推着连山璧缓缓走出来。
　　他目光从连山璧君子如玉的面容上流转过去，落到这人坐着的轮椅上。

　　沈和风等等纷纷起身见礼，连山璧对他们不大热络，只是淡淡点头。
　　陆絮是最后一个滚起来的，像模像样一颔首，转而笑道：“先生比我想的年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