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未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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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月十二
由于肩伤，跟宫中告假已多日未上工。
忽然这日晨起接到谕旨：太后寿宴，邀我今夜携娆入宫赴宴。
叩拜谢旨。
送走官差后摘下琴轻轻擦拭，以我卑微职位，何德何能会受到太后亲自邀请，思索不得要领，索性随他去了。
踱到院中坐下，娆正抱着奕儿在去够槐树上垂下的串串花苞，槐花如雪，阵阵甜香醉人心脾。自那日赏桃花之后，娆与奕儿越发亲近，有时竟会抱着奕儿一起睡，让我极其羡慕。
轻声唤她：“娆……”娆转头，垂至腰间的长发随之摆动，娆不喜爱梳发髻，一头乌油油的长发只在发顶用锻结将碎发挽起，两侧结两只细辫柔顺的贴在耳畔，垂搭于胸前。早先我就最爱把手指穿梭于她的黑发间，感受那丝绸般的触感，只是多久，没再经历那种光滑的感觉。
面前投下一片阴影，抬头正对上娆探寻的目光：“你，肩又痛了吗？”我不置一词享受她关注的双眸，奕儿跌跌撞撞跑来，手中抓着一串洋槐花，口中叫着：“娘，娘……”这奕儿，晚上霸占着娆也就算了，一刻时间也不肯留给我。
娆低身抱起奕儿，奕儿把花串别在娆发顶的锻结上，拍着自己的小胖手，“娘，香香。”娆和他抵了抵额头，两人笑得欢畅。
“娆。”我又唤。娆侧身看向我，“嗯？”慢慢她已接受我这样称呼她，而不再固执的自称为伊霓，“今晚太后设宴，邀你我同去。”娆微微错愕，“入宫？”我点头。娆抓着奕儿的小小手掌抚弄，轻轻咬着下唇：“我可不可以不去？”
“嗯？”
“我是说你自己去……”见我蹙起眉心，娆的声音渐渐低下去。
“娆。”我尽量将声音放平和，“是太后的谕旨，抗旨不去的话，是要论刑法处置的。”
娆慢慢转过身，清晨的阳光绚烂她美好的侧脸，头顶的洋槐花串缀着晶莹的露珠如珍珠一般闪烁光芒，撅起的嘴唇好似一片花瓣，“我害怕。”
我起身扣住她的肩软声安慰：“我会一直在你旁边。”娆拧了拧身挣脱开，又挽着奕儿走开来。
午膳时桌上摆满了洋槐花：槐花糕又绵又酥，甜丝丝的余味无穷；槐花蒸饭香气四溢，入口软糯；槐花炒咸肉，肉质稍肥，油份滋润着槐花，爽口细腻；更妙的是一道槐花蒸鱼，鱼肉的鲜香，槐花的甜香，搭配在一起相得益彰。奕儿现在即使早已学会自己用调羹吃饭也要赖到娆身上要她抱着喂，娆没有什么兴致，只顾喂奕儿，自己没吃下多少。
饭后娆就独自回房去了，我担心她饿，吩咐毓儿准备了蛋羹亲自端去她房间。
抬起手欲敲门，想想还是轻推开了，娆正在床上整理什么，听到门响回头见是我匆忙整个人滚到床上拉起被子盖着，“我睡午觉呢，你进来干嘛？”
我坐在床上将碗置于她床边的矮几上，“午膳没见你吃下什么，吃点东西再睡吧。”
娆合上眼睛翻身向里侧，“不要不要，我要睡觉，你出去吧。”
看到她如水般铺泻一袭的乌黑长发，忍不住抬手抚了上去，娆颤抖了一下忽得坐了起来，背靠床内侧紧抱着被子，“你，你想干嘛？”
看她惶恐的眼神我忍不住好笑，低头看到被角露出的一点什么鲜红的似血，怎的娆受伤了？不禁紧张，掀起她抱的被子，娆惊呼了一声躲开，我才看到，那不是血，是一片盛开的红梅，朵朵真实跃然而起，只是不再是那日看到的画，而是一副绣品。
我拿在手中仔细看，针脚是交错的小叉，排列整齐，枝干曲折苍劲风骨疏淡，朵朵红梅傲雪怒放，似有清幽的香气腾空氤氲，最绝妙的是左上角空白处题了一段长短句：
旧时月色，算几番照我，梅边吹笛。唤起玉人，不管清寒与攀摘。何逊而今渐老，都忘却春风词笔。但怪得竹外疏花，香冷入瑶席。 江国，正寂寂。叹寄与路遥，夜雪初积。翠尊易泣，红萼无言耿相忆。长记曾携手处，千树压西湖寒碧。又片片、吹尽也，几时见得。
旧时月色……唤起玉人……我轻喃，抬眼看向娆，正揪着自己垂在耳侧的发丝把玩，慌乱的把眼神闪向一旁，脸颊有淡淡红晕，“这个，若送给太后做生日礼物，会不会太薄？”
我将绣品卷起塞进衣内，“礼物你不用费心，我吩咐岳庭置办就是，这梅，归我了。你再睡一会吧，等等让盈儿唤你梳妆。”
我转身走出门，不理她在身后抓着被子撅嘴瞪我，心中默默念着那句：“翠尊易泣，红萼无言耿相忆。长记曾携手处，千树压西湖寒碧。”
娆，是你忆起什么了吗？
要嘱托岳庭将此梅裱起悬挂于书房，不，还是挂于卧室，或者置于床榻之侧，每日睁眼就能见得到的地方。
未时盈儿服侍娆穿衣梳妆，磬儿帮我打理过后也去帮忙。经过这几月的调养，娆胖了些，手腕不似先前那般纤细。一袭鹅黄色长裙将她的腰身勾勒的玲珑有致，微敞的领口镶着金色宽缎花边，锁骨突兀嶙峋。
娆不自在的对着镜子拢拢领口，“可不可以不要这么露。”盈儿微微掩口：“夫人，这是入宫的礼服，都是这样款式。”娆皱眉：“那可以有斗篷吗？”盈儿与磬儿面面相觑：“斗篷为何物？”
我倚在门框上看阳光斜斜飞入窗棂，在娆的身侧环绕成光圈。磬儿帮娆梳头，挽了一个简单的发髻，簪入几只金花细钗，额前坠一只黄玉装饰，其余长发置于肩后，梳理整齐。
盈儿则为她仔细施妆，娆素来不喜太过妖艳的颜色，黛眉轻敛，薄唇一点浅浅绯色，胭脂使水化开，淡淡的匀红拍在腮边，回过头那一瞬，翻飞的长睫映在澄澈的眼底，教我的心又一次为她沦陷……
入宫路上马车中，不知是因为颠簸还是车内空间太小，娆与我并肩而坐显得很局促，情不自禁似往日扶住她瘦削的肩，娆脸一红，挣开，故作平淡望向窗外。
我微笑轻吟：“旧时月色，算几番照我，梅边吹笛。唤起玉人……。”
娆慌忙举手掩住我的口，我趁机捉下她的手，小心捏在手中，任她怎样挣扎都不肯放开，娆的手柔软细腻，手指修长，在我手心慌乱的挠动，惹得我心里也痒痒的，擒起放在唇边轻轻一吻。
娆更慌张了，脸红得似要滴血，抬起另一只手掌狠狠劈向我颈侧，我偏身错过，只是那一掌劈中肩头，牵动先前的伤，疼得一颤放开了娆的手。
娆双手交叠转过身去不看我，我故意呻吟出声，装作疼痛难耐的样子按住肩头，娆踌躇了一阵终是不忍，嘟着嘴：“谁叫你伤还没好就这么乱动！”扭头看到我结起的眉心，伸手过来覆在我肩上轻揉，只是面向一旁睫毛低垂，欣长美好的脖颈就裸在我眼前，淡淡馨香萦绕在鼻尖，我按捺不住咽下一口口水，娆听到异响似抿唇笑了一下，头埋的更低。
我探过的手轻轻搭在她肩上，娆僵硬了下却并不再闪躲，我如同得到肯定一般手臂微微用力将她揽进怀里。“爷，夫人，到了。”响起轻轻叩门声和车夫的嗓音，我怅然，多么希望这条路没有尽头。
其实，以我身份只得被安排在末席，介于父亲的功绩和姐姐的远嫁，得以提上前排。太后身着深红色长袍坐于皇上身后，雍容华贵，仪态庄重。
早在进殿前就将将岳庭备好的礼品交与管事之人，娆藏在我身侧，入座时仍紧紧扣住我的手腕，值得她这般信任，我何其欣慰，不由间就把笑意挂在唇边。
席间不经意聊起三月前娆的大病，桌下我握着她冰凉的手回话：“谢太后惦念，娆现已痊愈。” 太后抚掌轻笑：“痊愈自然妙，趁此良辰吉日可否献舞一曲？”娆连我和奕儿都不记得，自然也忘了她那轻柔绝妙的舞步，感觉她的指尖在我手心里颤抖。
我诚惶诚恐回话：“娆依然体弱虚寒，我愿抚琴一曲代之！” 太后盛怒，伸出手指欲指责，皇上脸色也不豫。
忽然感觉手中一空，只见娆站了起来，抻了抻宽大的裙摆，挽起在腰间系了个结，我抬手欲拦，她转头对我点点头，低声哼出一个调子，我立即会意，这是她经常哼唱的，但是词义不明。
我招手使人架好琴，调好音色冲娆轻笑。娆已立于场中平伸出手臂，随着琴声起双脚跟交替抬起，举手投足间的刚毅倔强，眼中坚定的光芒，都是我不曾见过的。乐声迭起，娆扬高头颅，一次又一次的舒展手臂，刚劲有力，脚下步伐错落有致，目光灼灼直视前方，不似初见时那支舞的含羞带怯。
伴随我手下最后一个音符划出，娆稳住脚步，屈身施礼，周围寂静一片，许久太后惊喜：“这新舞甚好，女子也可给人如此有力的感觉，赏！”
娆再躬身施一礼退下，重新回到我身边端坐，周身闪发着熠熠光辉，我终于知道这不再是那个娇柔的倚靠着我臂弯的妻，可是我却依然深深迷恋她纯白的面孔和娇柔的腰肢。
回程的马车中娆偎依在我身旁睡着了，到家时仍未醒来，我轻轻动了动被她抓住衣襟，脸颊在我臂上磨蹭了一下，口中细碎念着什么。我将她揽在怀里屈身抱下车，入夜还是有些凉意，她皱皱眉又往我胸口贴了贴。
“娘，娘……”只见媛儿抱着奕儿守在门口，奕儿老远就开始叫娘，听到声音，怀中的娆迷蒙的睁开眼，就要挣开下地，我紧了紧手臂不放松，任奕儿在身后哭闹，直把她抱进房间放在床上。
娆越过我的肩头看向门外，小声说：“奕儿在哭。”我将她放平拉起被子盖好，“不管他，你累了，睡吧。今天你跳的舞，很好看。”
娆伸手罩在嘴上打了个哈欠，眨眨眼：“嗯，那是恰恰，有机会我教你，很锻炼身体的。”
我去看了看奕儿，媛儿说他一直哭闹要找娘，不肯睡觉。我安抚住奕儿对他说：“娘累了，休息好明天才能继续陪你。”奕儿似懂非懂，怕是看到我脸色阴沉，终于在媛儿的抚慰下睡了。
我独自回到书房感慨良多，或许真如娆那晚所说：她是来自异界的伊霓，只是意外进驻了娆的身体？而真正的娆的灵魂，已经不知飘落到哪个角落。我爱的娆，究竟是她的躯壳还是意识？为何此时，我觉得对这个谜一般的女子，仍是如此割舍不下？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月未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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