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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四章 重启新世界(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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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迎来到新世界。”
还是那句话,但这一次的声音真实而清晰。
孟宁语睡得不错,她感觉到有人拉开窗帘,于是翻身醒了,又等到屋里的人来拍自己,她才睁开眼。
今天家里好像煮了粥,她贪婪地缩缩鼻子嗅着,闻出红豆薏米的甜味。卧室里还残存着消毒水的气味,总算被食物的味道掩盖住了,让人心情大好。
这才是真的康复期,将近三个月过去了,孟宁语一直吃好睡好,说话底气都足了。
她揉揉自己的脸,开口就抱怨:“你能不能换一句?我一听这话眼皮就跳,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邵新今天穿了一身灰,高领的薄款针织衫,从头到脚把他自己保护得严严实实,倒还真是长记性了,时刻都怕见风着凉。
他对欢迎语的效果很满意,走过来拍拍孟宁语的被子,示意她先活动活动手脚,然后才说:“这不挺好吗?条件反射,比十个闹钟都管用。”
“是,别说起床了,哪怕我土埋半截,再来这么一句都能诈尸。”孟宁语撑着床,慢慢坐起身,感觉自己今天又有进步,早起头晕目眩的感觉缓解很多,前几天低血压的症状也快养好了。
床边一阵响动,富贵闪着大眼睛跑进来,正用它硬邦邦的脑袋蹭她的脚。
孟宁语踢踢它的爪子,富贵立刻挺着银亮亮的肚皮打滚,这模样其实和只真狗没什么区别,只是它的耳朵磕到地面,瞬间又耷拉下去了。
邵新记不住这些琐事,他根本没给它修好,如同这个家一样,分毫未变。
孟宁语从生死之间挣扎着醒过来,依旧还躺在自己的床上。
她已经逐步弄清自己的遭遇,此前那片诡异的住院区、异常缄默的护士,甚至她所“看见”的邵新,都只是促醒疗程在她记忆深处构建的意识世界,目的就是为了刺激她休眠的神经元,不断放大人的潜意识,从而将她在现实世界中真正唤醒。
可惜整个疗程发生意外,谁也没想到促醒过程之中出现安全隐患。
邵新构建的虚拟住院区不存在出口,而尽头的那扇铁门也不在他的设计之中,算法中的漏洞直接把孟宁语再次逼回极端危险的处境之中,潜意识让她看见坠楼的场景,导致她的意识世界几乎崩溃。所幸邵新及时发现了,他在最后一刻连接进入她的潜意识,想要将她拉回安全区域,而他的出现,反而激发了孟宁语脑部神经的自我防御机制,让她涌起前所未有的求生欲,突然惊醒。
岁月仿佛只是陪着孟宁语做了一场大梦。这梦并不愉快,所以人在梦醒时分总是不愿回望,何况所有情绪都在她重新睁眼的瞬间就被冲淡了。
过往那个可怕的冬日,连带着孟宁语在意识世界之中的遭遇全被糅在一起,以至于她在真正复苏之后,记忆渐渐变得混乱。
起初,孟宁语总是有些怀疑自我,渐渐在邵新的解释之下,她确定自己是真的醒过来了。
他和她说过:“人总是在梦里分不清现实,因为大脑在梦中处于休眠状态,缺失感官和触觉反馈,再怎么模拟也有违和感,但只要你醒过来,身体所有机能就会逐渐恢复,你会发现一切都有了实感。”
所谓的真情实感,用在这里倒很贴切。
就比如此刻,孟宁语拍着自己的肚子,确实有了实感,她没空伤春悲秋,躺在床上开始耍赖,冲邵新伸手说:“我饿了。”
邵新往厨房的方向指指说:“那就赶紧起来,喝点粥。”
她可怜巴巴地掰着手指开始念:“想吃麻辣火锅,想吃海鲜刺身,还想喝奶茶,带冰沙的那种……”
“今天只能喝粥。”邵新捏捏她的脸,微笑着说,“光吃不动,快养成猪了。”
“也行,这样万一你失业了,还能开个养猪场。”说着孟宁语冲他伸手,恬不知耻地比画着说,“来,电视剧里都这么演的,女主要起床了,男主马上给她一个爱的抱抱。”
可惜邵新不是敬业的男主角,他和她保持安全距离,似乎根本懒得理她,很快他发现她的拖鞋都被踢远了,于是指使富贵去把鞋叼过来,然后继续抱着胳膊,靠在一侧的书桌前等她。
孟宁语坐在床上装失落,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看,她倒是经年不改花痴,活像个女恶霸,逼得邵新拉住她的手,不情不愿地拍她的胳膊,敷衍地笑一笑,就算是安慰了。
孟宁语没能如愿骗到美人拥抱,但挑逗邵新让人身心愉快,她又嘴快地说:“我以前最怕饿,没想到你把我骗出后遗症了,现在我长记性了,觉得饿才踏实。”
她说完开始笑,手还拉拉扯扯地抓着他,感觉到他呼吸平稳,又仰起脸看他的眼睛。此刻面前的人分明藏着笑,眼尾微微下压的模样,又让她鼻子发酸。
邵新真实的轮廓阔别已久。
孟宁语蹬鼻子上脸,从床上蹿起来,捧着他的脸感慨道:“你看起来气色好多了。”
邵新的病让他以往整个人都少血色,在那些漫长的冬日里,他偶尔外出走走都让人提心吊胆,那时候孟宁语跟在他身后,看他只剩一副浅白的影子,风一吹都要散了。
她总是笑话他金贵易碎,没想到差点摔折的人反倒是她自己。
孟宁语人傻心大,话也多,所以在她喋喋不休的时候,邵新从不打断,只是如今他不得不避开她,接了一句:“老闻确实给我调整过治疗方案,贫血的问题没那么严重了,不需要再用激素类的药物,关节损伤也好了。”
她觉得庆幸,非要黏着他,抓着他的胳膊说:“是啊,起码这事没骗我,这几年你过得确实比我好多了。”
邵新抽回手,笑笑没再接话。
孟宁语在真正复苏之后遭了不少罪,因为她足足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最近才能下地,不过这样的过程反倒让人心安,如邵新所说,她的疼痛和麻痹都变成身处真实世界的证据。
当年她在坠楼之后就陷入长时间的昏迷,一直无法苏醒,传统医学上只能让她长期住院观察,已经没法有所突破了,所以邵新把她从医院接回家,全程看护。
眼下她自己卧室的格局没动,但里边已经完全被改造成病房,环境熟悉。
一个人脑部重伤,重度昏迷,虽然时间足够让坠楼造成的创伤恢复,但人的身体长时间没有活动,这所谓“活过来”的过程,比电视剧里演的还要难熬。
孟宁语无聊的时候就会想,邵新对她可真算手下留情了,他在她脑中重构的世界过于简单,大概是怕她疼,怕她害怕,所以干脆迅速让她好起来,根本就没让她遭罪,而现实中的清醒残酷直接,没有人能替她屏蔽掉康复过程。
她从四月末尾一直躺到盛夏,清醒地接受各项检查和治疗,这才能确定自己真的闯过了鬼门关。
此刻孟宁语攒足力气,饿虽然饿,但她没急着吃饭,先走过去拉开窗帘。
眼前的生活琐碎动人,三年前后,足够让一个人直面生死,但他们所在的这座城市没有太大变化。
承东市的纬度高,四季并不分明,此刻已经是七月末了,天气才有所好转。多云的天气,天空被揉成一块洗不干净的布,让人看久了,勉强才能从满眼的灰里找出一点蓝。
大概是周遭太多冷色调的环境,容易让人产生压抑感,这几年邵新在院子里种了一丛向日葵,颜色热烈,天气虽然不好,它们却能自顾自生长,此刻个个高昂着头。
孟宁语对着花丛看了一会儿,打开窗户,深深吸了一口气,草木和泥土的味道令人怀念,她又把手伸出去,感觉到风吹过的温度。此刻别墅区安静,远处的步道上间或有人来往,她对着后院喊了两嗓子,听见远处不知道谁家的狗被吓得狂吠,这才觉得痛快。
无论经历过什么,活着就值得感恩,连这灰蒙蒙的天都让人热泪盈眶。
邵新在楼下的厨房里盛粥,没一会儿各种东西叮当响,勺子碰到锅,动静不小。
孟宁语心里感动,没想到他那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竟然都学会煮粥了。
她扶着墙慢慢下楼,刚想提醒他关火,就发现厨房已经焕然一新,里边全部换成一体式的自动厨具了。邵新只需要准备材料,动动手指设定好程序,日常三餐都有保障,而且事后麻烦的清洁工作也不需要他亲力亲为,最重要的是,可以解决他随时火烧厨房的安全隐患。
孟宁语的感动戛然而止,果然,做饭这种事永远不能指望邵教授,说到底还是最新的食物料理机替她做好了红豆粥。
“我说呢,这些年你竟然没找个保姆帮忙。”她揶揄他的自理能力,走过去拍拍料理台,触摸式的按键瞬间亮起来,她装腔作势地和它说话,“多谢你啊,没让邵新饿死,不然我也醒不了。”
他端着碗,看起来完全不嫌烫,出声示意她:“端走。”
她认命地找出防烫手套,赶紧把早餐都摆到客厅,又看出只有给她的粥和面包,简单的一人份,于是她扭头问他:“你不吃?”
“起来早,吃过了。”邵新坐到她对面,打开旁边的笔记本电脑,很快又和过去一样忙碌起来。
孟宁语真成了被他投喂的猪,她翻个白眼,埋头吃饭。
这碗粥做得中规中矩,虽然红豆软糯滋味不错,但她怎么喝都感觉差点意思,一切都是配比精确的产物,如同把开罐即食的快餐加热而已,没什么区别。
她吃了几口就开始怀念自己的手艺,长吁短叹地说:“你平时就吃这些?”
“是啊。”邵新一边盯着屏幕一边和她说话,“现在生活节奏太快了,年轻人很少做饭,这款料理机的市场反馈很不错,都是从需求出发。”
孟宁语咬着面包说:“幸亏我醒了。”说完她看看外边的天气,“天祥路上那个综合市场应该还在吧。”
他给她准备好新的手机,推过去又点开给她看:“不用这么麻烦,外卖也能送菜,你想做饭可以直接在平台上选好。”
她盘腿坐在椅子上,示意自己好得差不多了,一脸警惕地和他说:“你这口气和梦里一样,怕我乱跑,我不会一推门又是研究院吧?”
这话虽然在开玩笑,但她说着说着真怕了,偷偷往大门的方向看。
“你想得挺美,救你一个就花了三年时间,还有其他投入的成本,根本没法估算。”邵新的目光总算离开电脑了,看着她解释,促醒疗程最核心的技术就是要修复人脑受损的神经细胞,而后意识促醒的过程也很复杂。此前虽然有过临床实验,但研究院的项目已经停了,所以他只能基于孟宁语个体的记忆情况,进行有针对性的意识刺激。
孟宁语点点头,认真听讲。
“事实证明这一切都太冒险了,连安全性都无法保证,目前临床上没法再来第二次了。”他说着又习惯性地给她讲道理,“你在家里走这几步肯定不觉得累,出去就不一定了。”
她明白邵新一心想要救她,三年下来,他付出的一切难以想象,但她想到自己昏迷时经历的一切,半天没说话,勉强挤出点笑容。
邵新理解她想回归生活,他只好让步说:“我没骗你,出去别逞能,下午我找人开车送你。”
孟宁语点点头,低头把粥喝完。
客厅里没能安静多久,因为富贵发现他们在吃饭,追着找孟宁语。
它的仿生模式格外出众,在她腿边来回溜达,一旦检测到食物存在,狗性难改,尾巴摇上了天,逼着她把它抱到腿上,这才老实一点。
孟宁语这段时间努力恢复身体,所以关于昏迷时错乱的记忆没能一一探究,如今这个话题被邵新提起,她不得不问:“你当时可以看到我的情况,但除了你,还有人也在连接我的意识。”
邵新提到安全性的问题,证明疗程过程中发生的意外不是他本意,而她当时在昏迷之中被外界干扰,有人在暗中提醒她摆脱邵新,还给出各种指引,目的不明。
邵新抬眼看她,伸手压下电脑屏幕和她说:“你的昏迷情况一直没有好转,我不得不冒险启动疗程,但那是我们第一次尝试在人脑中构建完整的意识世界,所以很多地方都有漏洞……”他尽量通俗易懂给她解释,“你可以理解为,因为没经过周全的测试,所以留有后门,并不完整。”
孟宁语这个小警察虽然不中用,但有时候直觉非常敏感,她立刻重复他的话问:“你们?你和谁?”
邵新愣了一下,耐心告诉她:“我和我的同事,你躺了这么久,整个项目的临床部分都是医疗团队参与的。”说着他看她一脸认真的模样,隔着桌子抬手撩她的刘海,同样认真地告诉她,“不过你放心,这个发型确实是我亲手剪的。”
提到这事,孟宁语愁死了。
她扭头转向厨房,半扇玻璃门上反光,她看见自己脑袋上狗啃的刘海,和昏迷时看见的一模一样,这才叫噩梦成真。
她捂着脸不忍心再看:“我以为这是虚拟设定!”
邵新向后靠在椅子上端详她,丝毫不觉得自己手艺差劲。
孟宁语想到自己很长一段时间只能顶着这个发型做人,瞬间后悔刚才要出门的冲动。
她聊不明白关于审美的话题,干脆把勺子一放,打算和他说正事:“那个闯入者是个女人,我当时听到她说话了,她好像想伪装成系统提示,专门挑你不在的时候找我,她是谁?”
邵新没有接话,侧过脸似乎在想什么。
他们的餐桌是深色的石料台面,他的手刚好撑在桌面上,指尖沿着边缘轻点,深浅对比明显,又衬得他的手指极白。
孟宁语顺手拿过面包片撕开吃,碎屑全掉在桌面上,她往纸巾盒的方向抬下巴,示意邵新帮忙。他抬胳膊去拿,整齐的袖口拉开距离,让她又看见了他的手腕,那些久治不愈的红斑确实都消失了。
三年下来,邵新调养好了身体,病恹恹的样子有所缓解,但他日常似乎更加小心,好像整个人经久不见光。
孟宁语看久了,发现他如今皮肤的颜色更浅,几乎就要透出血管,而随着光线变化,那皮肤的质感简直让她一个女人自愧不如。
对面的人一直若有所思,显然不知道她走神了。
邵新看她低头擦桌子,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先告诉她一个事实:“你昏迷时遇见的那些护士、机器人,都不是真的,系统设置而已。人的脑神经承受能力有限,所以疗程限制,同一个时间段内,只能有一个人和你进行意识连接……而且出事那段时间是系统规定的休息周期,所以我离开了。但你的意识突然波动,疗程监控报警,我强行上线去找你,发现你又开始陷入坠楼的死循环,那些潜意识里的噩梦会让你遭受重大刺激,一旦超过人脑所能承受的极限,你很可能再也没法醒过来了。”
他说到这里不由自主压低声音,想到当天的情况,连目光都重了三分。
难怪邵新在她意识里出现的时间非常有限,而且他存在的时候,没有其余人干扰,他和那个闯入者无法同时连接她的意识世界。
“我发现时间有问题,开始怀疑自己看到的一切,但当时想不通。”孟宁语大概听懂了,觉得没那么简单,即使事发突然,可整个项目都由邵新控制,他事后发现情况有异,早该查出有人闯入了。
自从她醒过来之后一直在家,除去普通的主治医生之外,她没再见过他团队的其余成员,很明显邵新对此也早有安排。
她要答案,又说:“这个人肯定是你的同事,参与促醒疗程的人。”
他不再看她,只是换了一个舒服点的坐姿,摇头说:“每个人都有可能,协助我的人有十几个,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你醒了。”
邵新的眼睛太深,看人的时候简直像藏着星海,然而此时此刻,他的回避让人心凉。
孟宁语听明白了,邵新知道对方是谁,却不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