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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掘地三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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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姬府的确热闹,很像一锅炸开的热粥。
先是萧小姐大闹后院,痛斥姬三的负心行径,其淋漓尽致的表演,惹得不知情的女眷们一鞠同情之泪,连姬老夫人都被惊动了,走出常年隐居佛堂,命长子将姬三押来严加审问。
姬老夫人性情刚毅善妒,最恨不专情的花心男子,姬老爷早年风流倜傥一表人才,惹来不少桃花,她每每大发雌威,闹得不可开交。
到了这把年纪,姬老爷虽不至于畏妻如虎,遇到敏感问题也是能避则避,后院闹出这么大动静,他则躲在书房称病不出。
姬小平有心维护小弟,不过,他侍母至孝,在母亲的淫威及眼泪攻势下,毫不意外地败下阵来。
于是,姬三辩解无效,被剥去外袍按在祖宗祠堂前,十大杖下去,顿时皮开肉绽,又十杖,臀部一片变得血肉模糊,姬老夫人还不解恨,定要打足三十杖。
这时候,一阵急切的脚步声从前厅直奔而来。
外出数日的姬家二公子踢开围观的众仆,飞扑到小弟身上,凄声道:“停手!谁敢动三戒,先杀了我!”
姬老夫人怒喝:“二玄,你胡说什么?”
姬二玄眯起细长的眼睛,冷冷地说:“母亲,您为何听信流言,狠心折磨自己的孩子?”
姬二玄从小性子很冷,与父母关系疏离,成年后独挑家族重担,是掌控府中实权的财神爷,姬老夫人有几分忌惮他。
此刻,姬老夫人态度略微松动,喝道:“你不必为三戒开脱,那小畜生与他水性杨花的娘一般,只会令姬家蒙羞……”
“够了!”姬三出人意表地站起身,平静地注视姬老夫人:“大娘,您可以指责我,但是,请不要侮辱我长眠地下的母亲,她不欠您什么。”
姬老夫人被当面顶撞,气得脸皮发红:“大胆小畜生,果然在外面学坏了!来人,继续施家法!”
姬二玄细目漠然一扫,视线冰冷得令人窒息:“谁也不许动。”
众仆从无所适从。
僵持之际,姬三温声道:“二哥,我顽劣不孝,别为我伤了你们母子和气。”
他掸了掸带血的衣袍,举步往外走去。
姬老夫人权威受到挑战,厉声喝道:“小畜生,站住!”
姬三闻声转过头来,一脸没心没肺的笑容:“大娘有何吩咐?”
姬老夫人犹自板着脸:“那十杖可以先记下,但你得跪在祠堂内反省思过。”
姬三听话地走回来,步伐悠闲自若,看不出他刚受了杖击。他站定,脸上带着无所谓的笑,目光幽冷如潭:“大娘很喜欢罚我跪祠堂,从记事起,每逢爹爹外出,我就得来此罚跪,三寸厚的青石板,硬是被我跪出了两个凹痕。让我找找,啊,就是这里。”
他抬起脚尖点了点,那块青石板忽然轰然裂开。
在场众人大惊,顷刻间,院子变得安静极了。只听见姬三慵懒地打个哈欠, “大娘若执意要罚,请容我用过晚膳再来跪祠堂。”
说完一挥袖,扬长而去。
×××
夜深了,月上柳梢头,泻了一地银光。
姬三跪在祠堂中,一会儿揉揉膝盖,一会儿摸摸屁股,一会儿望月叹气。
人群早已散去,两位兄长也都歇下了。
姬三悄悄站起,往佛堂后的花园走去。
今晚,姬老夫人难得不住佛堂,侍女们随她移居到内庭竹屋,花园内外清静无声。
姬三在园中转了几下,停在一棵被砍断的桃树下,然后,从身上摸出一把铲子,埋头挖土。
他刨了几铲,听见夜鸟拍翅扑风之声,回首望去,花丛中似有一团白影掠过。
“娘!娘!是你吗?”姬三丢下铲子,飞掠几步,又颓然停住,苦笑一声,他又出现幻觉了。
娘早去了。
他一时心如刀割,慢慢蹲下,将脸埋在双膝间,压抑地悲呼一声:“娘!孩儿想你。”
“乖孩子,莫哭。”有人含笑在他耳边吹了口气。
姬三受惊,反射性地拍出一掌,皱眉问道:“大将军深夜来此,有何贵干?”
李翔闪身躲开那一掌,银灰色衣袍在月下翩翩飞舞,丽色无双,他无辜地扇着睫毛,“我见姬大侠今晚掘地寻宝,想来分一杯羹,怎么,你不欢迎?”
姬三闻言,打量着对方衣不沾尘的高贵仪态,眉头不知怎地舒展开来,“当然欢迎,只是这等污浊之事,可别脏了大将军的玉手。”
“无妨,我带了工具。” 李翔变戏法般的取出一把短剑,在月光下晃一晃,寒光凛凛,剑气森森。
两人相视一笑,并肩挖土,在树下掏出一个三尺深的小坑,仍一无所获。
姬三的脸色变了几变,声音不自觉地发颤:“不可能!我明明埋在此处……”
李翔问:“你埋了什么宝物?”
姬三徒劳地挥了几铲,垂眸答道:“一个小箱子,里面全是母亲的遗物,当年一场大火,几乎将她的卧房夷为平地,我费了好大劲,才从火中抢出这些东西。”
李翔默默地望着姬三,叹了口气。
丧母之痛,他心知肚明。岂是一个惨字了得。
“我帮你。”良久,李翔开腔。
“怎么帮?”姬三眼中燃起期翼的光彩。
李翔不语,步入花园中央的飞燕小亭,托着腮坐在石凳上,四下环顾,眼睛滴溜溜地飞快转动,似在认真思考什么。
姬三被他神秘兮兮的举止唬住了,也在亭中坐下,不时瞧他几眼,又瞧瞧花园。
园中有假山池塘,亭阁小桥以及鲜花绿树,没看出什么不妥。
李翔静静地观察一阵,很有把握地说:“这个花园,曾被人掘地三尺,重新修整过。”
姬三奇道:“你从何得知?”
李翔回到桃树下,指着新挖的小坑,“你仔细看,上下两层土质不同。”
姬三点点头:“果然有些不同。”
李翔又道:“桃树的树根可以入药,有活血止痛之效,但根茎受损后就难以存活。”
“难怪,三年前此树桃花缤纷,如今却剩下一段枯木。”姬三心中沉重:“这样看来,我那箱子已被大娘取走了。”
李翔微微一笑:“依我看,未必是她。”
“哦,那会是谁?”
李翔道:“很可能是那个提议翻修花园的人。”
姬三眼睛一亮:“我明日便去向二哥打听此事。”
李翔话一转:“也可能跟那人完全不相干。”
姬三的嘴角一抽:“喂,大将军,可否一次把话说完?”
“叫我小羽。你怎么又忘了。”
李翔慢条斯里地说:“要找出此人,也不算难,我想请教几个问题,首先,能否告诉我,箱子里有什么特别之物?”
“母亲的木梳,玉簪,手抄的佛经,一只绣花鞋,一幅美人嗅梅图,以及一本武功秘笈。”
李翔的声音略微提高:“武功秘笈?”
“你不会以为,我生下来就会武功吧。”姬三自嘲地笑了笑:“我依照秘笈练习,始终难以突破瓶颈,后得萧长歌……亲自指点,才悟出剑法真谛……”
提到萧长歌,姬三语气稍顿,似有些凄楚难舍之意。
李翔心中一动,难怪姬三对萧长歌恋慕情深,原来有师徒之谊……
他小心避开萧长歌的名字,重归今晚的主题,问:“会不会是武林人士暗中偷取了箱子?”
姬三道:“应该不会,过去,我一直小心不显露武功,闯荡江湖时,也会带上银面具。”
李翔悠然笑了:“银面具,好巧。”
据说,江湖第一剑客白隐侠,拥有一个神奇的银面具,可通鬼神,克阴阳,不知道是否属实。
这念头在李翔脑海中转了转,并没有说出口来。
他关怀地问:“姬三,事隔多年,你为何一定要找令堂的遗物?”
“我疑心,她中了慢性毒药而死。”姬三流露出淡淡的缅怀之情,“母亲去世时,我尚年幼,很多事都朦胧不明,记得她有一头如云的黑发,我最喜趴在她膝盖看她梳妆,后来,不知怎么的,她开始无缘无故掉发,指甲变成灰色。”
李翔理解了:“原来如此,木梳和发簪或许能提供线索。”
他心里不免有点得意,姬三愿意跟他商量这等隐秘之事,是不是表明,姬三已经接纳他做朋友,甚至对他有几分好感了?
想了想,他不动声色地问:“还有谁知道此事?”
姬三蹲下将土放回原位重新填好,过了一会儿,才缓缓说:“萧长歌,我同萧长歌提过,他觉得,母亲的症状有些古怪……”
李翔的心无端地往下一坠,语气有些苦涩: “萧长歌,对你而言,是无法替代的吧?”
话一说出口,他立知不妥。关心则乱,本王犯了一个低级错误。
这时节,提那人的名字,岂不是戳了姬三的软肋。
果然,方才融洽友好的气氛消失了。姬三的脸沉了下来,在月光下显得苍白。
“他……他跟我的关系,与大将军完全不相干吧?”姬三眼中掠过温柔而痛苦之色,声音清清冷冷,刮在脸上比冰刀还锋利, “时候不早,草民先行一步,告辞。”
说着,利落地飞身掠去,身影晃了晃就消失在夜幕中。
李翔怔怔地站在原地,仿佛站成了一棵笔直的白杨树,风卷起他的衣袍,习习作响。
良久,他伸手摸了摸发凉的面孔,又捂着胸口,自言自语:“胸口这么难受,难道,我真的喜欢上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