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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未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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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那夜娆与我在书房对话之后,人不再总闷在房间里,除了散步,偶尔也在院里坐坐,但最爱去的地方竟是厨房,这令毓儿很不安,总以厨房油烟重劝阻她,她仍乐此不疲。
于是饭桌上经常会出现一些奇怪的东西,有时是一只菠萝,剖开来里面满满塞着鸡肉饭,那饭混合着水果和肉类的共同香味,却结合的完美细致;有时是一整块炸得色泽金黄的豆腐,尝起来有淡淡火腿香气细腻入味,佐以旁边的虾仁入口,滋味奇妙,其中有些脆脆的小丁,猜不到是什么,毓儿悄悄告诉我是荸荠;还有时,是粘在锅底的锅巴,覆盖在一层肉片上,娆拎着一壶汤汁淋下,只听“哗哗……”声响腾起一片烟雾,娆掂起筷子冲我挑起眉毛,“趁热尝尝。”真是奇怪,这锅底的剩饭也能有如此用途,吃到嘴里才觉出味道奇特,焦香酥脆,就连那些看似平常的肉片都爽口滑嫩,回味无穷。其他诸如蛋里面不是蛋黄却是酿好的肉馅,弹性十足有嚼劲的面中竟然夹着一根鱿鱼丝。
呵,莫非娆此般睡去是得了厨神的真传?
奕儿越来越粘娆,总是在她身边迈着蹒跚的步子走来走去或者慢跑着追她的脚步,娆对他,除了手足无措更多的是害怕,她不接受这是她怀胎十月生下的儿子,就像她不接受我是她的夫君一样。
娆至今都不肯与我同处一室,睡觉时一定要把门窗闩得紧紧的,多么怀念我们新婚的日子,她温软馨香的身体在我身下婉转盛开的妩媚……
可是,我告诉自己不要着急,如今她醒来,一切都可以慢慢重来,我们的美好时光,还在后面等待。
有天奕儿故意在娆身边跌倒,咬住下唇用楚楚可怜的目光看向她,我偷偷喝住要去搀扶的媛儿,看娆作如何反应,娆踌躇了一番,终于不忍,矮下身扶起他,可在奕儿要扑进她怀中的时候还是闪躲开,只是轻轻拍去他身上的尘土,交给上前来的媛儿,自己走开来。
奕儿在她身后哭得哽咽发抖,媛儿慌张的哄,“少爷哪里摔痛了?”其实我知道,奕儿不是摔得痛,只是心痛,他无法理解疼爱他的娘为什么忽然对他置之不理。
吃饭时奕儿又故意用调羹把粥抹在衣襟上,可是依然无法吸引娆的目光,正如我也无法让她的目光多停留在我身上一瞬。
娆是自由不羁的,她的视线好似一缕风,轻轻跳上云稍,不会刻意为谁停留。
娆会唱一些我不明词义的歌,有时节奏舒缓如闲庭散步,有时语调铿锵豪气万丈。
兴致来时我会邀她一字一句慢慢吟唱,待第二遍手下琴弦翻飞就合上了节奏,娆的眼中闪动着崇拜的光芒,她肯看我,多一秒,我也是欣慰的。
只是每每这时,奕儿就要来凑热闹,到我身前去胡乱拨弄琴弦,脸上分明写着:看我,看我吧。娆好脾气的捉住奕儿的手:“奕儿也喜爱音乐,长大要和你爹一样做乐师么?”
奕儿张开一双手扑向娆:“奕儿喜爱,娘,爱娘抱抱。”奕儿吐字已经清晰,可是“娘”却轻易不说出口,也许心思小小如他也知晓希望越大失望便越大吧。
果真娆的面色变了变,僵硬的推开他不置一词。奕儿小小的脸委屈的纠结成一团,唯有依偎着我的手臂,我叹口气按上他的发顶抚了抚安慰,奕儿,不要着急。
娆曾经唱过的歌词:穿越时空中遇见你,银河交会时你停留,粉蝶儿呀飞和你相恋……奕儿,我们都要耐心等待,等到粉蝶漫飞时,你娘就会记起我们了。
春日晴好,全家同去赏桃花。
赏桃花最好的去处,自然是阳堤:一堤春娇绚烂浓,万姿千媚映水红。驾着马车缓缓而行,花瓣随着轻风一径飘散,空气中弥漫着淡淡花香,娆兴致极高,要下车步行,我嘱咐车夫载管家去北街口等我们。一行人随意漫步,奕儿也不肯一直让媛儿抱着,执意下地自己走,紧紧跟在娆的身后。
娆时而拉下一支桃花探望,时而接住落下的花瓣轻嗅,绯红色轻纱长裙外罩掐缎小夹袄,脚步轻快穿梭于花树间,展颜轻笑,宛若一只蹁跹的蝶。
“娘,看,看那里!”奕儿举着小胖手指着路另一侧,有一树桃花开得格外绚丽,粉白两色交相辉映,更奇的是几只粉蝶盘旋着在花上追逐嬉戏,热闹非凡。奕儿攥着小拳头,“我要去给娘捉蝶!”迈开小短腿就奔向路对面。
“惊马了!快闪开——!” 一匹受惊的烈马拖着马车由南向北疾驰而来,马车上的汉子随之左右摇晃尽量保持平衡,眼见惊马掠到眼前,扬起的前蹄就要踏到受惊吓倒地的奕儿身上,我一个箭步冲上前矮身抱着奕儿滚到一旁,仓促间被惊马掀飞的后蹄踹到了左肩,马车转眼不见了踪影。
奕儿在怀里嚎啕大哭,脸颊上有一处擦伤,渗出血滴,抬起手臂想安抚他一下,发现左手已经抬不起来。“你怎么样?伤到哪里?奕儿,奕儿?”娆快步跑过来抓住我的衣襟,奕儿哭着扑到她怀里,“娘,娘…痛痛…”
想来奕儿应是无事,肩上一阵痛似一阵,眼前发黑,恍惚间可见娆脸上的惊慌错乱。我咬紧牙硬撑着站起来,手指向街口,“去,去让车夫把车驾回来。”媛儿慌忙挽起裙摆跑去了。
转头看向娆已泪流满面,奕儿趴在她肩头紧紧抱着她脖子,她抱着奕儿腾出一只手来抚上我的肩,“痛不痛,痛不痛?”左肩已经痛到麻木,我轻轻摇头,把表情调整到平淡,右手拉下她的手回握,“没事。”
回到府里已有人去请医生,奕儿粘在娆身上不肯下来,直至昏昏睡去。
娆把奕儿交给媛儿抱去房间,执着我的手等医生来,若不是肩部麻得似有万蚁噬心,与她这般相握是我多么期待的事。
医生缓缓揭去外衫,左手完全不能自己抬起来,稍稍一动就疼得眼前发黑,内衫褪不下,只得用剪子剪开,肩头乌紫一片,娆惊呼了一下捂住了嘴,我松开她的手推开,怕一会医生按压时吃痛受不住握狠了她。
娆坚定的又把手放回我手心,“你痛了就抓紧我,没事。”医生一寸一寸按过肩头,我拼尽全力咬牙忍住,全身颤抖的幅度,让桌凳都咯咯作响。“还好,没有骨折,推拿一下散开淤血就好。”
医生准备药酒间我抬头看向娆,贝齿紧咬下唇,眼中盈盈蕴满泪光,“你出去吧,我可能,撑不住,会叫。”娆摇头间有泪水滚落,固执的握住我的手不肯离开。
“不好,不好了,少爷发烧了!”媛儿慌忙跑进来。娆抬头,在她和我身上转来转去,“医生,先去看奕儿吧,我不急。”我咬牙说。
“不,医生,你给他推拿,我去看奕儿!”娆随着媛儿踏出门,我心中隐隐有些失落。
推拿过程自是苦不堪言,半个时辰后,医生与我均是大汗淋漓,只是肩部舒缓,可以微微抬起。医生开一张药方递给磬儿去抓药,又向毓儿嘱咐下忌口。
我匆忙披上外衫就出房去看奕儿,奕儿窝在娆怀里,昏睡间呓语着:“娘,娘…娘不要走…”娆捉住他的手轻声安慰:“奕儿不怕,娘在,娘不走。” 我依稀看到原先那个娆回来,母子间一派温情脉脉。
娆听到声响抬起头来,“奕儿恐怕是受到惊吓,体温偏高一直说胡话。你的手怎么样?能动吗?”我俯身看奕儿满脸的泪水和汗水,娆小心的用调羹喂他喝下温水,用手绢仔细拭去他脸上的汗。
医生触了触奕儿的额,开了些退烧药,娆拿着药方询问:“奕儿应该是受到惊吓,开这些柴胡和羚羊角会不会药性太烈,奕儿还是小孩子,只怕发汗太多会更虚弱?”医生听言查了查奕儿的眼底和舌苔,嘱咐多喝水,食物宜清热去火,不宜酸辣,重新开了清火去热的药方。
入夜,奕儿时而清醒时而昏沉,娆守在旁边寸步不离,接过毓儿煎好的药仔细喂他一口一口咽下。终于奕儿出了一阵汗,脸上的潮红褪去,温度也缓缓低下,娆仔细将他周身擦干,换上干净内衫,盖上被子,自己倚在他身侧轻轻拍他入睡。
奕儿瞪大眼睛,“奕儿喜爱娘,娘……”娆向他弯了眉眼,“奕儿快睡,娘也喜欢你。”
直教站在旁边的我嫉妒,都是病痛,为什么娆对待的差距这么大。奕儿熬不住,打了个哈欠扑闪着睫毛睡去了,娆轻声哼着什么调调,美妙而温馨。
娆似乎也睡了。“娆。”我轻唤。见她猛得激灵过来,扭头看向我,长睫翻飞,似蝴蝶的翅膀掀动,一双美眸烟雾迷蒙,“嗯,你怎么还在这。你的手怎样了,吃药了吗?”边说边坐起身,许是抱奕儿已久手臂发麻,撑着床时虚闪了一下,我慌忙上前扶住,只是仓促间又牵动肩上的伤,“哎呦!”我轻声喝痛。娆站起身来托住我的手臂,回头看了一眼奕儿,嘱托媛儿照看好他,扶我出门。
月光清冷,在院中洒下一地银辉。娆搀扶我回房间安置我躺下,“你睡吧,睡下就不疼了。”由于伤在肩头,不易翻身,只能平躺,我探手扯住娆的袖子:“你唱歌给我听,就是刚才唱给奕儿的。”
娆微微低头脸红了一下翘起嘴唇,“那是摇篮曲,是唱给小孩子的!”看她娇憨的模样我心底柔软一片,继续扯着她的袖子不放,“唱给我听……”娆无奈只得坐在我床边,轻轻哼唱,婉转轻柔的曲调好像流水一般,轻轻淌过,我的身心放松,慢慢入睡。梦中是遍开的桃花,红粉一片,萦绕无数粉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