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第三章 无路可退的迷宫(中) ...

  •   人心有鬼,自然睡不着。

      可惜现在根本没有网络,孟宁语拿着一个破手机也没什么用处,而且她已经被人困在了医疗院区。

      说来倒霉,她这辈子活到现在,危险关头连个能求助的朋友都没有,何况就算有,眼看她都躺了三年多,这会儿突然找过去,大概和诈尸没什么区别。

      此前她的人生和邵新息息相关,偏偏如今醒过来,她最防备的人就是他。

      孟宁语怅然地想了半天,只能想起申一航,不知道师兄有没有得到她转醒的消息……只要还能联系上他,也许一切还有办法。

      她被逼到又开始演戏,迷迷糊糊地从被子里挣扎出来,装成突然醒了的样子,又左右看一看,喊蓝精灵,问它有没有iPad之类的东西,拿来给她玩玩。

      蓝精灵很抱歉地告诉她:“现在是休息时间。”

      “我睡也睡够了,上网打发打发时间都不行吗,这也算是休息啊。”她侧身逗它,“你和邵新申请一下,就说是我想要的。”

      “抱歉,院区没有网络。”蓝精灵的童音干脆利落,“邵新教授正在工作,暂时由我接管病房,请安心休息。”

      这哪是住院啊,分明是坐牢。

      孟宁语无法理解,一股火冲上来,正打算骂它,突然意识到没有网络或许是院里刻意为之,目的就是切断病人和外界的联系。

      只要她还在这里,一切就要听从院区安排。

      《夜色奇境》悠然循环,听着听着就让孟宁语不自觉放松了神经,仿佛连这首歌都是为她量身定做的,触发她心底最柔软的回忆。

      此刻智能屏渐渐又显示出一行字:

      OnlyoncehaveIbeenmademute.Itwaswhenamanaskedme,\"Whoareyou?\"

      独独一次,我被迫沉默了。“你是谁?”那时一个人这样问我。

      ——纪伯伦

      她盯着那些诗句出神,想到邵新知道她曾经做过什么,所以在她醒来之后,感受到的一切都格外熟悉。他明明什么都不问,却不断通过细节刺激她回想,无论是音乐,还是这些不间断播放的诗句,病房中的细节如同隐喻。

      此时此刻,孟宁语在这种微妙的环境之中沉下心,觉得邵新把她留在这里,绝不只是为了休养,因为这些屏保不断出现,弄成了给她的密码提示。

      她就像是走在海边,每一步都真实,脚下却暗流汹涌。

      孟宁语心里憋屈,一时没想到别的办法,伸手向蓝精灵示意,还是做梦比较有意思,让它闭嘴,然后又躺平了。

      目前来看,这地方太怪了,一切都不合常理,所以她必须离开才能捋清思路。

      按照过去的印象,只要下楼就是一层,很快能找到出口,而明天邵新肯定还会回到病房来看她,她必须在他来之前,想办法离开。

      孟宁语虽然清楚自己要做什么,但对于怎么做毫无头绪,于是她想着想着开始走神,而钢琴曲的催眠效果卓越,她很快感觉力不从心,身上那种疲惫的感觉又回来了,眼皮渐渐打架。

      意识一旦放松下来,回忆如同潮水,顷刻袭来。

      半梦半醒之间,她躺在病床上抓着那个手机,又看见了刚到警队的自己。

      孟宁语不是警校出身,体能测试也勉强通过,像她这种社招进来的女警,大部分只能在办公室里负责案头工作,毕竟体制内不是所有人都能上一线。尤其她还被分到了刑侦队伍,涉及出现场,队里遇到的案子多数都很危险,如果不是特殊情况,女警都忙内勤。

      她此前最多配合过申一航的日常工作,有时候传唤女性嫌疑人,她帮忙带着做做体检。几个月的时间下来,狐假虎威的架势学过一些,也仗着自己天生嗓门大,一穿制服很有精神头,颇像那么回事。

      队里的同事听她喊申队师兄,就以为俩人是老同学,所以人人都对她十分照顾。

      那时候的生活很简单,她努力上班,整理卷宗,跑跑档案,去食堂吃饭,等到下班时间就能松一口气了,像她这种岗位也轮不到什么要紧的活儿,大部分时间都能准点走人。

      承东市总是大风大雪,冬天过长,容易让人贪图安逸。她一个基层的小警察,以为自己和出生入死的故事不沾边。

      她被申一航叫走那天,窗外在下雪。

      当时他们大办公区的空调暖风坏了,孟宁语正在着急找警保处的人。

      她打电话过去,一口一个“王叔”叫得格外亲切,电话另一端都是在局里混资历等退休的老人了。那位前辈叔叔四十多岁,一听小姑娘嘴甜,立刻答应上楼来修。

      左右两个小兄弟都对她竖起了大拇指,念叨着招个女孩进来就是好。

      申一航突然喊她过去,孟宁语当时还抓着两个空调遥控器,蹦蹦跳跳就去找他。

      申队平日里认真起来脾气挺大,毕竟都是干这行的男人,再好的性格都得被磨出茧子,所以说话口气扎人,但他一向对孟宁语态度和善。那会儿同事之间时常起哄,说她那句师兄不是白叫的,可孟宁语根本不多想,只觉得是因为自己心大反应慢,所以人家领导对着她这块软硬不吃的榆木疙瘩,根本懒得费劲。

      那天申一航却十分反常,说话态度异常郑重。

      他对着投屏,说完大致案子,直接导致孟宁语脑子里塞满关键词,“违规实验”“致病人死亡”“非法交易”等,让她无力消化。

      此前队里对这个案子严格保密,孟宁语也没能接触到相关卷宗,所以她当场光记着反驳他:“不可能,我了解邵新,他的研究院都有正规手续,医疗院区也有专业的医护团队在负责运营,这么多年了,不可能出问题。”

      申一航对她的反应并不意外,尽量给她说清前后原委:“这事不是一天两天了,举报人是其中一位病人的弟弟。据他所说,是他姐夫签字同意,把病人送去参与实验的,但他姐姐入院半年后病情危重,在院区离世。他姐夫作为亲属,收到过一大笔研究院的赔偿金,私下达成协议,说白了就是拿过封口费,而家属根本没有见到过遗体,直接就把这事了了。我们摸过情况,他们家庭内部有很大分歧,举报人的姐姐确实和丈夫常年不和,后来受伤昏迷,他姐夫早就想甩包袱了,不愿意继续花钱维持……所以举报人知道后非常愤怒,直接把这事捅出来报警了。”

      听上去人命关天,可警察对人性底线的认知更为清楚。启新研究院招募的都是植物人,对个别关系并不和谐的家庭而言,让长期昏迷不醒的病人参与这项促醒实验,本身就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最重要的就是可以免去日常护理的成本,这对普通人家吸引力很大。如果真的治不好出事了,和家属暗中协商进行赔偿,对早已麻木不抱希望的亲属而言,甚至等同于解脱。

      “你的意思是,研究院里很可能长期通过这种非法手段……进行人体实验?”

      “是的,我们想要调查具体情况,但在院区遭到阻挠,很难深入研究院内部排查。如果一切属实,肯定牵扯到院里的高层授意,所以目前邵新是重点怀疑对象。”

      孟宁语越想越觉得这事离谱,急着给申一航解释,启新研究院没有外人看起来那么神秘,她以前天天去:“研究院最多也就是造造机器人,我听邵新说过,那个医疗院区才刚刚起步,临床上的促醒技术也只是研究阶段,而且他根本不是医生出身,没有那么大本事,必须和同事配合。”她一提起邵新难免有点激动,“大家对邵新不了解,他有自溶性贫血,天一冷连路都走不了,自己的病都治不好呢,他还费这么大劲做什么脑部实验,闹出人命,再拿钱封口,为了什么?他根本没有动机啊。”

      申一航示意她先不要激动,又打量她的表情,欲言又止。他手里拿着激光笔,半天都忘了按灭,突然换话题:“我听说你和邵新住在一起。”

      孟宁语的话卡壳了,她抬眼看见电脑屏幕上有缩小的文件,就是以她的姓名命名的。

      队里在查启新研究院,不可能不摸查她的背景,但申一航当着她的面,没把话说得太直白。

      孟宁语不再犹豫,直接点头。

      申一航在对面愣了一下,好像不知道该怎么往下问,反倒让两个人莫名都有点尴尬。

      “你大学的时候说,邵教授一直在资助你上学,你们差了有十多岁吧?”申一航说得快,突然感觉不合适,马上又补了一句,“当然,我没有别的意思。”

      孟宁语摇头,她也没心情解释这些。

      对面的人又想了想,开口问:“现在……你们是恋人关系吗?”

      她不知道申一航脸上的表情算不算失落,只记得自己非常耿直地继续点头。

      “以你们两个人的关系,我是建议让你避嫌的。现在案情复杂,而且研究院里确实有国家扶持的保密科研项目,公开调查影响太大,所以这活儿应该找有经验的人去。”申一航显然抉择过,却遇到僵局,没有更好的方案,所以他最后还是只能传达领导决定,“你是目前唯一可能的突破口了。”

      孟宁语忘了自己那天是怎么从办公室里走出去的,她已经完全被申一航说的案子砸蒙了,整个人晕乎乎的,只记得说等自己出去考虑一下,结果她出去了也心不在焉,连后来空调修好都没顾上管。

      一整个下午,她心里的惊讶大于疑惑。

      窗外的雪太大,市局都是老房子,只有几排可怜的暖气片,根本扛不住低温。办公室的同事开始找遥控器,直到嚷嚷起来了,孟宁语才反应过来,跑去帮大家调试温度。

      空调无疑是最伟大的发明,有了暖风之后,队里人干什么都带劲,连写报告都不抱怨了。

      她记得墙边的工位上坐着一个小哥哥,他姓刘,大家都叫他“小刘”,只有孟宁语年纪轻,平日里好歹还知道叫一句“刘哥”。

      刘哥那会儿好心给她泡了一杯红枣茶,又香又烫,她甚至还记得他那天穿了一件卫衣,特意用袖口垫着给她捧着端回来。

      杯子里冒着烟,暖意让人心情放松,空气里也渐渐透着甜香,以至于孟宁语那时候抿了一口,根本谈不上权衡,本心如旧。

      她突然接到超出认知的消息,本能会往好处想。她渐渐认定这案子信息不对等,存在误会,如果一切不查清楚,她没法坦然面对申一航,也没法面对自己的工作,最令她无法接受的是,她甚至没法面对邵新了。

      所以她起身去找申一航,告诉他自己愿意接受这个任务。

      一切都从那个下午开始,纷纷扬扬的大雪下了好几天。

      邵新的身体不能着凉,因此他没有折腾往返,人一直留在研究院。后来雪停了,他回到家,一直住到周末,孟宁语终于找到机会了。

      在那个冬日之前,她以为自己什么都不怕,毕竟连父母离世的悲剧都熬过来了,何况上天待她不薄,让她遇见邵新,值得感恩命运。从此她什么都不奢望,反正她最大的能耐也就是找人修空调。

      没想到人生的路太长了,永远都有意想不到的去向。

      一切就是这么离谱。

      三年之后,孟宁语在病床上滚来滚去,躺成了一个大字形。

      她心里藏着事,脑子转得飞快,兜兜转转一路回忆,根本没有完全睡着。她间或能感觉到自己的思维发散,像是在做梦,因为那些急速行进的画面又开始重演,几乎是下一秒,她又置身在启新研究院了。

      一模一样的黎明时分,她偷偷摸摸在外围的树林里晃荡,寻找隐蔽的疏散通道,进去执行任务……即将发生的事让孟宁语感到压抑和痛苦,于是她的意识挣扎起来,因此又对睡梦之外的动静格外敏感。

      病房里的钢琴曲突然停了。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