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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三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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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的路上,李翔借口脚腿不灵便,要求与姬三共骑。他倚在姬三肩头,两手从后面抱住姬三的腰,只觉软香温玉在怀,风光无限好。
看来,装可怜的策略是正确的,呵呵。
他正在心猿意马,前面的姬三身体一僵,蓦然勒住缰绳。
“发生什么事了?”他不解。
姬三沉默不答,翻身跃下马,站在崖边往下观看。
李翔也垂目望去,峭壁下为一片平原,两位男子正在练习骑马,虽然隔着十几丈,依然能认出他们是萧氏兄弟。
萧长歌的模样十分狼狈,一次次跃上马背,又一次次摇晃着跌下来,他的衣衫沾满尘土草叶,脸上依稀有些红肿挂痕。
很难想象,这是威震武林的盟主大人。
他在马背上的平衡能力很差,但毅力惊人,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始终不肯放弃。
他如此执着,连大侠颜面也不顾,就是为了赢得比赛,好带走姬三?
李翔探究地望向姬三。
此刻,姬三的眼神异常专注,带着难解的压抑的悲伤,就好像当年的后羿望着心爱的即将飞升而去的嫦娥。
萧长歌似心有所感,突然抬头向悬崖上望来。两个人的视线立刻纠在一处,某种外人难以介入的暧昧情绪,淡淡的,无声无息的散发开来。
李翔敢拿自己的上方宝剑打赌,这两人之间必有隐情。
哼,居然在本王面前眉来眼去。
李翔脸色变了变,深呼吸几次,终是隐忍不发。
他一带缰绳信步前行,山风吹在脸上,好像在嘲笑他的无能为力。
过了不久,姬三居然从后面追上来,微笑道:“怎么不等我?”
李翔淡淡地说:“如果担心他,就留下陪他。”他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挡住了表情。
姬三怔了怔,放缓了脚步。
李翔心里满不是滋味,冷静地瞥了他一眼:“毕竟,他这么努力是为了你。就算作为普通朋友,也该去关心一下。”
说着,他一抽马鞭,马受惊突然发狂疾奔,很快将姬三甩在后面。
李翔竖着两耳,没听见姬三的脚步声。良久,他怀着一丝侥幸心理,回眸望去。
来时路芳草萋萋,空无一人。
姬三并没有跟来。
果然,这两人有剪不断理还乱的奸情。
可是,本王为何要成全他们?
啊!我什么时候变得如此高风亮节了……
李翔满腹幽怨,回到下榻的都尉府,将自己锁在书房练画。他越想越不甘,好容易熬到华灯初上,在雀都尉的伺候下用过晚膳,带着小顺子和章庭出门散心。
小顺子跟随李翔多年,最会揣测上意,在街上闲逛了一会儿,状似无意地提议:“王爷,不知姬三公子回府了吗,咱们要不要去商量比赛之事?”
李翔一听正中下怀,立刻打马:“走,去姬家。”
来到姬府,姬三戒还未返家,姬小平倒屣相迎,命人送上镇江特色点心。
李翔食之无味,沉着脸不作声。
姬小平是善于察言观色的人精,瞧出对方心情不悦,话题忽而一转:“萧小姐留下的孩子,已照王爷的旨意,请来奶奶和侍女照看,王爷有无兴趣去瞧一瞧?”
李翔想,横竖回去亦是无趣,不如在此等一等姬三。
“也好,请姬大公子带路。”
姬三与那孩子,目前暂居姬小平的夏雨楼旁的独立小院。
春寒料峭,夜风微冷,屋内生了火炉,暖意融融。
那孩子的小脸皱巴巴红彤彤,像个顽皮的小动物,冲着李翔格格傻笑。
李翔想起自己儿时情景,不由心中一软,伸出手指轻抚孩子的脸,问姬小平:“他叫什么名字?”
姬小平恭敬回道:“王爷,萧家并未知会此事,下官斗胆,请王爷为他命名?”
那孩子把李翔的手当作食物,放进嘴里费力地咬着,嘴唇开阖间,唾液直流,一口米粒大的碎牙在灯下闪着光。
李翔转动手指,饶有兴趣地逗弄孩子,微笑道: “这孩子与本王有缘,暂且唤他牙牙,姬大公子以为如何?”
姬小平满脸堆笑地迎奉:“好名字!当真妙不可言。”
李翔失笑,一样米,养百样人,姬家三位公子,姬三不喜攀附权贵,老大混迹官场倒是如鱼得水,不知尚未露面的二公子又是怎样的性情。
孩子抱着李翔的手哼哼唧唧玩了一阵,累了,乏了,恬然入睡。
李翔脸上的笑容渐渐消褪,心中无比憋屈。
孩子的父亲在外逍遥,与老情人约会,本王却在此为他照看奶娃。
姬三,你此刻是否乐不思蜀?
北固山下,姬三无缘无故地连打了两个喷嚏。
萧长歌正骑马在谷间慢跑,闻声一带缰绳,关怀地问:“山里风大,你还受得住吗?”
姬三揉了揉鼻头:“无妨,多谢萧大侠。”
“是我该道谢,谢你肯陪我。” 萧长歌深深地望着他。
这灼灼的视线,令姬三有些不自在,他从高高的树干一跃而下,伸了个懒腰,顾左右而言他:“我不过在此打个盹而已,何必言谢,对了,月楼公子呢?”
“月楼先回去了。”
姬三跳上自己的马:“时候不早,我也该走了。”
萧长歌不紧不慢地跟上来:“我陪你。”
夜风渐起,摇动树枝发出簌簌的声音,头顶上有月光星光,林中光影绰绰。
姬三一回首,就对上一双深邃的黑眸。
天黑前,萧长歌终学会骑马,身上新换了一袭月白色长衫,黑发迤逦而下随风轻扬,看起来与三年前一般完美无暇,只是眼中多了些难言的情绪。
对视良久,萧长歌柔声道:“三郎。”
听到这个温柔的声音,姬三的心脏一阵收紧。
曾经,他满腔期待对方这么唤他,简单的两个字,由对方嘴里说出来,就赋予了某种点石成金的力量,令他整个胸腔都涨满柔情。
如今听来,却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时光,是最好的良药。那些痛苦或美好的记忆,悄悄泛了上来,又悄悄化作一声叹息。
姬三神情自若地笑道:“萧大侠,请唤我姬三,方才听见三郎两字,觉得有点不习惯。”
萧长歌神色一黯,探究地端详着姬三。
从前,面对萧长歌,他总是表现得青涩笨拙,什么心事都藏不住。
大概是混迹扬州戏班的缘故,他变成了一个好演员,至少,别人很难从他脸上看出他的心思。姬三脸上的笑容无可挑剔:“萧大侠,我们来比赛,看谁先到姬府。”
说着,双腿一夹马肚,挥鞭飞驰出去。
来到山道转弯处,姬三忍不住回过头,看见萧长歌依然端坐于马背,面无表情地望着自己,那目光如一个小钩子,在他的心尖轻轻地刮了一下。
一丝又酸又涩的滋味,慢慢地渗出来。
萧长歌,你既然已经放弃,何必再来搅乱一池清水?
姬三狠狠地甩出一鞭,马一声长嘶狂奔起来,将萧长歌远远抛下,身影融入夜色中再也看不清了。
姬三回到府中,得知李翔等了他两个时辰,一柱香前刚离去,他心中五味杂陈,早早回房歇息。
深夜,他听见萧月楼在屋外砰砰敲门:“姬三公子,你看见我大哥吗?”
他披衣而起,打开门,道:“萧大侠与我一同骑马下山,只比我慢一步,怎么还没到?”
萧月楼紧张地搓着手:“大哥幼时被恶人丢掷于野马群中,险些送命,他独自一人无法御马啊!”
“我去找他。”
姬三立刻穿戴整齐,飞马赶往北固山,萧月楼则在城中寻找。
风声在耳边呜咽,山麓间月色凄迷。
姬三转过半山腰,遥遥望见一匹马在山路缓步而行,前面牵着马的人,一袭月白色长衫,身姿孤傲而寂寥,走路的样子有点古怪,似乎一只脚瘸了。
姬三心中一抽,疾呼:“萧长歌!”
萧长歌闻声抬起头,眼睛似乎一亮,随即将缰绳抛下,几个纵身掠至他的马前,唤道,“三郎。”
姬三没法继续戴着云淡风清的面具,嘶声问:“你的腿怎么了?”
萧长歌不着痕迹地将受伤的左脚往后藏:“没事,从马上摔下来,不巧撞到岩石。”
姬三沉默片刻,伸出手:“如不嫌弃,我带你一齐回去。”
萧长歌握着他的手,静静地绽开一个浅笑,“三郎,多谢。”
姬三只觉鼻子发酸,眼眶微微泛湿。
萧长歌于他,有特殊的影响力,只需只字片言,那些点点滴滴刻骨铭心的回忆,又呼啸着闯入心间。
犹记那年春日游,草长莺飞,片片桃花吹满头,萧长歌与他把臂同游,戏道:“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当是姬家三郎。”
姬三脑海中思潮翻涌,又好像一片空白,他一挥臂,将萧长歌拉起置于身后,哑着喉咙道:“别叫我三郎。坐稳了!”
萧长歌伸手搭住他的腰,轻笑了一声,没有再开口。
姬三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与萧长歌相依相拥,对他而言,曾经像梦一般美好,遥不可及。
到头来,终究是镜花水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