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弟总想拉我一起倒霉》海底见月

12、第十二章

　　一刻钟后，陆絮裹着被子坐在他师兄房里，依旧想不明白，自己睡得好好的，为何会塌床。
　　……他将这归结于客栈家具质量不好。
　　黑心店家！

　　云雪归给他倒了盏温茶，低声道：“还好吗？”
　　他刚醒来，声音还有几分低哑，与白日昆山玉碎不同，像砂纸擦过心上。

　　陆絮好得很，就是有点生气，还不至于被这点事故吓到，他仰头灌下一盏茶，怒气消减几分，转头朝自家师兄道：“抱歉啊师兄，店家说没有多余的房间了，咱俩今晚可能得挤一挤。”
　　云雪归实在是个很包容的师兄，他淡淡道：“嗯，你睡床，我睡软榻。”

　　陆絮一听这个，感动不已，“师兄你真是个好人。”
　　然后他头也不回地滚上床，用锦被将自己裹成一团，安心地准备会周公。

　　云雪归倒也不恼，不紧不慢地收拾完桌面，抱着自己的被子去软榻上躺好，两根手指一擦，烛火应声而熄。
　　陆絮实在困极了，躺下没一会儿就睡去。

　　他这觉睡得极不安稳，一会儿梦到地府，梦到自己手底下那些神兵利器集体叛变，逼上梁山，左一句右一句地指责他不给饭吃；一会儿梦到很久以前，梦到三千雷罚剜神骨，那疼痛睡梦中都真实极了；一会儿又梦到地震，耳边轰隆作响，他站的地方四分五裂，他从地面摔到地底，摔了个瓷实。
　　“闻竹……”

　　有人在低声唤他，不一会儿，冰凉如玉的指尖贴上他额头，刺骨的寒冷迅速裹挟了他，陆絮一个激灵，惊醒过来。
　　他一睁眼，师兄穿着中衣坐在一旁，正收回手，眉眼不惊地看着他，陆絮觉得气氛不对，四下一扫——好大一个惊喜，他床又塌了！

　　感情梦里方才的地震，那不是做梦啊。
　　他与师兄大眼瞪小眼，店里伙计匆匆推开他们的房门，伙计还是那个伙计，塌床的还是那个陆絮。

　　陆絮：“……”
　　伙计：“……”

　　这次陆絮不好生气了，这十有八九是自己的原因。
　　此时五更天已过，窗外晨光熹微，伙计这次是再睡不着了，看他那表情，恨不得现在就将陆絮逐出客栈。

　　陆絮尴尬一笑。
　　想是一回事，但于情于理，伙计都不好真的赶人，况且这二位都是修士，万一惹恼了，降个雷将客栈劈了，那才是真的欲哭无泪。

　　他只好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他走后，云雪归伸出手，拇指落在陆絮眉心，其余四指缓缓从陆絮脸侧划过。
　　老实说，这个举动挺旖旎的，像在抚摸情人的面颊，但配上云雪归那张正气凛然，冷意泛滥的面容，霎时什么柔情都散光了。

　　陆絮很配合，微微闭上眼。
　　云雪归很快收手，什么话都没说。

　　陆絮：“师兄，怎么了？”
　　云雪归：“我在探查你体内是否有邪祟作怪。”

　　陆絮：“那结果呢？”
　　云雪归摇摇头。

　　那就是与外物无关，纯粹是陆絮自己的原因。
　　陆絮都笑了。

　　活这么久，倒是头一次知道自己是个小倒霉蛋。
　　来这么两出，陆絮也没心情睡觉了，但他在‘界’内耗费不少心神，还受了伤，精神上是难以安眠，但身体的疲倦却无法消除。他盘腿坐在师兄的软榻上，长长地叹息一声。

　　云雪归约莫也没了睡意，就这样坐在案前陪他。陆絮闲得无聊，看窗外日头东升，他没骨头似的扒在窗边，神色惫懒，问：“师兄，你是什么时候入门的啊？”
　　云雪归换了身衣裳，依旧是雪白的料子，但比先前那套方便许多，袖口紧束，银白色长发也用发冠束起来。他点了灯，手捧书卷，闻言道：“为何问这个？”

　　陆絮想了一下，笑嘻嘻耍赖卖乖：“想知道嘛。”
　　虽说接触时间不长，但陆絮已经把这个便宜师兄的性子摸得七七八八了——人瞧着冷了些，但脾气极好，不会轻易跟你生气。

　　云雪归略抬了眉眼，道：“约有十五六年了吧。”
　　陆絮想了下，又问：“你为什么叫澜沧仙师啊？”

　　“……”云雪归：“外人取的道号，不必在意。”
　　陆絮：“哦……”

　　隔了一会儿，他又扭头问：“师兄你今天那身衣裳脏成那样，还能洗干净吗？”
　　云雪归：“……”

　　他大概也听出来了，陆絮纯粹是闲得慌，胡乱发问，各个问题间毫无逻辑性，索性低头看书，不再理会，陆絮偶尔问，他便随意答上一二字。
　　就这样乱问乱答，陆絮趴在窗边，竟迷迷糊糊又睡过去，再醒来时，外边已天光大盛。

　　他倏然清醒，第一反应是看自己屁股底下的软榻塌了没。
　　见软榻完好无损，陆絮才如释重负，松了口气：幸好，没有梅开三度。

　　肩上披着月白色的披风，一看就知道是那便宜师兄的，再一扫，房内无人，云雪归不知跑哪儿去了。陆絮收好披风，伸了个惊天动地的大懒腰。
　　他预备下榻洗漱，起身的时候右手食指有什么冰冷的东西触感明显，低头一瞧，他差点气笑。

　　“我说，你可真能睡啊。”
　　戴在食指上的，正是他带过来的那枚指环，指环上镶的那枚灰白石头，是混沌时期的天地原石，日久天长成了精，在界中时，他担心被这些修士看出异样，一直收在袖袋里。

　　现在是怎么跑到他食指上去的呢？
　　陆絮：“既然醒了，就别装死。”

　　过了许久，才有一道声音缓缓响起来，那声音先是笑了笑，笑声低沉悦耳，有些绵柔，单听音色，他仿佛是个风华正茂的青年人，可话语间又带着些老成的腔调，叫人觉得是个走过漫长岁月的智者。
　　它道：“陆絮，久等了。”

　　陆絮也缓缓笑起来，“少给我装模作样，说说，你这次又是为什么睡了？”
　　这些有灵的老物件就跟那过冬的动物似的，时不时冬眠，他们非寻常之物，一旦动用威力大，消耗也大，所以偶尔总要歇息一阵将养将养，但唯独墟每每沉睡，毫无征兆，毫无道理，连招呼都不打一声。

　　墟长叹一声，怅然若失：“大约是老了吧……”
　　陆絮：“你老个der，老子死了你都不会死。”

　　墟天天被他撅，早习惯了，也不恼，乐呵呵道：“那我也不知道啊，毕竟我是这些器物中年纪最长的，说不得有什么隐疾呢。”
　　作为糊弄学教授，陆絮一听就知道这货的糊弄时刻开始了，墟确实是他接手过的所有灵物中活得最久的，它要成心想糊弄人，能将天说破，跟陆絮一个德行。他俩能成为一条船上的两只蚂蚱，多少是有点臭味相投的因素在。陆絮经常糊弄人，是因为有些过往他不想提，推己及人，一般一些无伤大雅的隐瞒，他也不会执着追问。

　　“算了，问你就是白问，不过醒了倒好，总算我不用孤军奋战，来，让我看看我的小心肝们，它们都还好吧。”
　　墟乐呵呵的，像个慈祥的弥勒佛，吐出的话却惊雷炸耳。

　　“它们都睡着，现在暂且只有我醒来了，陆絮，惊喜吗？”
　　“……”惊喜啊，太惊喜了，陆絮惊喜得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了，他充满疑惑地问：“你再说一遍它们怎么了？”

　　墟很认真地感应了一下，然后很肯定地回答：“在沉睡。”
　　陆絮：“……给我一个理由。”

　　墟作为混沌原石，没什么别的本事，但它是万物起始那个时期的，所以某种程度上来说，它拥有培育万物的能力，这范畴自然涵盖了那些被陆絮四方搜集来的灵物。墟所在的指环，原先是一个普通的异空间，五尺见方，后来陆絮把墟镶嵌上去，指环空间便成了墟的附属，本是方便携带，却因此挖掘出更大的妙用。
　　——温养灵物。

　　有点像这个修真世界衍生出的乾坤袋，同样作储物之用，乾坤袋只能装死物，墟却海纳百川，不仅如此，还有温养之效。所以陆絮捡点什么都往它那里塞，横竖携带也方便，说不准养着养着，还能养出个变异品种来。
　　先前在界中，细剑等物都被陆絮锁在乾坤袋里，呆了没一个时辰便不舒服。那儿会要是墟醒着，陆絮早把它们扔进去了。

　　但鸡蛋都放一个篮子里，也是有危险的，就像先前，墟陷入沉睡，陆絮那些心肝小宝贝便都不能动用，只能自己硬上。
　　现在墟倒是好不容易醒了，陆絮甚至没来得及高兴，就有晴天霹雳当头砸下。

　　墟：“不知道，但无一例外，全部沉睡，是不是你灵魂在无意识的状态下，汲取了我这里的能量？话说……你不觉得你这次借尸还魂……很古怪么？”
　　岂止是古怪，那是闻所未闻，陆絮司冥王之职，生生死死的这些规则他再清楚不过，在他们那边，一副躯壳对应一个灵魂，这就跟人类的指纹一样，是绝对独一无二的，想借尸还魂，先得琢磨琢磨你能不能将自己塞进去，塞进去后能不能兼容。再者而言，命数尽了就是尽了，死后只有去地府投胎这一条路可走，若走了邪门歪道的路子，当场就要遭雷劈。就是将自己强塞进去，也得看看能不能扛过天罚。

　　陆絮旁门左道见过不少，但借尸还魂，此法只在古籍中听闻，还从未见过成功的案例。
　　“或许……这个世界跟我们不一样，这毕竟是书中世界，想来不归九重天管辖，而且我研究过，这边没有地府，人死也便死了，没有投胎转世的说法，借尸还魂在我们那边不可行，在这里很常见也说不定。”

　　墟不置可否：“我搞不太懂，不过，你‘活’得太轻易了，就算只是灵魂，从一个世界到达另一个世界，也必定有所消耗，或许这便是连我在内，所有灵物全部沉睡的原因，这是消耗，也是代价。”
　　它顿了顿，又道：“不过这确实是意外之喜，我本来以为你此次必死无疑，再无转机……”

　　陆絮：“我死了你会怎样？”
　　墟沉默了下：“不至于要我殉情吧？”

　　陆絮：“……倒是不必。”
　　他又想起自己那些集体沉睡的小心肝，不由得悠然长叹：“一代冥王，沦落至此，苟且偷生，苟延残喘……”

　　墟：“恕我直言，你狗不是一天两天了，当冥王的时候就有这毛病。”
　　陆絮面无表情：“你要不继续睡吧，反正有你没你都一样。”

　　墟羞涩一笑：“别啊，我还能陪你聊天解闷。”
　　陆絮：“……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