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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四章 重启新世界(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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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的离奇程度总能超出预想,孟宁语这一碗粥喝得如鲠在喉。
原来劫后余生也并不美妙,眼前的一切都像“嗑了药”,无论她昏迷还是醒着,生活的走向都开始莫名失控。
这感觉就像被人绑在过山车上,毫无心理准备,她就直接被推上了未知的高点,然后带着三年的谜团,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从高空坠落,而这一切,竟然都和邵新相关。
这是最令她无法忍受的。
孟宁语看着他的眼睛,想到那个冬日,竟然开始恐惧,声音有些抖:“你说过,整个促醒疗程是针对我个人进行的,那闯入者的目标也是我。”这问题显而易见,一旦把对方的动机想清楚,事情又绕回原点,“对方特意打乱疗程,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不希望我醒过来。”
孟宁语简直不敢再往下想。
邵新敲敲桌子看着她:“你既然知道危险,为什么不听我的话,竟然去相信一个不明身份的闯入者?”
“我……”她差点被他问住,感觉喝粥也能堵住嗓子眼,让她半天都说不出话,“因为对方知道三年前是谁把我推下去的。”
邵新脸色变了,试图换个话题:“宁语,你昏迷的时间太长,很多记忆都和梦混在一起了。”
孟宁语听不进去,脑子里像过电影一样飞快跳转。
她想到一个答案,下意识开始回忆,那些昏迷时候的情景虽然经不起推敲,却在人心深处盘根错节,此刻瞬间清晰起来,于是她想也不想就说:“你是故意的?你故意安排人去引导我,为了把我再带回那个窗口?”
富贵还趴在她腿上,它察觉气氛不对,突然抬头,把孟宁语吓得一抖。
这下邵新是真被她气笑了。
他皱眉,按住孟宁语的手,让她好好听自己说:“你冷静一点。”说着他加重声音,似乎没想到她能冒出这么荒唐的猜测,“我之所以设定把整个二层空间封闭,还限制你离开病房,就是为了保证你的安全。你在理论上根本走不出去,这一切都是为了防止人的潜意识波动,不能让它把你再带回坠楼那天了。”
他说得很快,每个字都沉甸甸地压在她心上:“但是所有的临床实验都存在风险,闯入者只是后门程序出现的漏洞,它借着你的潜意识,把你最恐惧的经历放大,只是疗程中的意外。”
他还抓着她的手,力气很大。
孟宁语看见他整齐的袖口又挡住了那截光洁的手腕,莫名不敢挣动了。
富贵发现主人的情绪激动,很快就在她怀里安抚性地蹭起来。
孟宁语抱着它定神,意识到自己确实被吓出毛病了,越想越容易偏激。
记忆和现实存在偏差,邵新没有必要绕这么大弯子。哪怕抛开感情不谈,整件事也不对,如果坠楼前她记忆中的凶手是真的,那他根本没有必要付出这么多心血来救她,这中间一定出了问题,还有她没弄清的真相。
“研究院当年太冒进,我们工作上的事,没想到会把你牵扯进来。”邵新低下头和她说话,眼睛里的光分外郑重,“过去的一切已经解决了,启新研究院依法关闭,所有临床实验全部终止,不存在任何有风险的项目了。你好不容易醒过来,别再想过去的事,养好身体最重要。”
邵新说得没错,有时候人也像是一台机器,孟宁语宕机三年,突然重启,一切都被刷新了,但时间不会因为她的昏迷而停滞。何况人类构成复杂而脆弱,不是谁都有机会重获新生,珍惜当下最重要。
孟宁语抱着富贵,拍拍它硬邦邦的脑袋,那只松动的耳朵立不住。她一边摆弄它一边想说什么,终究没开口。
可是她和机器的区别,就在于她有记忆,每个人的昨天都在影响未来,人活在世,经历过的一切,都会改变日后的选择。
邵新不知道想到什么,再开口的时候,说到声音发颤:“我这些年就剩下一个念头了,只要你醒过来,只有你活着……”过往他们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好像总是孟宁语追着他,她毕竟年轻,热情莽撞,而他好像总是照单全收,但几乎也没和她说过什么情深义重的话,此刻邵新停了一会儿,才把后面那句话说出来,“只有你活着,我的世界才有意义。”
大概是这话太动人,轮到孟宁语被他说愣了。
她见过邵新很多样子,年轻有为、认真严谨、邋遢疲惫,甚至在生病的时候非常虚弱。工作几乎把他所有的心力都抽走了,以至于他根本不会为生活分神。她嘲笑他快上天了,每天脚不沾地,飘在他自己的空间里,但她又从心里仰慕这样的人,因为他有如同信仰般的追求,他看到的是更高更远处的路,所以他成立研究院,希望推动这个世界再向前走一步,他利用科研拯救以往不可挽回的悲剧,所以无论发生什么,像邵新这样的人内心坚定,无可撼动。
然而此刻,她竟然在他的话里听出了无力感。
孟宁语很清楚,邵新从来不是一个脆弱的人,所以他的眼神如旧,只有语气泄了底,仿佛此刻她坐在这里本身,已经成了他的救赎。
她来不及感动,因为她看向邵新认真的表情,先冒出了一个不合时宜的念头……这台词未免太肉麻了。她憋着笑,最后只记得反手牢牢握紧他的掌心。
生命科学不断发展,孟宁语本身就是脑科学探索的受益者,只是直接跳步来到三年后,她还需要时间。
眼见为实是句老话了,一个人很难接受自己的记忆成谜。
她一低头就对上富贵的眼睛,那双亮闪闪的电子眼憨憨的,透着股傻气,她总算是笑出声,半天才胡乱揉眼睛,闷声和他说:“对不起。”
邵新没再说话,很快松开她的手。
她看出他似乎在回避什么,这些天下来,他的举动克制,一旦触及亲昵边缘,他通通点到为止,好像在和她隔出刚刚好的距离。
她没有得寸进尺的机会了,因为邵新已经换了话题,他说:“出去走走也好,这已经是个新世界了。”
下午四点,外边总算出太阳了。
他们住的这片别墅区距离真正的市中心还有半个小时的路程,前几年附近只有专门的配套设施,如今发展起来,日常能买菜的地方不少,但孟宁语还是点名要去天祥综合市场,主要是因为她记得那地方的货最全。
孟宁语发现邵新叫来送她的人是闻天南。她热情地拉开车门,冲他打招呼,一口一个“老闻”,叫得对方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
老闻这辈子挺倒霉,他好端端一个业界有名的血液科医生,但自从跟着邵新搞科研之后,他的日子就过得分外忙碌,不但要在研究院挂职,日常还要做邵教授的私人医生,直到如今,闻天南依旧孑然一身。不过他这人脾气确实也怪,活活把自己耽误到了四十多岁,眼瞧着是个老光棍了,今天还兼职来当司机。
孟宁语出门抓了一顶渔夫帽,生怕被人围观自己的发型。此刻她坐在副驾驶位上,和老闻吐槽邵新有多不会照顾病人。
闻天南边听边笑,人还是老样子。过去研究院里大家都是白大褂,而他自己私底下无论春秋冬夏,出门在外永远穿一件土黄的夹克衫,三年之后还是如此,看上去已经洗得硬邦邦。
孟宁语觉得那衣服已经长在他身上了,偷着笑他。她今天第一次出门,因为见到熟人,于是一切自然许多。
闻天南爱抽烟,此刻车里也还是一股散不出去的烟味。
老闻没变,他们家门口的这条路也没变。两侧的行道树都是悬铃木,紧追着短暂的夏日越长越高,久违的阳光从云层之后透出来,连地上被拖长的影子都显得和蔼可亲。
孟宁语扒着车窗看,感受到日光温度,然后伸个懒腰有感而发:“活着真好。”
“恭喜,小野猴子回来了。”前一阵闻天南去家里替她做过检查,这会儿看她恢复得不错,替她高兴。
她扣好安全带,眼睛一转,又哭丧着脸冲他喊:“老闻!我可想死你了!”
“行,落在邵新手里还没饿死的,大概就你一位了。挺精神,有空贫嘴。”闻天南又被她逗笑了。他开车有个老毛病,一抓方向盘就着急,此刻他们刚出小区就开始提速了,他嘴里的话也不停,“你魂牵梦绕的人是谁自己明白,要真想的是我,你可醒不了。”
两个人聊了两句,往西边拐过去一共没几个路口,眼看快到了。孟宁语想起自己刚醒就麻烦他,赶紧感谢,说:“我让邵新送我,可他死活赖在家里,非要把你折腾过来。”
这位不怎么专业的飙车司机正盯着前方的岔路,专注地找市场的入口,一听这话摇摇头,示意她都是小事,随口就说:“邵新不方便出门,你再用车直接和我说。”
孟宁语没反应过来,接话问:“为什么?”然后她想到他的病,心都提起来了,“他说你给他换药了,这几年情况很好,他是不是哄我呢?”
闻天南抓着方向盘不接话,发现她真要急了,赶紧解释:“不是,你放心,病都好了……你看他的腿,走路已经没问题了。”
她半信半疑,这天气不冷不热,又难得出太阳,她想不通邵新有什么不方便的,又让老闻说实话:“你别瞒我,我躺这么久什么都不怕,不管他有什么事,你得让我有个心理准备。”
别看孟宁语在家里没什么地位,但她对着外人较真起来,就差拿出审话的劲头了。
老闻笑了,笑着笑着又叹气,和她说:“你别这么敏感,他的病本身不致命,自溶性贫血最大的问题是难以治愈,容易引起并发症。还有患者长期用药,肯定会导致后遗症,不过这两年治疗上确实有突破。你想想,有我在,只要研发出新药,邵新肯定是第一批用上的人。”说着他已经找到车库入口,直接钻进地库。
停车场里光线暗,孟宁语看不清闻天南的表情,又被他开车的动静吓得一惊一乍,扯着嗓子嚷:“老闻!”
闻天南置若罔闻,把车停好,揪着她的帽子说:“这脾气怎么一点没变啊。”
“邵新到底怎么了?”
“他又得怪病了。”闻天南推门下车,粗声粗气,好像烦得很,“懒癌,懒得出门,行了吗?”
孟宁语松了一口气,想都不想就说:“不许咒他!”
“嘿?”老闻好像牙根都酸了,惆怅地点上一根烟,“赶紧上去买东西,我还得给你送回去呢。”
孟宁语压着帽子就跑了。
天祥综合市场很大,但超市就一层。
孟宁语逛了一会儿,发现市场摆货的格局早就变了,现在非常流行快餐食品,连吃火锅都很方便,自热小灶种类繁多,但传统的东西还是那些。
她来这里主要是想买灰豆腐,所以跑去卖副食的地方找人问了一圈,得知那种豆腐制作工艺复杂,承东市这边会做的人很少,不属于家常菜的范畴,所以今年已经下架。
她瞬间有点失落,悻悻地买了几样菜,又转了转,拿好东西结账。
出门的时间一长,孟宁语确实觉得自己有点累,头有些晕,腿部肌肉发酸。她不得不告诉自己别心急,又用购物车借力,慢慢向外走。
超市出口处都是零零散散的服装店,门边有一面一人高的镜子,明晃晃对外。
孟宁语抬眼就看见自己的脸,她躺了三年,别的好处没有,脸色倒是白净不少。她还看见自己帽子下那一排参差不齐的刘海,托邵教授的福,她的发型配上几年前过时的上衣,简直土到掉渣,于是她推车停下,对着那面镜子开始塞头发,这一停,她盯着镜子突然发现不对劲。
镜子可以照出超市结账的地方,远处有个穿黑色连帽卫衣的年轻人,戴着口罩,似乎一直跟着她。
此刻对方看着像在排队,但他手里只拿了一瓶矿泉水,前面就一位顾客,他不选自助结账台,还磨磨蹭蹭不肯往前走,就卡在人工收款机之后,借着那个角度不停地往她所在的方向打量。
孟宁语刚恢复,逛超市看什么都格外留心,所以她刚才在超市里走走停停,根本没什么规划,但她几次回头好像都看见了那个人,此刻她摆弄帽子的动作一停,对方瞬间反应过来了,马上低头,把卫衣上的帽子也套到头上挡住脸。
孟宁语不知道他是谁,心里警惕起来,又隐隐觉得那个人影有点眼熟,只不过此刻冷不丁遇见,她根本认不出来。
她在市局养成的直觉又回来了,既然对方目的不明,她也不能马上打草惊蛇,于是干脆不再逗留,很快把自己的头发打理好,若无其事推着购物车继续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