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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三章 无路可退的迷宫(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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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猛然清醒,灯光似乎已经被调亮,她瞬间睁开眼四处看,发现病房里的蓝精灵不见了,而电子屏已经关闭,无法询问时间,智能主控系统好像遇到故障,所有设备集体下线。
灯光之下,只有她一个人。
孟宁语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不管是什么原因,这无疑是她溜出去的好机会。她没有犹豫,翻身下床,打开门往外看,走廊安静,只有壁灯柔和,无人来往。
她拿出手机试一试,还是没有信号,于是又顺着走廊,凭着自己的记忆向前走。很快,她走到护士站的方向,小心翼翼地停下,却发现那里也没有人。
这感觉好像又回到当年,整个空间如同被人提前清场。
孟宁语警惕起来,顺着墙壁想去寻找楼梯。这条走廊虽然长,但前后只有一条路,可是她走了很久,根本没见到之前那几间办公室,也没看到楼梯。之后她又估摸着自己已经走了十分钟,面前除了走廊还是走廊,两侧病房的房门紧闭,她竟然又走回到了护士站,那一瞬间她几乎怀疑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吓到腿都发软。
孟宁语扑到护士站,两位护士不在,而对方工作的地方空荡荡的,桌面异常干净整洁,丝毫不像有人天天忙碌的样子,甚至连电脑也按不开。
她把办公桌上的抽屉拉开,当作一个记号,然后转身顺着路继续走,越走心里越慌,怎么也找不到办公室。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孟宁语已经急到跑起来,却没能跑出太远,因为她很快又回到了护士站,然后她对着自己刚刚拉开的抽屉傻眼了,意识到这条走廊根本走不出去。
鬼打墙?开什么玩笑。
她给自己壮胆,眼前的一切已经快让她崩溃了。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事已至此,孟宁语怀疑自己还在梦里,于是拼命地掐自己的手,她可以感觉到疼,也确认自己真的从病房里走出来了,可是面前的一切清晰又离奇,仿佛整个医疗院区突然就变成了一座无路可退的迷宫。
这认知让人浑身冒冷汗,她实在站不住了,蹲在墙边试图让自己冷静一点,不知道是不是心诚则灵,她突然看见对面的墙壁亮了,又出现一个绿色的箭头。
她反应过来,出声喊:“谁?邵新?”
没有人回应,走廊的壁灯是暖色光源,一切刚刚好,甚至还有点温馨的错觉,但这会儿一切都像伪装,只能让人觉得恐怖。
孟宁语心跳极快,不敢贸然起身,她对于现实的认知逐渐崩溃,无法再相信任何指引,于是蜷缩在地上迟迟不动。
墙壁上的箭头开始闪烁,像是催促。
她又抬头向着空无一人的四周说话:“你是谁?这里怎么回事,为什么变成这样……我到底醒没醒?”
这一句话说出来,她突然感觉晕眩,如同坐在地上被人狠狠推了一把,分不清到底是什么地方在动。眼前的画面像是播放卡壳的屏幕,视野中所有景物猛然颤抖,天旋地转,却又很快恢复。
孟宁语不由自主揪紧胸口,呼吸急促,连脑袋也开始发沉。
很快有声音回答她的问题了,似乎是通过系统扩音器传出来的:“你需要自己去找答案。”
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似曾相识,但仅仅一句话而已,她想不起来更多。
孟宁语努力平复下来,意识到自己之所以觉得怪,循环往复被困在这里,很可能是因为眼前的一切都是假象。
她好歹活了二十多年,再傻也明白这世上所有不合常理的存在都有问题,没那么多装神弄鬼的困境,所有谜团都在利用人的恐惧。
孟宁语突然想起自己过去和邵新讨论过的话题,她曾经让富贵出门去帮自己拿快递,结果那天快递小哥把车停得远,它一直追到路边,遇到了一伙小孩。对方没见过机械狗,和它玩了一会儿,其中有个小男孩没轻没重地捡石头砸它,等到富贵回家的时候,耳朵都被砸坏了。那之后邵新就给它增加了躲避行为,但没想到下一次再让富贵出去,它还是会主动停下来和路过的人玩,在它的计算之中,它判断当下没有危险,也就没有“害怕”的意识。
孟宁语觉得富贵太笨,所有程序都必须设定好严格的范围,所谓的“智能”好像总是差一步,对方不动手,不代表之后不会动手,如果富贵是真的狗,它早该对人类存有防备心了,于是她跑去和邵新抱怨,即使富贵能储存关于风险的数据,但它不会像真的生物一样,因为过往的经历而时时刻刻长记性。
当时的邵新从更专业的学术角度给她讲了现有的研究成果,人脑之中有导致恐惧记忆反复的神经元,它被称为消退神经元,这些神经元在激活时可以抑制恐惧记忆,而在未被激活时会让恐惧记忆重现。那些人们以为抛到脑后的记忆,会在不恰当的时候出现,引发所谓的“自发恢复”,也就是即使人脑应对外界的条件反应完全消退,也有可能在类似情况下被重新激发,让人再次产生应对行为。
他告诉她:“富贵不需要恐惧记忆,那是人类脑神经的保护机制,也是人类才有的弱点。”
她不能苟同:“这明明是优点!人长记性才能活得久,你那些机器人要是被扔到电视剧里,估计都活不过第一集吧。”
想来讽刺,此时此刻,孟宁语终于明白邵新说得对。只有人才会恐惧,被迫需要长记性,但人类因此产生的情绪却没法支撑理智,总会因为害怕而动摇。
她记得那个冬天的变故,轻易就颠覆了自己的所有认知。她因为害怕,逃避早已熟悉的生活、恐惧研究院、怀疑邵新,于是她眼下只能蹲在一条永远走不出去的走廊里,一步都不敢迈出去。
她告诉自己不能怕,越怕越想不清楚,不管对方出于什么目的,她必须先冷静下来。
四下极端安静,墙壁上的绿色箭头锲而不舍。
孟宁语逼自己站起来,对方既然已经出声了,显然她的猜测没错,一直有人在监控院区,而且这个女人分明和邵新的目的不同,于是她继续发问:“每次邵新离开之后你才出现,这肯定不是他的意思,怎么回事,你们院里还搞内讧吗?”
对方似乎不想和她废话,直接说:“你想离开这里,我可以帮你。”
说话的女人不过三十多岁的年纪,语气明显有些强势意味。
孟宁语越发觉得这声音熟悉,可眼下不是叙旧的时候,何况她很讨厌被人操控的感觉,她和对方说:“大姐,虽然我不知道你是谁,不过你跳出来非要和邵新对着干,而且听上去比我还着急啊,我为什么不信他来信你?”
对方轻声笑,好像觉得这话很弱智:“因为我没有把你从楼上推下去。”
这一句戳破孟宁语心里强装的理智,她瞬间紧张起来,想都没想追问:“你知道那天发生的事?”
“如果你继续听邵新的话,永远也走出不去。”
孟宁语哑然,不管对方是谁,这话倒是没错。此刻的形势对她自己而言,其实没有选择。如果不试一试的话,她就只能等着被人发现,然后再被那该死的蓝精灵送回去睡觉。
没时间纠结了,孟宁语慢慢站起来,顺着箭头的方向继续走。
沿途似乎没有变化,却又有细微的差别。
顶上的灯光全部亮起来了,这一次的走廊不再是个死循环,因为孟宁语发现了一扇蓝色的铁门,如同某种暗示,标志着整个迷宫的尽头。
孟宁语伸手碰碰那扇铁门,坚硬沉重,但没有被锁住。
她不记得自己曾经看到过这扇门,而这一路上她也没放弃搜寻楼梯的方向,却依旧未知。
她再次出声询问,可惜没人回答了,于是她胆战心惊地向后看,明亮的走廊空无一人,墙壁上的指引已经消失,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整个画面又像是被人按下暂停键,只有她自己的影子孤零零地拖在地上。
孟宁语心底有种极端不真实的感觉冒出来,她逼着自己伸手试探,然后推开铁门,与此同时,一切如同被触发了机关,随着铁门打开,她视野中的光线陡然变化,而身后再次远远地传来呼喊声。
有人在喊她的名字,一声又一声。
她听出那是邵新的声音,回身发现整条走廊陷入黑暗,灯光全然熄灭,而刚刚走过的地砖、墙壁,甚至是她自己的影子,全部在脚边模糊变形。
下一秒,周遭景物猛然变成了三年前。
走廊消失了。
孟宁语意识到自己又回到当天在顶楼的时候了,四下突然断电,而遥远的呼喊让她吓得不敢回应,她只记得要往前逃,什么也不敢再看。
她没有时间犹豫,当下狠狠推开铁门冲出去,却被眼前离奇的一切吓到浑身僵硬,捂着脸尖叫出声。
她竟然直接迈到了窗边,而且还是三年前那个昏暗的窗口,古怪的实验室,甚至连外边的风声都一模一样。
噩梦再次上演。
孟宁语意识到自己上当了,那该死的女人故意引导她跑来推开这扇门,多走一步就会摔出去。她完全吓坏了,想要逃离窗口,可惜暗影模糊,玻璃反光,她再一次看见邵新从远处追过来。
他穿着白色的毛衣,甚至还戴着她送他的那条灰色围巾,他在喊她:“宁语!回来!”
她让他别过来,阻止他靠近自己,可人已经退无可退,后背抵在玻璃上。那扇窗竟然摇摇欲坠,又是一样的结果,下一秒她就会从高空坠下。
孟宁语眼看邵新冲着自己伸出手,于是躲闪挣扎,很快上半身都冲出了窗口,那种濒死的感觉又回来了,然而这一次却不太一样。
随着她的意识波动,周遭忽明忽暗,这一切好像在随着人的感知发生变化。
她忽然感觉到有东西硌手,想起自己一路上还死死抓着手机。
这个认知如同救命稻草,她想要求救,下意识又按开屏幕,这一动,她发现不对劲了,视野中的画面通通卡在当下。
晦暗的人影没有再逼近,窗口的冷风偃旗息鼓。
孟宁语的脑子突然开窍,她明白过来,这一切都是假的,能够随着她的想法变化,因为她根本没有醒。
她的手机在三年前被人扔下楼,她亲眼看着它破窗而出,五层楼的高度,哪怕被人找回来,也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完好如新,还有飞逝的时间、突然出现的窗口、简直像做梦一样的天气、永远不说话的护士,以及空无一人等着她去搜查的办公室……最关键的是,此刻她才发现,自己的感官并不完整。
她根本不会饿,也没有嗅觉,这两天下来没有闻见任何味道,因此也缺失了味觉,还有敷衍的阳光,无法让她感受到温度。有人把她的意识困在了一个虚拟世界之中,而她在这个世界里刚刚醒过来,只拥有必须经历的疼痛和无力感,其余细节显然还来不及一一补全。
所有违和的画面瞬间清晰,孟宁语这几天看见了很多古怪的情况,却又不是无迹可寻,所有场景似乎都构建于她的记忆之上,所以她走不出医疗院区,所谓的铁门之后竟然又是危险的窗口,四周的一切都在随着她的念头衍生而出,在人的脑海中重构,又不断重演,刺激她自己去找答案。
想清这一点之后,孟宁语突然涌起前所未有的求生欲。
她不能被困在虚假的迷宫之中,必须真正醒过来,才能弄清三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脑部促醒。
很快,随着孟宁语意识挣扎,眼前的景物随之崩坏,只有几步之外的邵新仍旧向她伸出手,那是一个拥抱的姿势。
孟宁语记得清清楚楚,那年冬天邵新离开家的时候,没有戴围巾。三年之后,他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再度闯入她的记忆深处,他想要来救她。
她看不清邵新的表情,眼睁睁看着他的轮廓消失在视野之中,她忽然觉出某种真实的疼痛涌上胸口,几乎疼到她喊不出声,而久违的眼泪夺眶而出。
泪水是咸的。
她知道,这一次,她是真的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