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跃大宅门》三颗朵

1、安四归门

　　新年过后的第七天，据说是个大吉的日子。阳溪镇的老老少少都早早地拥到了那条名叫阳溪的小溪边，想要占个好位置，等着安家放烟火的时刻来临。

　　那是一年一次的盛典。安家这样的地方望族，完全有能力也有魄力，每年大年初七，都进行一次花费上百两银子的烟火盛会。那是普通人家十几年的开销，却全都化成了硝烟，吐尽芳华后就不见了踪影。

　　也没人觉得太过奢靡，或是不值得。安家完全有这个能力，这令全镇子的人敬畏的能力。事实上阳溪镇和临镇的世家望族并不少，但是安家一直是最有威望的一户。其他人家，就算有这个能力，却没有进行这每年一次烟火盛会的资格。不为别的，只因为，这百年延续下来的烟火所铸造的无形威望。

　　一大早的时候，镇子外就赶了一辆不太起眼的马车进来。车子是普通的，马也只有一匹，车夫也不精神魁梧。车子里坐的，是回娘家参加烟火节的安家四小姐，柳安氏。

　　车子不好，并不代表安四小姐嫁得不好。事实上，当年安四小姐是阳溪镇一个挺有名气的人物。她年轻的时候，就是有名的美人，又读过书，很有才气。那么多望族公子哥向她求亲，她左挑右选，偏偏选了邻镇已经落魄了的柳家的公子。作为当家主母的宝贝疙瘩，安四小姐出嫁的时候排场很是风光，但是也有很多人扼腕叹息，只道了可惜了一位美人。

　　可是安四小姐却是个厉害的人物。平日里和和气气的，嫁过去之后就当了家，里里外外的操持着，也着实苦了几年。她千挑万选的相公，柳大公子，刚成亲那段时间被人诬陷差点进了监。也是她辛辛苦苦地找人托关系，把人给赎了出来。然后夫妻俩接手了当时安家大公子不要的一个银楼，可这银楼，起先也是不景气，亏得要死。柳家借了一屁股债，不少人都在背后等着要看笑话，尤其是先前向安四小姐求亲被拒绝的那些公子哥儿。

　　但是柳大公子虽然木讷了些，却也是个有本事的。柳安氏又贤惠，夫妻俩联手，第一年就还清了所有的债款。然后慢慢地银楼赚了钱，柳大公子也正式当了家，成了柳老爷。由他接手，柳家先前被那群纨绔子弟掏空的那些产业，也慢慢地就赚了钱。虽然还是比不上柳安氏娘家的排场，却也在附近的世家望族中重新获得了稳固的地位。尤其是，柳老爷待柳安氏情深意重，人又老实能干，柳安氏的日子，过得大约是这群贵妇中最好的一个了。

　　这人呢，越是穷，就越是讲究排场，生怕丢了脸面。可是以柳家如今的家底，却没有必要再心虚了。柳安氏就算是骑着驴，也没人敢笑话一声。何况他们夫妇俩都是文化人，有见识，没有这些土乡绅的讲究。他们的大儿子柳大少爷，年纪轻轻就考中了举人，做了几年官，却觉得不自在，又回头做了生意人，很是能干。柳老爷和柳安氏也不管他，任街里街坊怎么编排，也都还是笑吟吟的。

　　柳大少爷十四岁的时候，柳安氏又怀了一次身子，生下一对儿比粉雕的还要精致的女儿来。柳家上上下下，对这对儿宝贝儿，可是宠得不得了。尤其是柳大少爷，因为年龄差得大，对这两个妹妹也是疼爱得紧。后来小人儿慢慢长大了，柳大少爷出去做官，虽然生疏了一些，但也得他时常惦记着，时不时就要捎带会一些小玩意儿来给她们。

　　这两个女儿，少年国色。柳老爷给她们起了名字，大的叫柳姿，小的叫柳韵。

　　一晃眼，柳姿和柳韵也十岁了。安柳氏带着她们回娘家看烟火。

　　柳姿和柳韵虽然年幼，从小又宠着，却十分懂事，坐了大半天马车也不吵闹。两个娃娃都梳着抓髻，穿着一式的粉色纹牙袄子，小脸蛋比白玉还要漂亮精致。虽然是双生，但是却是柳姿要漂亮一些，小小年纪，就是丹凤眼，挺直的鼻梁，粉嫩的小嘴唇。她的眼神也是精明的，左看右看，好像总是在偷偷观察什么又不动声色的样子。柳韵的眼睛大，却没有柳姿的丹凤那样漂亮，看人的时候也是呆呆的，好像总是在想些什么别人不知道的东西。她的五官也比柳姿平淡一些，圆润的小鼻子，小嘴生得好，嘴唇也不像柳姿那样薄弱，而是一种上唇薄下唇稍厚的漂亮唇型。

　　正合了柳老爷给她们起的名字。柳姿媚无双，柳韵幽悠长。

　　出嫁的女儿回到了娘家，总还是安四小姐。安四小姐扶着自家带着的唯一一个丫鬟和安府的丫鬟，下了马车，又笑吟吟地回过头去亲自接自家的一对儿宝贝下车。

　　门口等着的大夫人二夫人三夫人，早就炸开了锅，个个都是喜气洋洋，一见人下了车就叽叽喳喳地迎过来。还有一群跟着服侍的丫鬟，倒落到了最后。

　　个子娇小却跑得最快的，是和安四小姐最熟的二夫人。她嫁过来的时候，安四还在家里做小姐。也不见得多亲密，但总胜在多认识了几年。她喜孜孜地拉着安四的手，声音又尖又亮：“小四儿可回来啦！娘她可连眼睛都盼穿了。这两个小宝贝……是柳姿和柳韵吧！几年不见，竟出落得这般好了！小四儿可真有福气！”

　　安四小姐好脾气地笑着，拉着柳姿和柳韵，声音很温柔：“姿儿，韵儿，叫人。”

　　柳韵无所谓地叫了一声二舅妈，然后眼睛眨啊眨，看着另外两个妇人，不动了。

　　大夫人和三夫人都有些尴尬，但也只是赔着笑。大夫人和三夫人都是续弦。其中原来的大夫人，是被大老爷休了。原来的三夫人，却是病死的。嫁进来也没几年，安宅的规矩多，两个妇人也都还战战兢兢的。柳姿和柳韵也不是年年都跟着安四小姐回来，上一次，也是约莫六年前了。见是见过，但是小孩子哪里记得这么多，只知道这个偶尔会往自家走动的二舅妈。虽然不是因为大夫人和三夫人的续弦身份而有这样的反应，但是气氛到底还是古怪的。

　　柳姿却是先每个人都看了一眼，然后乖巧地开口叫了一通：“大舅妈，二舅妈，三舅妈。”

　　众人大喜，气氛终于又重新乐呵起来。一群人闹哄哄地就进了屋子。

　　进门的时候，趁没人注意，柳姿狠狠地捏了捏柳韵的手，低声道：“你真笨！管她们哪个是哪个，叫了不就行了。让娘白白丢了脸！”

　　柳韵被捏痛了，马上回过神，却只会呆呆地看着恶狠狠的姐姐。

　　柳姿早就习惯了她这副呆相，也不在意，只点了点她的小鼻子：“下次机灵点！”说着，也不等她回答，就拖着她跟着那一群衣着光鲜的人往里走。

　　安家现在的当家，是年近七十的安家老太太安文氏，也就是安四小姐的亲娘。下面，同辈的兄弟还得两个，但是已经分出去单过。烟火节自然也要派晚辈回来，只是还没到。安四小姐这一辈，有三个兄长，却只得她一个小女儿。因此从小，安四小姐就被老太太宠着，也是最牵挂的。老太爷的两个妾室也已经去了，没有留下一儿半女。从大老爷到三老爷，也没有人娶妾，因此宅子里倒是没有姨娘。

　　柳姿和柳韵管老太太叫外婆，自然是表小姐。她们这一辈，安府却是很丰富的。大房里，续弦的大太太还没有生，前面那一位却留了一位小姐，和两位少爷。二房有两位小姐。三房里现在只得病逝的那位三太太留下的一位少爷。其中大房里的铃小姐最年长，已经年芳二十六，这几个少爷小姐也早都已经成了家。只有三房里的云蔼少爷，纨绔惯了的，长辈们大约对他也绝望了，今年十八了也没有安排亲事。安四小姐本来就最小，何况柳姿和柳韵比柳大少爷小了十岁。

　　老太太年纪虽然已经是古稀，但是耳聪目明，声音也爽朗。一行人引着安四小姐和柳姿柳韵进了内堂，给老太太见礼。从老太太的笑声中就听得出来，她的身体还是很硬朗的。

　　安四小姐出嫁前就得宠，出嫁后又远在外面，每年只得回来一次，最得老太太牵挂。对于安四小姐的两个宝贝疙瘩，老太太自然也爱屋及乌。柳姿和柳韵利落地磕了头，叫了声“外婆”，就把老太太满脸的皱纹都笑开了花，还一人得了一个大大的红包。

　　柳姿嘴甜，喜孜孜地道：“谢谢外婆！”

　　柳韵把小红包抓好，小声道：“谢谢外婆……”她觉得，她好像不是很喜欢这个好像老人精一样的老太太。她的眼睛，未免太亮了一点。

　　但是她会给自己红包……虽然年纪小，但毕竟是生意人家的女儿，柳韵也知道银子是个好东西。
　　柳韵忍不住又想，大约回去之后柳姿又会骂她笨，有好处得不就行了，管他什么喜欢啊讨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