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三公子》林**原

12、千里寻夫

　　姬三的思绪从记忆中闪回。
　　他抬起头，温和地望着萧长歌：“萧大侠，您说过，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在下若不愿去萧家庄，您当如何？”
　　自萧长歌进入大厅后，这是两人第一次目光相接。
　　萧长歌平静的黑眸起了一丝涟漪，柔声道：“姬三，你……你……”
　　他站起身，向姬三的方向迈了一步，正想说什么，仆人匆匆奔进大厅，惊魂未定地报告：“不好了，外面来了一群江湖人士，将姬家大院围着，嚷嚷着要带走三公子……”

　　姬小平冷冷地瞥了萧长歌一眼：“盟主大人，这是怎么回事？您打算强行带走三戒？”
　　萧长歌张了张嘴，又闭上了，将未说出口的话默默咽下。
　　这时，厅外一阵喧哗声，有人硬闯了进来。
　　来人不多，当先的男子，柳眉如黛，细长的凤眼向姬三一横：“姬三兄弟，我们又见面了。”
　　姬三翻了个白眼，妖孽现身，晦气。
　　姬小平不知情况，暂且静观其变。
　　萧长歌沉声问道：“月楼，你为何聚众闹姬家？”
　　萧月楼笑嘻嘻地摊手：“哥，并非我要闹事，是小妹她思念情郎，急于前来相会。”
　　萧长歌的目光投注到随后进来的红衣女子身上，冷淡地说：“萧凤，你不该来。”
　　萧凤身上的红袍鲜艳似血，仰首款步行来，如一头骄傲的凤凰， “大哥，我来找孩子的父亲，何错之有？”

　　孩子的父亲？
　　姬三脑子轰然一响，狐疑地盯着萧小姐。
　　眼前的女子眉毛描得精细，嘴唇涂得殷红，脸颊抹的胭脂过多，与初见时娇俏豪爽的江湖儿女模样，几乎判若两人。
　　记得那是一个大雪初晴的清晨，太阳姗姗地露出脸来。
　　姬三在萧家庄外的梅苑养伤，忽听见院中传来说笑声，他撑起身子望去，梅树下立着几人，其中一位背影清瘦，乌发垂肩，披着一件雪白的狐裘大氅。
　　乌发，狐裘，雪地……啊，难道是萧长歌？
　　姬三的心蓦地漏跳了一拍，不知从哪里来的一股劲，从病床上一跃而起，不及着履，匆匆拿起案头的梅花，赤足奔了过去，激动地唤道：“萧大侠！多谢救命之恩。”
　　那人回过头来，浓眉大眼，唇厚且阔，颇有木兰英姿，分明是名妙龄少女。
　　只见她诧异地眨眨眼：“你叫我吗？第一次有人唤我大侠，感觉很威风。”

　　姬三当场愣住，只觉满腔热情落了空，脚下冰雪冷得刺骨，丝丝寒气不住往体内钻。
　　女子将他上下打量一番，落落大方地：“听大哥说，你在此养病，我本想悄悄赏梅，不想惊扰了姬公子，你不介意吧？”
　　姬三摇摇头，“在下是客，只希望未打搅萧小姐的雅兴。”
　　那女子瞥向他手里的寒梅，俏生生地笑了：“这花是送给我的？谢谢。”
　　姬三只好借花献佛，不太甘愿地递了过去，“今年，梅花开得早，这一枝最美。”
　　萧小姐拿了花，寒暄几句便走了。
　　姬三回房，缩在被窝里捂了许久，冻僵的两脚才恢复知觉。
　　原以为，这次相遇只是偶然，谁知，偶然变作了必然。之后，他几乎每日邂逅萧小姐，在他通往梅苑的必经小径或假山亭阁边，常常莫名其妙地出现女子的贴身饰品，例如，木梳，丝巾，花簪……
　　这么明显的暗示，姬三焉能不知，为免横生瓜葛，他将自己关在卧房内，闭门不出。

　　那一日，萧长歌在外办事归来，邀他一同赏月共醉。
　　酒酣之际，姬三趁兴抚了一曲《凤求凰》，他一袭青衫，端坐梅树下，修长灵活的手指轻拢急拨，微风拂过，衣袍轻扬，梅花瓣飘落几片，轻轻沾在他的发梢，当真风华无双。
　　案上的焦尾古琴，是萧长歌特地寻来送给他的，琴声恍若天籁，令人如痴如醉。
　　琴声一收，余音绕梁，萧长歌深邃的眸子含笑望着他，那目光看似无波无澜，又似藏着说不出的心思。
　　姬三体内的酒气上涌，面颊有些发烧，正待开口。斜刺里，忽然飞出一物，堪堪砸中他的额头。
　　暗器坠在草地上，却是包在丝巾中一枚上好玉佩。
　　萧长歌捡起来，静静地打量了了一会儿，抬起头来，神情有种奇异的疏离，“这是小妹的贴身之物，家母曾告诫她，只能赠给未来的夫婿。”
　　姬三捂着额头上鼓起的小包，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隔了三年，再见萧小姐，姬三依然觉得额头隐隐作痛。
　　他礼节性地拱手：“萧小姐，你我从未……”顿了顿，还是坚持说出真相：“咳咳……从未行过周公之礼，何来子裔？”
　　“谁说没有？”
　　萧小姐一挥手，身后的中年仆婢快步上前，将手中的包袱往姬三怀里一塞，唯唯诺诺地颤声道：“姬三公子，这是您和小姐的儿子。”

　　姬三捧着那包裹，就像捧着一颗随时会爆炸的毒药，手足无措之际，转头向姬小平求助：“大哥，如果未入洞房，怎会有孩子？”
　　姬小平也懵了，这是闹得哪一出啊。
　　萧凤冷冷地哼了一声：“无情无义的负心汉！实在欠教训！”
　　她突然纵身一跃，闪电般出手，狠狠扇了姬三一巴掌。
　　姬三双手捧着孩子，本可掠身后退，但脑子里闪过一念，只偏了偏头避开锋芒，掌风过处，面皮顿时红了一片，锋利的指甲还在嘴角刮开一道血痕。

　　姬小平见小弟受伤，脸上的笑容全无，冷声喝道：“萧小姐休得放肆！这里是姬府，不是你的闺阁。”
　　想小弟三戒自幼受宠，连父亲都舍不得打他的脸，这萧小姐刁蛮凶悍，实非良配。
　　姬小平端起茶杯送客，冲着萧长歌道：“萧大侠，三戒他桀骜难驯，不敢高攀萧家千金，婚配一事就此作罢，孩子若真是姬三血脉，自会令其认祖归宗，请您高抬贵手，放过姬家。”

　　萧长歌眼中闪过一道厉光，声音不高，却充满了不可辩驳的威严，“婚事可暂缓，但，姬三需跟我回萧家庄。”
　　他一掀衣袍，率先走出大厅。
　　萧月楼幸灾乐祸地推了推姬三：“三弟啊，别愣着，我哥发火了，你还是跟上去吧。”
　　萧凤不声不响地取出长鞭，往姬三腰间一套，看那架势，是打算强行拖走。
　　姬小平见此情形，气得手指发颤，茶杯盖子也随之乒乓作响。
　　“来人！快来人！”他连连召唤仆人，大厅外应声寥寥，倒是许多江湖人闹攘道：“快将姬三交出来！姬三，滚出来！”

　　姬三定睛望去，院子里挤满了陌生的面孔，大多数孔武有力，面带凶相，姬家的仆人和护院被打翻在地，抱头缩在一旁。
　　此情此景，令姬三心中莫名伤感。
　　或许，他不该回姬家。或许，他这辈子注定飘零在外当个受人轻贱的戏子。
　　萧大侠，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混乱中，一个优雅而略带讥诮的声音从大门外传来，将院中的喧哗声全盖了过去：“今日姬府好生热闹，雀都尉，要不要一起进去瞧瞧？”
　　另一个声音显得诚惶诚惶：“遵命！下官为王爷带路。”
　　话音刚落，一队装备精良的官兵整齐地列阵于姬家大院内外，将进出通道封锁。
　　原本吵嚷不休的人群，瞬时安静下来。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路。镇江府最高长官雀都尉一路小跑进来，对着姬小平拱拱手：“姬大人有礼了，监国大将军惠亲王大人奉旨南巡，还不快快接驾。”
　　姬小平心中纳闷，惠王爷是天子身边第一号实权人物，平日里只能遥遥仰望，连说句话的机会都没有，怎么在这当口来姬府？
　　也罢，来得正及时，是福不是祸，是祸也躲不过。
　　他不及多想，领头在大厅门口跪下，“下官恭迎王爷，千岁千千岁。”
　　他这么一跪，姬府的所有仆从自然也跪倒在地，院子里的江湖人，敢在大街上横行霸道，可见了官府却不敢怠慢，哗啦啦一下子跪倒一片。

　　李翔进门后，见到的就是伏了一地黑压压的人头。
　　尚有几位负隅顽抗者，像根葱似的，直愣愣地杵在原地。
　　李翔扯了扯嘴角，紧随其后的侍从小顺子连忙递上宝剑，高声吆喝：“先皇所赐上方宝剑在此，上责天子，下斩庶民，不信邪的尽管过来受死。”
　　这一声吼，地上立刻又跪倒几位。
　　整个大厅和院子，只剩下两个人依然站得笔直，一位是武林盟主萧长歌。
　　另一位，便是脸部红肿嘴角见血的姬三公子，偏在这个时刻，他手中捧着的婴儿号啕大哭起来。
　　李翔摇了摇头，面带怜惜，“姬三公子，你似乎有些狼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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