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弟总想拉我一起倒霉》海底见月

11、无月歌（尾）

　　这把火不管是哪位义士放的，于他们而言都是好事。
　　至少镜女显而易见地躁动起来。

　　裴听岚道：“我们得过去看看。”
　　他能感觉到那边有两股很强的气息波动，鬼女可能在与人争斗，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若是可以，他们推波助澜一把，或许能将界主与这个‘界’一锅端。

　　“可沈师兄……”有人小声道。
　　沈和风等人暂时没有性命危险，但焉知这镜女会做出什么出乎意料的事来，万一她发现主人身亡，直接将腹中人类享用了呢？
　　裴听岚也想到这一层，略带犹豫。

　　就犹豫了那么一秒，就见有人风风火火从他面前奔回去，两手抓住铜镜的边缘，似乎准备打包带走。
　　铜镜自然是负隅顽抗，抵死不从。陆絮空有力大无穷和铜皮铁骨，偏偏这铜镜和妆台是一体的，它不愿意，还真不能强行分开。

　　陆絮低头看了一眼，气沉丹田，干脆连妆台一块儿扛在了肩上。
　　他脚步飞快地从裴听岚身边经过，兴致冲冲，仿佛是去看热闹的，还不忘招呼他们：“走啊。”

　　***
　　一大行人浩浩汤汤地往观楼方向而去。
　　途中经过西侧厢房，于廊下疾奔时，陆絮匆匆朝那方向一瞥，他视力极好，打眼便看见那边门纸上两个他抠眼睛留下的洞眼。

　　他想到什么，脚步骤停。连忙朝其余人道：“你们先去，我随后便来。”
　　旋即便一头栽进了那一片漆黑的院落里。

　　裴听岚不知道他要干嘛，又不好耽搁，先领着弟子们匆匆去了。
　　陆絮目标明确，直奔眼睛那间屋子。

　　又是与上次一样的踹门姿态，不过这次踹完之后，他果断撇开目光，细剑一见他踹门，也转身拿屁股对着屋子。
　　铜镜被他扛肩上，快颠吐了，好不容易停下来，还没缓过神，就被猝不及防地怼了一屋子眼睛。

　　密集的、正在蠕动。
　　铜镜：……呕！

　　裴听岚等人赶到观楼时，争斗已经结束。
　　鬼女凄厉的叫声已经消失不闻，可观楼弥天烈火仍未止熄，刮刮杂杂地烧着，观楼正前十余米处站着一人，衣裳雪白，袍尾处沾染些许血迹，手中寒剑出鞘，正拿白布拭着。

　　裴听岚一见他，便知道先前的感觉不是错觉。
　　凭虚派地处偏僻，平日没见过太多世面，裴听岚认得这人，其余人却认不得。便有人扬声问道：“阁下是人是鬼？哪门哪派的？”

　　这话属实冒昧，裴听岚剑眉一竖，正要出声，那人转过身来。
　　他的轮廓在火光下有些模糊，唯有左侧半张脸能叫人瞧得真切些，眉眼淡泊却柔和，像随意舒卷的云。可他那目光扫过来，烈焰灼烧在侧，都抵挡不住那凛冽冬意。

　　他的嗓音跟他这个人一样冷：
　　“云雪归。”

　　陆絮耽搁了会儿，姗姗来迟，他离队时是一个人，归队时却带了一支队伍。
　　“沈师兄？！”“沈师兄你们没事吧！”“太好了。”

　　沈和风等人被关久了，神情萎靡，但好在是没人受伤。陆絮节俭的优良品格不改，那铜镜放完人，仍旧被他吭哧吭哧绑架过来，正搁在一旁，镜面生不如死地歪着，与妆台连接处豁了一个大口子，俨然是被折磨得不轻。
　　裴听岚有挺多疑问，但他已经决定缄口不言，直觉告诉他，就算问了，对方也不一定能给出什么正常的答案。

　　凭虚弟子劫后余生抱在一块儿，现在诸多话要说。陆絮自觉不去搅扰他们，站在一旁树下，忽而若有所感，一扭头。
　　——恰与仪表出尘的雪衣男子对了个眼。

　　“……”
　　如此容色，见之难忘。陆絮确定，自己绝对没有在凭虚弟子中见过他，这位打哪儿来的？

　　对方不错眼地看着他，眉眼倒是极好看，但那眼神沁凉，仿若裹挟风雪，情绪寡淡，视线落在你身上，就真的好似只是看你而已，里头毫无杂质，完全猜不透他在想什么。陆絮心中怪异，微微挺直腰杆。
　　他扭头问裴听岚，低声道：“这人哪位？”

　　裴听岚俯身听他说话，待他铿锵有力的四个字蹦完，沉默地站直身子。
　　他难以言喻地憋出一句：“澜沧仙师，云雪归。”

　　陆絮长长的、长长的‘哦’一声，调子一波三折，俨然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澜沧仙师，很厉害吗？”
　　“……这不是厉不厉害的问题。”裴听岚用古怪的眼神看着他，“他是你大师兄，你不认得？”

　　大约沉默了一个世纪吧。

　　“……谁大师兄？”
　　“你大师兄，出云大弟子，云雪归。”

　　陆絮又开始考虑上吊的问题了。
　　他半天没动弹，寻思这会儿拿自己脑子不好失忆了做借口这师兄能信不？修真世界一般对借尸还魂之事多有争议，但总体来说，态度都不是很友好，最关键的是，陆闻竹虽说入门时间短，但印象中师门的人待这个小师弟是很偏疼的，这群土著居民不会一怒之下直接把他这个外来者烧了泄愤吧……

　　“陆闻竹？”
　　关键时刻，这位大师兄一个疑问句，将他从水火中拯救出来。

　　陆絮眨眨眼，这个不确定的语调一下给他打开新世界大门，他努力梳理了半天记忆，总算想起来，自己入门时间不足一月，师门好几位师兄姐是没打过照面的……
　　他缓缓扬起一个笑，如见亲人，眉眼弯弯，“诶，大师兄！”

　　***
　　云雪归斩杀鬼女，火烧观楼，这个不知祸害了多少修士的‘界’，总算将要崩塌，回归为一捧纯粹的天地能量。
　　出界时正是日暮，晚霞毫不吝惜地洒了个漫山遍野，林间落下细碎橘光，陆絮就着这温柔缱绻的色泽与凭虚弟子告别，感谢多日来的包容与照料。

　　江湖偌大，相遇离别都是常事，凭虚众人本就知道这一路同行不了太久，气氛倒也不算太过沉重，纷纷笑道：“蓬莱再会。”“一路珍重。”“别太想念我们大师兄啊……”
　　陆絮都快忘了这茬，有人打趣，才想起来自己的清白还挂在裴听岚身上，没来得及解释呢。可他转念一想，又没什么好解释的，此后山高路远，岁月绵长，人们总会忘记这条路上的小小插曲。

　　他心大如斗，裴听岚倒好似被提醒到了，临走前珍而重之地祝愿他：“愿你觅得良人，心有牵挂。”
　　说完就匆匆走了，仿佛是生怕陆闻竹对他还有留恋似的。

　　陆絮：“……”
　　我谢谢你啊。

　　送走凭虚派弟子，陆絮回头寻他师兄。云雪归白衣胜雪站在路旁，道路宽敞，但只粗粗压平，这会儿没下雨，也是满路泥沙，云雪归雪白的裳摆沾了血，又染了泥土，晕成一片脏污，他倒是并不太在意，低眉专注地看着路边的几株杂草。
　　陆絮凑过去瞧了一眼，才发现他看的不是杂草，而是一只落在泥地里，翻不过身的小瓢虫。

　　那瓢虫小小一只，落在地上挣扎，它渺小极了，沿路边走的行人一个不注意便会一脚踩死。
　　陆絮没搞懂他在看什么，刚要问，却见云雪归蹲下身去，伸出一截欺霜赛雪的指尖，任由小瓢虫张牙舞爪的四肢牢牢攀附住。
　　确认它抓稳了，云雪归随意找了片叶子让它趴上去，见它渐渐爬进林叶深处，才淡声道：“走吧。”

　　***
　　天色已晚，他们需要在就近城池休憩一夜再赶路。进城时天色已大暗，入了城，四处是灯火阑珊，街上热闹非凡，陆絮这才想起来旁的问题：“师兄，你怎么会突然过来找我？”
　　先前问云雪归为何而来，他只说来寻十一师弟，多的也没有细说，陆絮顾忌有外人在，也没有刨根究底，但这会儿多少是按捺不住了，毕竟在他记忆里，这段剧情云雪归本来是不该插手的。

　　“师父传讯，说你命灯忽然灭了，教我过去看看。”云雪归侧目看他，反问：“发生何事？”
　　陆絮呼吸微滞，万万没料到是这个原因，过了会儿才重新笑起来：“没事，受了点伤。”

　　云雪归眉间微蹙，若是小伤，不可能熄灭命灯，但见陆絮这神思不属的模样，他也不好多问，只道：“伤势如何？”
　　陆絮摇摇头：“还好。”

　　云雪归也点点头，道：“师父方才传了第二道灵符，说你命灯又重新燃亮，或许其中出了什么错漏，不必放在心上。”
　　他以为陆絮是在担心这个。

　　陆絮愣了片刻，缓缓笑起来，颊边漾起两个小酒窝，乍看十分无害，“嗯，真是吓死我了。”
　　云雪归侧目看了他一眼。

　　二人找了间客栈，要了两间上房，云雪归是放下手里的委任来找他的，那边事情还未完结，明日还需赶路回去。两人在门口寒暄两句，各自回房休息。
　　然则，这注定是个无眠之夜。

　　夜半时分，更深露重，福寿街街尾的景春客栈，蓦然发出一声巨响！惊雷般炸醒附近居民。
　　客栈伙计匆匆穿衣，上楼查看，推开某间房门，那客人一袭单薄中衣，坐在满地碎木材当中，俨然还未回神，脸上茫然未消。
　　很显然，巨响的来源便是客人身下那张坍塌的床。

　　伙计：“……”
　　陆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