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弟总想拉我一起倒霉》海底见月

28、第二十八章

　　陆絮动作滞了一下。
　　他都快忘了这回事，眼下云雪归旧事重提，他不由笑了一下，“师兄，我觉得我还挺好的。”

　　云雪归静静注视着他，似乎在等一个理由。
　　陆絮自然说不出什么正当理由，他在师兄的目光下噎了一下，转移话题道：“那师兄，送我回出云后，你做什么去？”

　　云雪归倒是没料到他问这个，倾身拿了一个茶盏，注入茶汤，“我要去蓬莱一趟，此次修学，我任教习。”
　　“教习？先前也没说啊？”陆絮愣了片刻，询问道：“师兄，不会是因为我不能去的缘故吧。”

　　云雪归没直接回答，而是道：“不必忧思，与你无关。”
　　话是如此说，但观他态度，八成就是因为这个。蓬莱到底是中原鼎盛仙门，出云不答应还好，答应了又临时变卦，实在不将人家放在眼里，而今中原势力杂乱无序，确实需要一个精神上的领袖，按出云的行事风格，这份重任断然是担不起的，但蓬莱门生遍天下，这些年行事也颇有意向，顺水推舟，再好不过。

　　这大概就是多年独来独往，凌然天下的出云会突然接下蓬莱的邀约帖，特意谴门下小弟子，千里迢迢赶去修学的原因。
　　陆絮因故不能前去，但这个趋势不能被打断，出云与蓬莱明面上的交流往互还需维持，这个担子，便又被云雪归一手接过去。

　　想明白这些，就算陆絮真是个黑心黑肝的缺德货，那也要有二三分感动了。
　　他不禁在心里再度感叹：“多好的师兄……”
　　墟：“可惜自宫了。”

　　陆絮：“……”
　　捏玛。

　　他忍了又忍，暂时将煞风景的墟当个屁，沉吟会儿后，道：“师兄，我想与你一道去蓬莱。”
　　云雪归静静看着他，又是那个眼神：给我个理由。

　　一瞬间，陆絮心中闪过诸多说辞，他从来满嘴跑火车，要敷衍一个人能有千万种说辞，但他看着师兄的眼眸半晌，忽然意识到自己或许并不需要过多编造。
　　他眨了眨眼，开始摆烂：“我就是想跟着你，师兄，你别丢下我。”

　　云雪归的眉缓缓皱了起来，显然这个说法没能说服他，他并不赞同。
　　“师兄，蓬莱是海上仙山，我听人说，那里常年彩云齐飞、四季如春，海中有鲛人出没，鳞尾打出各色光芒，我很想去看看。”陆絮笑了笑，又补充道：“要是无解，我总不可能一辈子待在出云吧，我总是要行走人间的。”

　　云雪归眉宇一松。
　　陆絮此言，说到重点了，他先前与师父传讯，粗浅商讨过解决之法，但并没有得出什么结论，而且听师父话中意思，似乎更愿意顺其自然。

　　师父选择顺其自然，那便是这件事或许并没有‘解决’‘不解决’的论断，它本身不是一个问题。
　　既如此，确实没必要非拘着师弟，当以他本人意愿为重。

　　“可。”
　　云雪归淡声道。

　　他话音没落，小师弟笑逐颜开，屁颠屁颠地拍他马屁，“我就知道师兄最好了，像之前滚落山崖的时候，还有地下城的时候，都是师兄赶来救我的，我不信运道，我就信师兄！”
　　我就信，老天爷不可能不管他亲儿子！

　　云雪归微微摇头，忽而伸手，探入袖中，拿出来时掌心拢紧。
　　他拽过一个骨碟，骨节分明的匀长五指张开，陆絮闻到一股浅淡的梅花暗香。

　　陆絮低头看去，只见骨碟中盛满了新鲜拾捡的白梅花蕊，蕊心颤颤巍巍，还沾着晨露，他懵然片刻，问道：“这是什么？”
　　“梅花，你昨晚要的。”

　　云雪归随口答了，将骨碟往他面前一推，旋即自顾自取出千里云，那些云雾化成一团，他用指尖沾着，在虚空中写起字来。
　　陆絮错愕不已，忍不住道：“师兄，我就随口一说，烧着时说的话，当不得真……”

　　云雪归动作一停，目光从他脸上，逐渐下落，落到骨碟中的梅花上，末了，疑惑地一挑眉。
　　墟告诉陆絮真相：“你昨晚不是这么说的，从山崖回扬安路上，你一直念叨花，不晓得的还以为花是你命根子！你师兄忧心你安危，想先送你回扬安，就因为他没给你摘花，你趴他背上，差点没把他勒死！”

　　陆絮下意识看向师兄的脖颈。
　　云雪归肤色极白，是一种趋近于雪色的冷白，一旦有痕迹就格外明显，但陆絮并没有看到什么勒痕，因为师兄今日特意穿了一件高领大氅。

　　陆絮：“……”
　　看不到，他就当没有的事。

　　陆絮立刻反驳墟：“花花花，我念的是崖洞里的那三朵花吧！没事念什么花，我又不爱琼芳！勒师兄那更是没有的事！我敬爱他老人家还来不及呢！”
　　墟：“……你开心就好。”

　　见他并未展现喜爱之色，云雪归一扬手，千里云零星写就的几字消失不见，他将骨碟拽回去，若有所思地敲了两下桌面，“青阳说，昏迷时所思所念，必是渴望之物，看来是他说错了。”
　　他端起骨碟，轻轻凝眉，似乎在斟酌如何处理这碟子无用之物。

　　陆絮盯着他看了两秒，见他欲要起身，鬼使神差地喊了一句：“等下——”
　　云雪归眸光淡淡扫过来，端着碟子等他后续。

　　陆絮：“……”
　　没事。
　　我说我抽风了你信吗？

　　话都出了口，他只好硬着头皮圆上，在师兄疑惑的目光中，勉强道：“其实我……确实还挺喜欢的。”
　　云雪归反倒更加不解：“你为何会执念白梅？”
　　“……”别问我，我不知道，陆絮干笑着打哈哈：“不止白梅，只要是花，我都喜欢，前夜经过白梅林时，记得满地的白梅如柳絮，不过当时不便拾捡，可能回程时便想起来了。”

　　墟：“你在说什么屁话？”
　　陆絮：“别管我我疯了。”

　　云雪归仔细注视他片刻，终究还是不明就里地点点头。
　　“说到这个。”他问：“前夜为何独自行动？”

　　陆絮正抱着骨碟松了口气，这一问话，又将那口气吊了起来。
　　他总不好说我怕你影响我发挥，只能斟酌着道：“我被纸人咬了，当时不受控制，等我醒来，便在崖底……”

　　云雪归目光淡淡地戳穿他：“纸人不会直接让你下崖，它们会保证城池的安全，失去意识的修士落点都在城南荒坡山。”
　　停顿一下，他接着道：“留安说那晚遇见你时，你虽然成了纸人，但意识很清醒。”

　　陆絮：“……”
　　他怎么就长了张嘴呢？

　　“师父与我说过，你灵力特殊，擅伪装。”云雪归卡了片刻，眉间微微一拧，似乎是没想到是这么个伪装法，踌躇半天，只吐出四个字：“注意安全。”
　　陆絮见他说完，又自顾自写字去了，单独行动的事仿佛只是顺口提了一嘴，陆絮自己心里清楚，他在崖底下的经历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但这外人所知的一支半节，足以构成诸多疑点，他甚至都已经琢磨好旁人追问要如何搪塞，可云雪归，就这样轻飘飘带过去了。

　　陆絮一时怔愣，他撑着下巴看云雪归沾着云雾写字，那手指极为漂亮，纤细匀长，仿若霜雪雕就，他看了一会儿，又没憋住嘴：“师兄，你浑身没有血色，是不是也是因为功法啊？”
　　大概知道他闲着便爱嘴碎，这回云雪归没惯着他，将他的话当成穿堂的风，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云雪归将师弟愿随他赴蓬莱的事写在千里云上，手腕翻转，那云雾似的薄片便化作一缕，飘入天际。
　　一回头，孽障师弟手撑着桌子，从桌案的另一头探过来，鼻尖几乎要碰上自己的侧脸，云雪归甚至能感觉到，温热的鼻息铺洒在自己下颌上。

　　陆絮不错眼地盯着他，好半晌，轻声笑了。
　　他问：“师兄，我这人呢，闲不住，老闯祸，日后若我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情，那可怎么办啊？”

　　距离太近，云雪归便真是个和尚也该觉得不对劲，他蹙眉往后退了一点，可他一退，陆絮便不依不饶地俯身追过来。
　　云雪归怕他摔着，停住动作，凝神想了想，道：“端看你做的事，是对是错。”

　　“如何评判对错？”
　　云雪归扶住他的肩，见他瞳仁黝黑，仿佛藏着许多复杂晦涩，默然片刻，给出答案：“立身正，立心正，是对。”

　　陆絮没完没了：“那若是身心皆正，却做了错事、或者过程中伤了无辜的人呢？”
　　云雪归摇摇头，按着他的肩将他按回位置上，淡然道：“我自有标准评判。”
　　停顿一下，他补充道：“加上我，你拢共有十名师兄师姐，教不好你，过错在我们。”

　　陆絮噎了一下。
　　他终于意识到云雪归的脑回路跟自己并不一样，但还是不太甘心，提出了最后一个疑问：“师兄，如果世人都说我是坏人呢？”
　　这时云雪归已经起身，他似乎还有事，没有闲暇与陆絮闲扯，推开门将要离开之际，听到这句话，还是停住脚步想了想。

　　然后他问了陆絮一个问题：“我在世人中吗？”
　　陆絮不知道。
　　云雪归淡淡撂下一句：“想清楚再问。”

　　看着他将门阖上，陆絮歪在坐垫上，支着下颐，在骨碟中挑挑拣拣，捡出一朵干净的花蕊置入口中咀嚼。
　　陆絮跟云雪归对峙的时候，墟都没敢呼吸，直至此刻，硝烟尽散，它终于敢说话：“你不会又研究出什么‘说真话’的新技能吧？”

　　陆絮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白梅，道：“没啊。”
　　“……”墟质疑道：“那你干嘛非要盯着他的眼睛，与他对视？”

　　陆絮又捡出一朵白梅，嚼吧嚼吧，摆烂道：“可能我疯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