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弟总想拉我一起倒霉》海底见月

22、纸阴亲（八）

　　夜风呜咽，梅林中絮絮白蕊落了一地，像冬日落了厚厚的霜，微风一卷，打着旋往悬崖边上飞，停得不及时的，便顺着嶙峋山崖，缱绻飘飞下沉，落入那深不见底的黑暗里。
　　在这两侧悬崖上，有数不尽的山洞，有些被藤蔓挡住，有些被纸人开发，成为上下运输的驻停点，机括声间或响起。

　　距离崖底五六丈的地方，有一小片山洞群，洞口窄小，细看之下，隐约有火光升腾。
　　押运着三名修士的纸人有板有眼地坐着吊篮上升，过了洞口，往里走一小段，便豁然开朗，两侧通道悬着火把，隔一段距离便有纸人站岗。

　　队伍末尾的纸人衣袍角处，一颗眼睛滴溜溜地转出来，好奇地四处打量。
　　行至一道三级台阶，纸人们驻步，为首的掏出一块小木牌递给看守，看守纸人就着光端详片刻，从嘴里嘬出两个短促的哨音，为首纸人立刻回了三声长哨。

　　看守纸人打了个手势，它们便长驱直入，进入通道更深处，三名修士仍旧昏迷着，不知是不是劈他们的时候下手太重，拖了一路都没醒，感觉不是昏迷，像是已经死了。
　　通道很长，中间有很多分岔路口，不知通往何处。纸人们拖着三名修士，七拐八绕，最后到了一处潦草的牢房。

　　这‘牢房’约莫七八间，是天然形成的岩洞，用铁栅栏粗粗分隔，靠外两间羁押着十来个衣衫褴褛的女子，听闻声响，瑟瑟缩做一团。
　　纸人却径直越过她们，走到最后一间最为封闭看守最严的牢房，将三名修士扔了进去。

　　做完这一切，它们沿原路折返离开，经过某道岔口时，眼睛一个飞扑滚落出去，在阴影里蹦跶两下，又无声无息地跟上一队经过的巡逻卫兵。
　　这里的守卫比地下城严密得多，眼睛中途换了几次‘宿主’，好险没被发现。

　　大致摸清了这片岩洞的守卫和路线，它又借着洞中凹凸不平的泥地，从两侧与泥土接壤的间隙中，滚进了一扇厚重铁门——这是整片岩洞防守最严密的地方，铁门外延伸出去，足有二十多个眼神凌厉的纸人站岗，先前巡逻卫兵经过，都会讳莫如深地低下头。
　　它甚至能闻到铁门后传来的隐约血腥味，跟之前在主人身边闻过的一模一样。

　　过了铁门，它很谨慎地贴着墙壁伪装了一会儿，过了片刻，赫然发现这里竟然无人驻守，入目之处空空荡荡。
　　它迟疑着从墙上滚下来。

　　这是一个很开阔的空间，穹顶极高，火把插得并不密集，所以还不如外边通道明亮，看不到太远。铁门附近的地面残留着不少血迹，有些是拖拽后留下的，有些是大面积的泼洒留下，有深有浅，深的已经干涸成黑褐色，浅的还在散发着浓郁的铁锈味。
　　大量血迹洇进土里，新鲜的血液，将周围土地都洇得潮湿软烂。
　　一看就死过不少人。

　　眼睛溜达着转了两圈，又蹦起来，粘在墙上，从高处往下望。
　　这里的地面不在一个水平面上，有高有矮，火把绕着四周转了一圈，整个山洞像一个倒扣的碗，边侧有三个高高垒砌的圆台，用汉白玉绕了一圈，中心凹陷下去，黑乎乎的，看不真切里头有什么。左边一个，右边两个，地面的血迹，数这三圆台周围最深。

　　眼睛从墙上滚下来，一蹦一跳地靠近那圆台。
　　离得近了，发现圆台周边的汉白玉还雕着图案，是几枝缠在一块儿不知名花朵，雕得栩栩如生，似乎还灌注了灵力，活灵活现的，煞是好看。

　　圆台中央微微陷下去一块儿，像个小水池，眼下这水池中蓄满了液体，殷红的颜色直晃人眼，血腥气冲天。
　　中间颤颤巍巍地供养着一朵含苞待放的花儿。

　　……
　　“三个圆台，三朵花，一朵半开，一朵已经成熟，还有一朵只剩下茎秆，应该是被人摘了。”墟的声音轻飘飘地灌进陆絮脑子里，绘声绘色地给他现场转述。
　　陆絮低低地‘嗯’一声，算是回应。

　　眼睛被墟养了一阵，精气神养回来七八成，勉强能出任务，陆絮前几日闲来无事，研究了一下，这一研究，就给眼睛开发了一个新用途。
　　它在‘界’里的时候，领地是可以转移的，但这个转移的速度很慢，所以它只适合打埋伏。但如果不拓展领地，不做攻击用途，理论上来说，它可以轻易附着所有的纸质物、平面。

　　墟作为一片营养丰富的培育土，在它进入空间的那一刻，就与它有了难以言明的联系，就像母亲和子女。很久以前陆絮就发现，在对方不抗拒的前提下，墟能随时随地与它养育过的灵物‘同感’，所以即便流落在外，这些灵物状态如何，发生了什么，它只要一个心念就知道了。
　　以前那些没眼睛的灵物尚且如此，这个有眼睛的，应该更加清晰明了。
　　不当摄像头可惜了。

　　“……陆师弟，你说什么？”正竖起耳朵，准备听他安排，却只听到一个音节的留安愣了一下，还当自己听岔了，“你说去哪儿？”
　　“没什么。”陆絮面无异色，心里念头转得飞快，几个呼吸后，他一抬眼，道：“我找到关押你同门和那些女子的地方了，我们现在过去……”

　　墟：“等等——”
　　跟墟的声音同时响起的，是两侧巷道陡然响起的嘈杂声，似有无数纸人包围而来，接二连三的哨声和交谈声响起。
　　“没有！”“再找！”“好像往这里来了！”

　　陆絮刚迈出去的一只脚倏地缩回来，难得茫然片刻。
　　不是，刚刚看它们还远着呢，搜捕进度应该没这么快吧？

　　墟的声音带着点尴尬，“有件事你可能得知道……”
　　倏然两道破风声，陆絮蓦然回头，与一面锃亮的铜镜面面相觑。

　　细剑立在飒飒风中，带着一点骄傲和一点肃穆，郑重地向陆絮宣布：“报告！成功抓捕敌方首领！如何处理？！请组织指示！”
　　陆絮差点怀疑自己的耳朵：“啊？”

　　墟道：“它俩把那位‘主人’绑架了，就在镜女肚子里呢……”
　　陆絮：“……”
　　我耳朵好像出问题了，我刚刚听到了什么？

　　他不由得问：“我不是让你潜伏，听候指令，里应外合吗？”
　　怎么还偷家呢？

　　“政委，她畜生！”细剑愤怒地向他诉说敌方首领的罪恶行径，“她抓了两名我们的同志，竟然要活活吃了他们！我一看！这还得了！我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吗？！当即制止她，她就跟我们大打出手！当时那殿里可多她的爪牙了，他们一拥而上不讲武德，我们只好先抓了她，等候组织发落！”
　　陆絮想起那两名没能成功拦截下的修士，他原还想着静观其变，没成想给这两货撞上了。望着眼前自豪的细剑，陆絮头一回不知道怎么接话，嘴角一扯，半天才道：“那两位同志呢？”

　　细剑掉个转指指铜镜给他示意：“在镜姐肚子里呢！”
　　陆絮：“……不是，那‘主人’不也在吗？你把他们装一块儿，出事怎么办？”

　　“镜姐有很多个肚子！分开来的，没事儿。”
　　闻言，陆絮下意识看向铜镜，光滑的镜面上正荡起一圈圈波纹，几道细微的裂缝正逐步蔓延，显然困住‘主人’对她来说极为勉强，甚至在陆絮的注视下，缓缓打出了一个凄惨的‘救’字。

　　隔了一会儿，似乎觉得不妥，那救字缓缓淡去，又铿锵有力地打出：我可以！
　　“……”

　　你俩真他娘是灵物中的人才。
　　怪不得纸人倾巢出动、满城风雨，陆絮先前还奇怪，什么东西对它们这么重要？现在全明白了。

　　头头被偷了，能不急吗？！
　　留安努力消化半晌，自震惊中回神，确认陆絮是它俩的指挥，不由敬佩道：“陆师弟，你是个牛人。”

　　陆絮：“……”
　　火把的光亮逐步逼近，几乎将他们所处的漆黑小巷完全包围，很快就能搜寻到他们，没有太多时间给陆絮吐槽，他思忖片刻，迅速改变策略，翻身跃上屋顶，在留安迷茫的目光中丢给他一颗眼珠子。
　　“兵分两路，它会带你去该去的地方。”

　　***
　　幽暗的墙侧，纸人队伍匆匆走过，脚步声越来越远，一道隐蔽的身影从树下露出来，舒展身体，几个轻盈的飘跃，翻过高高的围墙。
　　正是陆絮。

　　镜女被墟收了回去，陆絮猜想它们之前方向那么明确，一定是跟这‘主人’有点心灵感应之类的联系，镜女又不是顶级灵物，没办法隔绝气息，这才一路遛风筝似的遛到了他这里。
　　但墟就有这种能力，镜女被墟收回，纸人们立刻像无头苍蝇摸不准方向，肉眼可见焦躁起来。

　　这里是核心区，此前纸人们都被吸引到外围，这里反倒防守薄弱，陆絮翻过几道高高的院墙，直奔那华丽的宫殿。
　　“陆絮，镜女要坚持不住了，我的空间不能装活人，得把她放出来。”墟的声音难得带着几分凝重，显然镜女的情况非常不好。陆絮微一皱眉，蹲在院墙上，远远地朝留安离开的方向瞥一眼。

　　如果他能拖延足够的时间，留安拔掉那几朵花，势必能打乱整个地下城的平衡，借着‘主人’失踪，还能将那片岩洞的兵力抽调部分，细剑和铜镜虽然干了件离大谱的事情，但也是个机会。现在问题就在于，陆絮能不能把握这个机会。

　　陆絮一头扎进黑暗，冷淡的余音散在风里：“放——”
　　铜镜的镜面已经有数道裂痕，甫一出现，便不受控制上下乱飞，僵持片刻，一道红色的影子从镜中倒飞出来。

　　她着一件妃色襦裙，瞧起来人模人样的，面容看着甚至有几分秀美，只是被狰狞的神情破坏了。她倒飞出去，脚尖沾地，还没站稳，正抬眼想看看是哪个混球狗胆包天——
　　结果猝不及防，撞进一双碎金的眼眸中。

　　时间匆忙，她只来得及看见那人顾盼生辉的眉眼，被交错的光影笼罩，一半在明一半在暗，渲染出种古怪又冷淡的邪气。她看见这双眼睛里有金色在闪烁，像漆黑夜幕里明明灭灭的星子，慢慢的，金光连成一片，成了个耀目的漂亮旋涡。
　　一双纤细的手掐住她的脖颈，力道极大。

　　她听到四个字，似呢喃般，轻柔缱绻，一字一顿：
　　“给、老、子、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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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忘记放存稿箱了，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