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弟总想拉我一起倒霉》海底见月

20、纸阴亲（六）

　　临近落地时，细剑跟他咬耳朵：“老大，我们今天的任务到底是什么？”
　　陆絮远远看着纸人甲朝吊篮奔来，也压低声音：“潜伏敌后，想办法弄出点大动静，给组织通报位置，如果可以，探查一下是否有存活人质。”

　　细剑严肃道：“好的老大！”
　　陆絮也严肃道：“叫我政委。”

　　……
　　纸人甲飞来时，两人刚制定了初步的作战任务，一人一剑皆是神态肃穆，纸人甲一边抱铜镜，一边频频看他们，末了，终于疑惑地挠挠头：“你们……很紧张？”
　　陆絮皮笑肉不笑地朝它道：“走吧。”

　　按规矩，纸人甲要先带他们去见自己的直系上司一堂主，确认他有用之后才能引荐给主人，毕竟主人又不是地里的大白菜，谁想见就能见。
　　崖底面积辽阔，从走势来看，应该是个小山谷，这座灯火通明的地下城一眼望不到尽头，建筑宏伟，巍峨壮丽，大致轮廓已经形成，但许多地方还在施工，木架搭得老高，肖似活人的纸人飘上飘下，显然城池的主人志向远大，并不愿止步于这粗糙的宏伟。

　　陆絮环顾着，怀疑这主人是想当女皇帝。
　　纸人甲带着他穿行青石台阶，路上遇见不少来往的纸人，他们对于陆絮这个小矮子的存在都露出了十分的震惊，显然不能理解现在怎么还会有这样发育未完全的存在。

　　主人食人血肉增长修为，这些纸人就像依附大树的寄生植物，大树营养充足，植物便能迅速生长，它们不需要要自己结丹修炼，只需要为主人找寻猎物，供主人食用，主人修为每跨过一个阶层，这些纸人的外形、战力都能得到进化，而后再运用这种一日千里的战斗力，为主人寻找更高阶的猎物，忽略食人血肉的问题，这其实是一个很好的良性循环。
　　陆絮忽而一皱眉，逼声问细剑：“你前主人，好像也是食修士血肉的？她是单纯有这方面的嗜好，还是为了别的？”

　　“邪魔，那是邪魔。”细剑很认真地纠正他，而后才道：“这我倒不知道，嗯，我只知道每次主人饱餐一顿后，就会沉睡一段时间，待她从沉睡中醒来，实力便会有所增益。”
　　陆絮紧紧蹙眉，一语不发。

　　八九不离十了，这两位想必用的都是同样的歪路子。
　　他奇怪的是，无论在哪个世界，食人血肉都应该是很血腥残忍的事情，与世人道德观念背道而驰，理当是很罕见的，而且在陆闻竹记忆里，通过血肉增长修为，大多都是禁术，怎么他出一趟门，就能碰着俩？
　　到底是巧合，还是这两位有根本上的关联？

　　他兀自沉思间，纸人甲将他带到了目的地。
　　这是一间很大气的庭院，大气到什么程度呢？地面是未翻修过的泥地，四周白皮黛瓦围了起来，门上连个铜环都没有，院子里几间错落有致的屋子，竟然都还是泥胚房。整个庭院，除了占地很大之外，一无是处。

　　陆絮看着大片大片的空地，都有种想种菜的欲望。
　　他情不自禁赞叹出声：“哇哦。”

　　方才他还在想，区区半月，得多少人力物力才能建造出如此庞大的地下城池？如今细看，果然是他高估了，这城池，真还只有个雏形。
　　纸人甲进了门，径直朝其中一间泥胚房走去。

　　还没等他靠近，简陋的木板门忽然从里头打开了，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陆絮与从里头出来的纸人打了个照面，当即挑眉。
　　眼熟，太眼熟了。

　　这不就是义庄时咬他的那位朋友吗？！
　　纸人缓步踱出，行走间袖摆翩翩，那不是纸做的花衣，而是货真价实的锦缎华裳，再看它面容，比白日陆絮在义庄见它时又灵动几分，要不是陆絮认得这张脸，还真以为它只是个面色苍白些的普通男子。

　　“一堂主。”纸人甲笨模拙样地朝它一躬身，转头把陆絮举到它面前——是举，真的是举，掐着陆絮胳膊，非常殷切地让两人视线平行。
　　“……”

　　陆絮与面前这凤眸黛眉的俊雅男纸人大眼瞪小眼，瞪了片刻，它微微后仰，眯着眼睛端详陆絮，似乎想起点什么，试探：“你……莫非是……”
　　陆絮心道老子这幅尊容，我亲师兄都认不出来，你不至于记性这么好吧？

　　还不容他想好说辞，纸人兀自摇摇头，仿佛觉得自己想法过于荒唐，于是斟酌了下，改换措辞：“你莫非就是我那失散的弟弟？”
　　陆絮：“……”

　　举着他的纸人甲：“……”
　　啊这。
　　你们纸人之间还能有亲缘关系啊？

　　陆絮端量着它面上闪过的惊疑和踌躇之色，心念一动，忽而反应过来——对了，这纸人是他的伪装母本，理论上来说，陆絮是完全仿照着它来复刻的。从它的视角看，陆絮应该令它非常熟悉，熟悉到好似是自己分离的一部分，但它们自我意识比当初界中的铠甲高出不少，所以很快便否定了这种熟悉，转而寻找另一种合理的解释。
　　“……是的哥哥。”陆絮毫无阻碍地接受了这个设定，甚至逼出了几分凄楚沉重，堪称闻者伤心，听者流泪，奥斯卡不颁个小金人都对不起他的演技：“我终于找到你了！”

　　纸人甲瞅瞅一堂主，又瞅瞅陆絮，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他身份尊贵，连忙将他放下。
　　这一放下，陆絮便只能仰着脖子与一堂主对视，一堂主也不由得注意到他短了一截的身高，当下陷入了很尴尬的寂静。

　　纸人甲又忙不迭将陆絮的‘身世’添油加醋说了一遍。
　　“真没想到……”一堂主面露惭愧，“我与你失散时，你确实就这么大，如今半月过去，分毫没有生长，那些修士必定对你进行了惨无人道的折磨。”

　　陆絮赞同地一点头：“嗯你说的对。”
　　“你我一纸裁成，生辰八字都一样，若不是主人点化，我们眼下就该成为无知村妇的配偶，俯首称臣，卑躬屈膝。幸得主上垂怜，可惜当日事态混乱，为兄初开灵智，懵懵懂懂，不甚与你失散，如今我们兄弟相认，为兄修为大成，来日若有机会，必定为你报仇雪恨！”

　　陆絮：“啊那倒不急。”
　　一堂主神态诚恳，不似自我洗脑，它这个失散的‘弟弟’恐怕是切实存在的，陆絮倒不好胡说八道，自由发挥。

　　他犹豫一下，还未出声，只闻西南方向有尖锐哨声响起，一声接一声，像是某种讯号，哨音音量不大，但刺人耳膜，直叫人青筋乱蹦，能很轻易地吸引注意。
　　陆絮记得，那个方向有整个地下城最亮堂的地区，看雏形，似乎是一座红皮黛瓦的宫殿。

　　哨音响起来的那刻，一堂主神色一凝，嘱托几句，便匆匆带着纸人甲离去，徒留陆絮一个人面朝黄土背朝天——离去之前，纸人甲还揣上了铜镜，死活没忘记邀功这茬子事。
　　陆絮怕铜镜反水，顺手把细剑当赠品给它们塞上了。

　　它们一走，陆絮的表情便莫测起来。
　　成功打入敌人内部，还无人看管，这不是随他打探？

　　***
　　三更五刻，月上中天。靠近悬崖的地方万籁俱寂，渺无人声，不多时，一队纸片沿着崖壁，飘飘飞落下来。
　　只听噗噗几身，它们落地成形，变成等人身的纸人，朝一个方向聚拢，又过片刻，细微的吱呀声响起，两个缓慢下落的吊篮露出行迹。

　　早早等候的纸人们迎上前去，吊篮中的纸人弯腰扒拉着，费劲扒拉出一个长条物，递给吊篮外的纸人，附近灯光晦暗，勉强辨得是那长条物是个人形，似乎正昏迷着，身上端方正式的豆青长袍在一众花红柳绿的纸人间格外醒目。
　　正是定阳府的修士！

　　纸人们合力将他们拉出来，粗略数数，吊篮中失去意识的修士，足有六个之多，为首的纸人薄薄的嘴唇一抿，两片纸之间发出个低沉的哨音，众多纸人便一左一右搀起修士，排成队列，井然有序地往前走。
　　阴影里的陆絮默不作声地注视着他们离开。

　　短短十五日，这种行动力、服从力、成长速度，不逊于任何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说明‘主上’对它们的控制和运用，已经细化到了恐怖的程度，这姑娘，是个能人。
　　这次的麻烦，比上次那个‘界’大多了。

　　同样是以血肉为食，如果把凡人血肉向修士血肉之间的过渡看做进化的话，界中鬼女一定比地下城这位主子更早蝉蜕，但高强度的能量摄入必定导致身体负荷过重，鬼女化解这种负荷的方式是沉睡，但这个主子显然更聪明——她将多余的能量给了她的下属。
　　所以她摄取血肉的速度比鬼女快得多，变强的速度也快得多。

　　纸人们受她点化，都是她衍生物，她想多给便多给，想给它们开灵智就给它们开灵智，要是想让它们愚笨些，也不过就是一念间的事。
　　她拥有轻易控制纸人的能力，所以也能无所顾忌地催动纸人进化，而大量邪祟进化的结果，就会导致扬安城修士完全跟不上它们的进度，在拉锯中很容易陷入下风。这些东西若不趁早解决，用不了多久就会成为仙门心头大患。

　　陆絮一个翻转，轻巧穿梭过施工地的脚手架，悄无声息地缀在这队纸人后头。
　　定阳府修士都是成群结队地行动，这几个修士栽得古怪。纸人确实是一日千里，但他们的技能点大部分点在外貌上，在义庄的时候就不难看出来，定阳府弟子对付它们，绰有余力，更何况它们那主人要供养那么多小纸片，就算整体增幅很大，均分到每个纸片身上，也不剩多少。

　　修士们失去意识，头颅低垂，被纸人搀着胳膊拖行。随着沿途光线愈亮，陆絮清晰地看见其中一个修士后颈处，有两道烟疤似的印记。
　　不仅有牙印，还有一道红痕，俨然是控制这几名修士出城后，不待印记失效，直接一手刀劈晕了。

　　陆絮下意识蹭了下自己的后颈，忽而一个激灵：“不对。”
　　他当时被咬是有感觉的，纯粹是自己心里有鬼才没跟云雪归说，若这几个弟子当时也被咬了，怎么一点声息都没有？

　　除非他们不是在义庄时被咬的。
　　陆絮眯着眼。

　　难不成……纸人进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