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跃大宅门》三颗朵

2、第二章:兄妹相争

　　柳韵忍不住又想，大约回去之后柳姿又会骂她笨，有好处得不就行了，管他什么喜欢啊讨厌的。
　　发着呆，她胳膊上一疼，竟是被柳姿狠狠地拧了一把，登时眼泪汪汪。但是也不敢哭出来，只是赶紧跟柳姿一起行了个礼，退到了安四小姐身后。安四小姐也只是笑一笑，没说话。

　　一群人妇人还围着叽叽喳喳，安四小姐一直被老太太拉着手，连坐也还没机会坐，就突然冲进一个人来。

　　众人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半晌，老太太才皱着眉头道：“信儿，你这是从哪里来？”

　　来人却是红着一双眼睛，身材魁梧高大，那狠狠地瞪着人的样子，很有些狰狞可怕。柳姿和柳韵忍不住躲到了安四小姐的背后。她们认得，这是大舅舅，常常跑到她们家里去凶她们的娘亲。

　　老太太问话，他也不回答，一双眼睛只恶狠狠地瞪着安四。饶是安四从小就素养好，这下子也被看得不自在了，只轻声细语地道：“大哥。”

　　安大哼了一声，道：“你还当我是你大哥？你还当我云鹤是你侄儿？”

　　安四的态度温和得几乎有些低声下气，只道：“先前并不知道云鹤的情形。只是去年，银楼有些周转不过来，所以，问一问而已……也没说要云鹤马上就把钱还上。”

　　安大的声音大了起来，指着安四道：“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别忘了当年让你们发财的银楼是谁给你们的！如今你们富贵了，就瞧不起人了！不过是几百两银子，你也能拉得下脸跟云鹤要？！”

　　事情其实很简单。安府的规矩，男子只要成了家，就要出去试着做一些生意。亏了赚了的也都有，实在不能独立，也没有人强逼着。只要为人正派，也不至于受排挤。恰巧安大的长子安云鹤，就是个为人老实又没有什么能力的。几年前跟柳家的银楼借了一千两银子，到现在也没还上。柳老爷去年新买进了好几家快倒的或是要转手的铺子，一时也周转不过来，正是到处问人要账的时候。柳安氏当时也就是突然想起来还有一笔银子在娘家的侄儿手里，托人带信过去，也只是客气地问了问，能不能先还出个几百两来？

　　谁知道安云鹤去年的日子也不好过，时常需要安大救济。这件事传到安大耳朵里，他登时就发了难。

　　安四是个和和气气的人，平时也没得罪什么人，只和这个大哥一直不太对盘。原因无非就是当年那家银楼，在安大手里亏了，在他们手中就赚了。安大总觉得不甘心。那银楼就是一直在他手里，亏得要当裤子，他也甘心，总好过现在只有眼馋的份。这下子安云鹤的事情一出，他实在是窝火得很。他的儿子，借了当年他送给安四夫妻的那银楼的钱，他们竟然还敢要！不感恩戴德就算了，竟然还敢要债！

　　安大大声道：“就是欠了你们几万两，你们也得让我们欠着！什么东西！”

　　安四也觉得，为了几百两，不至于闹成这样，遂继续忍气吞声地道：“是是是，大哥，这次是我做错了。”

　　也许是她低眉顺眼的样子，总也掩饰不去那几分无所谓的讽刺，也许是安大真的喝多了。安大见她这副样子，竟也不觉得解气，还在骂骂咧咧：“什么东西！差点进了监的料！”

　　安四本也有些火气了，听了这么一句，小火苗登时旺了起来，只努力压抑着道：“大哥，有什么事，我们兄妹说。别扯到家文。”

　　安大登时来了劲头，又道：“老子说错了吗？！柳家文当年差点要卖裤子了，不就是个差点进了监的料！”

　　安四冷笑道：“是啊，大哥你这话说的对，家文当年是差点进了监儿。合着我们柳家这些家产，都是大哥你给我们置办下的。一家破银楼，倒欠了几万两银子，倒是份好礼。”

　　安大跳了起来，左看右看拎了一张凳子就要砸过去。众人这才回过神来，拉得拉劝的劝。安四在一边冷眼看着，将一双惊惶的女儿护在了身后。

　　一屋子的女眷，哪里拉得住这一头蛮牛。眼看着安大就要拎着凳子朝安四头上砸，一直跺脚的老太太终于从椅子里站了起来，颤颤巍巍地举着拐杖直敲地板：“信儿！信儿！放肆！你看清楚你要打的是谁！这是谁！”

　　安大红了眼，被一群妇人拉着，龇牙咧嘴地道：“打了再认！”

　　老太太震怒，一拐棍就扫过去，差点戳到他的眼睛。安大这才冷静下来，用力甩了甩，把围在身边的妇人都甩去一边。指着安四道：“你等着，今天有娘护着你！”

　　安四冷哼了一声，冷冷地道：“我却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大哥。云鹤的情况我确实不知道，而且也没说一定要他还上，难道借了人家的银子，还不许人家问上一声不成？还是说，大哥跟我有什么几十年难了的旧怨！”

　　安大的脸色变了几变，委实没想到平日一直很老实对自己很迁就的小妹突然变得这样牙尖嘴利。最后碍于当家的母亲在场，只狠狠地啐了一声，把凳子一丢，转身就走。大太太哀叫连连，追了上去。

　　老太太气得直用拐杖跺地：“孽障！孽障！孽……”然后就一口气没上来，要倒。

　　安四一惊，赶紧去扶：“娘！”众人又乱成一团。

　　最终大夫诊断，老太太只是一时怒急攻心，休息一下就没什么要紧了。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老太太躺在床上睁了睁眼皮，道：“我老婆子还没死呢！要哭等着哭丧的时候再哭吧！”

　　安四忙去把老太太扶起来，给她拍背顺气。青色的纱帐，此时却不知为何有一种阴森肃穆的意味。安四只道：“娘，消消气，仔细保重身子。”

　　老太太喘了两声，苍老的声音中传递着疲惫：“再仔细保重，也就这两年了。娘还在，还能睁眼的时候，家里人就敢这么放肆！等我老婆子眼睛一闭，还不翻了天吗！”

　　闻言，刚刚还在哭的大太太，吓得立刻普通一声跪了下来，直道：“娘，您息怒！相公今个儿是喝了些酒，并不是真的跟四妹妹过不去。赶明儿等他酒醒了，让他来给四妹妹赔个不是。娘您可千万要保重自己的身子啊。”

　　安四也道：“娘，没事的。大家都是自家兄妹，不计较这么多的。”说着，看到一直躲在自己身后的一双女儿，忙又道：“姿儿，韵儿，快来叫外婆不要气。”

　　柳韵忙挨上去，怀抱着人家刚刚给她的大红包，小声道：“外婆，不要生气。”

　　柳姿犹豫了一下，也挨上去甜甜地道：“外婆，不要生气！气坏了自己的身子，才是不值！”

　　老太太的神色稍缓，只伸手摸了摸柳姿的头，又摸摸柳韵，声音温和了一些，对跪在地上的大太太道：“梅香，你起来吧。你也别太惯着那孽障，惯出毛病来，受苦的还是你自己！”

　　大太太忙擦擦眼泪，起来了。二太太和三太太赶紧去扶。

　　老太太道：“梅香，你是长媳，今天晚上的烟火会，娘是没办法出席了。你要多顾着些局面。思红和春芳，你们多帮衬着些。”

　　三位太太都小心地答应了。但是其中的心思，却不是这么简单的。大太太虽然是续弦，但毕竟是明媒正娶的大房奶奶，以后，说不定也是轮到她当家的。可是三房的老爷，却都是半斤八两，没一个顶用的。大老爷也是个莽撞又无能的脾性，下面的人，谁服气？大太太虽然是个小心翼翼的，但是二太太到底还是不服。只是老太太还在，谁敢闹到明面上来？

　　下人进来通报，说是二太爷家的小公子来了，听说老太太不舒服，所以来看看。

　　一听这个人，众女却都皱了眉头。二太爷老来得子，起了个名字叫安玉宁，却是个混世魔王。才干啊学识什么都有，就是不务正业，成天闲散着。倒是没有像一般的世家子弟那样频繁地出去吃喝嫖赌，就是不太守规矩……比如，这一群妇人呆着的地方，他竟也好意思就自己这么一个年轻男子单独闯进来。

　　这会子，人已经进来了。柳姿和柳韵早就听说过这个表舅舅的大名，都躲在安四后面，想要偷看这人是一个什么泼皮模样。

　　没想到，进来的却是一位年轻的佳公子。一袭白衣，青丝如墨，灼灼的桃花眼，极好的相貌。就是那个笑容有点讨厌，好像是随时要去取笑别人一样。

　　安玉宁一进来，就先含笑慰问老太太：“婶娘觉得怎么样？我看婶娘的脸色，已经气顺多了吧？舒服些了就好，好好休息，明天起来多喝点补品！”然后眼睛一转，却转到了安四身上，又看去她身后的两个眼睛睁得圆溜溜的小萝卜头，顿时笑道：“念表姐，你也在啊。这两位是……”

　　安四也笑，和和气气地把一双女儿拉出来，道：“这是柳姿，这是柳韵。小时候你就见过的。不过那会子，你也还小呢。姿儿，韵儿，这是玉宁表舅，小时候常常带你们玩儿的。”

　　柳姿立刻意识到这是一个赚红包的好机会，马上嘴巴甜甜地道：“表舅！”

　　柳韵被她响亮的声音唬了一跳，怀里紧紧地抱着红包，怯生生地跟着叫了一声：“表舅……”

　　安玉宁一低头，这才注意到这个呆呆的小女孩儿。柳韵眼巴巴地看着他，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竟觉得，那双漂亮的眼睛，突然暗了暗。她立刻打了个哆嗦，退了一步。安玉宁登时笑了，如沐春风，那双明明很漂亮却很吓人的眼睛眯了起来。真好看。

　　柳姿也眼巴巴地盯着他看，不过是为了红包。这会子见他笑了，不禁也露出了两颗漂亮的小虎牙，等着红包飘进自己怀里。谁知道这个表舅只是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还抓了抓她头上的抓髻，笑眯眯地道：“真是好孩子。”

　　然后又回头看了柳韵一眼，便不再说什么了。柳韵发现，他的视线转过来的时候，本来眯起来的眼睛又睁开了，明明在笑，眼睛里却一丝笑意也没有。她吓得打了个冷战。然后那双眼睛又眯了起来，好像很喜欢她这个畏惧的样子。

　　没捞到红包，柳姿闷闷不乐。那边安玉宁在和一屋子的女眷说话，连老太太也常常被他逗笑。但是这对儿水晶做的小宝贝儿，却因为不同的原因，都再也提不起精神来了。

　　晚上开始放烟火的时候，柳姿和柳韵是跟安四小姐一起，坐着马车去溪边的。溪边搭了看台，专门给世家望族准备，安家身为主人，位置自然是最好的。因兜了一圈儿揽了不少红包回来，柳姿在安玉宁那里受的挫折早就抛去一边。倒是柳韵，还在呆呆地不知道想些什么，不过她一向是这个脾气，也没人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