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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篝焰连城倾夜色 织金蝶舞绽幽兰(下) ...

  •   第七章篝焰连城倾夜色织金蝶舞绽幽兰(下)

      心里的恐慌一层层蔓延上来,我情不自禁的攥着自己的手掌,感觉自己的指甲都深深地现在皮肉里。那些欢快的笑脸,漂亮的舞姿和嘹亮的歌声,像梦一样消失了。或者说,我从一个梦境跌到另一个梦境。不同的是,前者美好让我不想醒来,后者让我感觉被拖拽着醒不过来。

      我的身边满是低沉的走兽的声音,那些滚在喉咙里面的暗哑的声音和那些在暗夜里幽然闪亮的眼睛让我轻轻的哆嗦起来。那不仅仅是害怕,而是怀疑,怀疑这一切的真实性,怀疑我自己的存在。

      我感觉那些眼睛在看着我,充满惊讶和敌意的看着我。我以如此鲜明的方式在流玉山所有族人面前宣告自己的异类身份,而之前所有在流玉山和所有人相处的片段,在他们的眼中,都成了欺骗。他们慢慢的聚拢起来,脚掌慢慢越过那方才炙热燃烧过的火堆,眼睛直直的盯着我。我瑟缩成尽可能小的一团,忽然感觉到有什么触碰,那朵兰花的叶子轻盈的点过我的手背,像是此时此刻唯一温柔的存在。

      耀日像是对这些事情毫无所觉似的,他的喉咙里一直喘着粗气,而眼睛死死地盯着小金消失的方向。此时此刻,没有人能够帮助我,我只是一个人。

      从我有意识开始,我就是一个人,无论是那二百年的单调岁月,还是我这几个月来短暂纷繁却感到幸福的生活,一切都是梦幻泡影,醒过来的时候,我依旧是一个人。

      我正要轻轻的阖上眼睛,突然一道火红的身影冲进我的视线。那火红色的狐狸跳到我面前护住我,对着我面前的狼群,龇出了锋利的牙,全身的毛都蓬了起来,像一朵绚烂的火花。这明显的敌意激怒了前面领头的一头狼,他几乎是不加考虑的就扑了过来。

      我认得那头狼,他额上的那道疤我认得,他是流玉山中的长老。就在今天和耀日来广场的路上还遇见过他,他还笑着对我说:“来生姑娘,晚上的篝焰节你可要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啊。”篝焰节来了,我也打扮的漂漂亮亮的了,但是他却不会再对我笑了。

      烬燃迎了上去,灰色、火红两道光影在空中掠过。烬燃轻盈的落在地上,脚爪和牙齿上都沾了血。

      血腥味瞬间让狼群骚动起来,那些变得凶狠的眼睛让我觉得他们顷刻就要扑上来一样。我绝望闭上眼睛对烬燃大声喊:“你走吧,别管我了!”

      “都给我退下!”

      骚动瞬间平息,我诧异的睁开眼睛,先是感动随后惊骇的难以名状。皓谙站在我和烬燃的面前,我只看见他惹了一身月华的背影,淡的像是要融在月下似的。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却可以听得出那声音中的淡定和霸气。可是,为什么,他会站在这里。他不是走了么?他又为什么同我一般,还是旧日的模样。

      流玉山的王族,不该是血统最珍贵的雪狼么?

      狼群下意识的往后退后了几步,所有的眼睛里透着兽性和迷惑。他们同我一样糊涂了,他们搞不明白为什么他们高高在上的少主在篝焰节满月当空时分,还是人形,并且护着一个不明来历的我。

      虽然有着众多的迷惑,甚至渐渐产生更强大的被欺骗感。他们还是摄于皓谙的威严,在圈外止步不前,却也徘徊不退。那领头的长老脖颈上还滴着一串血珠,眼睛牢牢的盯着皓谙,渐渐显得愤怒和质疑。他试探性的逼近,皓谙凛然站在原地看着他,良久叹了口气:“华长老……”

      华长老的步子停住了,这是他多么熟悉的少主,多么熟悉的模样,多么熟悉的声音和气势,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这个应该展示他高贵出身的时候……华长老还是低下了头,爪子缩了回来。我听见在那喉咙滚动着暗哑苍老的叹息:“少主,这就是先王要掩盖的事情,您从不跟臣民一起过篝焰节的原因么?”

      皓谙不动也不回答,背影淡漠的像一块冰。一匹金色的战狼却缓缓从我身旁走过,轻轻的走到皓谙面前,对峙着长老。他经过我身边的时候,我看见他血红的眼睛。耀日……

      一朵乌云轻轻飘过,遮住了泠泠的月色。耀日似乎回头看了皓谙一眼,发出尖锐的狼啸。我还没有反应过来,一阵光润的白光闪过,我已经被皓谙拦住了腰。我恍惚的抬起头,他没有看我,那让我倾心的眼睛淡淡看着脚下的越变越小的广场,蕴含着一种让人心伤的感情。

      我情不自禁的伸手环住他的腰,感到那清凉的气息丝丝沁入我的身体。我的心像被柔软的丝线摩挲过一样,那样屡屡牵扯的情感,似乎疼痛又似乎不是。我缩在他的怀里,觉得他薄凉的呼吸像远古的风一样轻轻掠过我的头顶。那一刻,我觉得我认识他已然很久。

      盈盈的水光一波一波的漫上我们的袍裾,皓谙将我放下,我抬头四望,这里不是凌河畔么。“你们还好吧?”皓谙开口问道。我低头看见火红的狐狸正蹲在我脚边,黑黝黝的眼睛盯着我若有所思。我不由得抽动一下嘴角,这狐狸原来也是被皓谙一并卷过来的,那么我那一路上抱着皓谙岂不是都被他看到了……

      皓谙的眼睛突然敏锐的移向不远处飞掠过来的四条灰黑的影子,他似乎轻轻说了句什么,我没有听清,转过眼看时烬燃依旧恢复了一袭红衣的模样。我还没有来得及说些什么,只见烬燃的袍袖中突然滑出一柄短刃,直直刺入了皓谙的胸膛。

      我只觉得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声音,我想要嘶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皓谙握住烬燃的手臂,踉跄着向河边跌去,玉白的衣襟沾染了一串血色。他似乎深深地看了烬燃一眼,然后猛地加力,将烬燃推开。短刃拔出的那一瞬间,烬燃的身子似乎颤了一下。而皓谙也向着身后的凌河重重的跌去。

      我的嗓子在太久的失声后挤出连自己都难以辨别的声音,即破碎又凄厉。我几乎是本能的就像河边扑去,烬燃伸出胳膊揽住我:“来生!!”他红色的袍袖刚触碰到我身上的斗篷就染出一片红色。

      他将我掰过来,捧着我的脸,他手里还握着那冰冷的刀刃,那上面仿佛还有这皓谙的气息。“放开我。”我觉得我的声音被磨得暗哑的不像话。烬燃看见我的脸上被染上了血,本能的想伸手去抹,然而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徒劳的从我肩上滑下来。他松松的抱着我,半俯下身将脸颊埋进我的肩窝,声音莫名痛苦挣扎:“来生,求求你,求求你……”

      我猛得用力挣开了他,跌跌撞撞的往后退了几步。看着他,也看着他身后出现的沉月四老。烬燃似有所觉,他看着我,刀子从他手中滑落掉在地上。然后他转过身,身影透着重重的疲惫:“完事了,我们走吧。”

      原来,你果然是恨的……

      原来,那些兄慈弟恭,果然是你假装的……

      只是,你怎么可以这样利用我的不忍,利用我昔日心中一重一轻的承诺,杀了两百年来我最牵挂的男人。我觉得自己的眼睛瞬间就盲掉了,看不见烬燃红色的背影,看不见凌河盈盈的水波,更永远看不见那月光下一袭月华的男子。

      “大小姐,你可千万别怪公子。”恍惚中听到三祭司的这句话,我只觉得脑后生生一痛,然后就没有任何知觉了。

      似乎一个人的臂弯揽着我,往我嘴里灌着什么药汁。好苦,我本能的不愿意下咽,但那喂我吃药的人是如此执着,让我不得不吞下那苦涩的汁水。“怎么还不醒来?”朦朦胧胧中我辨认出那是烬燃的声音,但是比起在流玉山的时候多出了些许霸气。

      “属下该死,是属下出手不知轻重,伤了大小姐。”三祭司的声音显得有点惶恐。“你本来就该死。”烬燃的声音有些失控,“我们之前说的可没有扯上来生。”“属下,属下是看公子着实疼爱大小姐,不忍心看公子和小姐就这样心生桎梏。”烬燃听闻冷冷的笑了一声,又像是极为苦涩:“心生桎梏,怕是来生恨极了我吧,我就是把她绑在身边又有何用?”“公子,话可不是这样讲,将人带在身边,日日对她呵护疼爱,这心结总有打开的一天。”

      烬燃似乎冷哼了一声,然后我听见四祭司的声音:“怕不是三哥那一掌,而是这丫头自己不愿意醒啊。”二祭司凉飕飕的接着说:“公子,大小姐到底是什么来路?篝焰节为什么没有现原身?您又是怎么认她做义妹的?”
      “我的事情,倒还用不着你二祭司如此费心。”“公子,二哥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大事已定,等公子回去,自然就是沉月之主,大小姐的身份来历搞清楚,也易于向族里的人交代。还有那流玉山的少主,怎么也会?”
      烬燃沉默了一下:“来生身上没有凡人浊气,反倒是一股极好闻极奇特的香味。我从来没有跟她一起度过篝焰节,她又不记得二百年以前的事情,所以我也不知道她到底是什么来历……”烬燃顿了顿,然后继续说,“至于那皓谙,他已经死了,多说无益……”

      “也罢。不过公子,我们着实不能在这个客栈再耽搁下去,离桑公子怕是已经等急了。何况这个小镇子离凌阳城不远,流玉山的人要是再追了过来。就……”四祭司的声音里面居然难得带了焦急。我感到一双手轻轻搭在我的额头上,烬燃的声音透着浓重的疲惫拂过我的耳畔:“我负来生太多,如今委实不忍她再受颠沛之苦。若要走,你们先走吧。”

      “公子是哪里话!”大祭司有些火冒三丈。一时的僵持,三祭司带着一丝讨好的意味说道:“大哥你别老这么冲动,公子在意大小姐,也是常情。公子,奴才倒是有个折中的办法。不如让奴才留下来照顾大小姐,等大小姐伤好,小人马上带大小姐回沉月泽,绝对不带半点差池的。公子,您说呢?”“老三说的有理,公子,您还是早下决断吧。”

      烬燃似乎沉吟了一下,半晌轻轻吐出一个“好”,又接着说道:“过了夜明早再走吧,几位长老这几日都劳心费力的,也好好养足精神方便赶路。何况我也想多陪陪来生。”

      我的手攥着身下的床单,烬燃,你这又是为了什么。你连你结拜的兄长都可以杀,又何必表现的对我这般在意。在你的心里,除了仇,除了恨,究竟还剩了些什么。

      深夜,一阵风拂过,我感到有人轻轻的来到我的床前,是烬燃。他站在我的床边,不再坐在我的身边,也不再碰我,我听见他低沉沙哑的声音:“来生,我知道你醒了。”

      我听见他有些粗重的呼吸声,我以为他会说些别的什么,解释他之所以伤害皓谙的缘由。解释给我听为什么一夕之间所有的事情变成了这个样子。但是我没有想到的是,他出口的居然是一句:“你走吧,趁着天还没亮,赶快走。”

      我轻轻的睁开眼睛,无波的看着他。“若是到了明天早上,你就注定要被三祭司看守着,直到把你送到沉月泽,而你,不能跟我去沉月泽。”烬燃的声音又轻又稳。

      我翻身下床,站在洒满月晖的窗下回头看了他一眼,一眼不发就要往外面走。

      “来生……”他在我身后轻轻的唤了一声,“那些日子你陪在我身边,我永远也忘不了。你说过,你的心里有孰轻孰重,那天的事情,你没有告诉皓谙,我知道你是为了……”

      “够了。”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夜色中兀然响起,又骤然飘散,“烬燃,我会用尽今后的一切时光去后悔我曾经说过的话。我的心里是有孰轻孰重,但还有根本无法去衡量去考度的存在,那让你一想起就心痛就愿意为之付出一切的存在。”我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来减缓自己心中像被丝线拉过的痛楚:“烬燃,这或许跟你对沈流溪,是一样的罢。”

      我像丢失了魂魄一样游离在走廊上,心中所思所念都是那最后几个月里本就不多的零星片段。

      他疏淡的眼睛,几不可察的微笑。在飞仙绝顶映着晶莹璀璨满山冰雪的绝世风华,在流玉山篝火旁边不怒自威的天然霸气。他向我伸出手来,轻轻的唤我的名字:“来生……来生……”

      我踉跄的靠在走廊的栏杆上,闭上了眼睛。

      “都睡下了么?”是二祭司,尽管他把声音放得极低,还是让我轻而易举辨识出来。“都睡了。连老大和老三都睡了。”这次是那个一贯沉稳的四祭司。我将自己藏匿在廊角的阴影里,他们二人站的地方正好距离我藏身的地方极近,让我将什么都听得一清二楚。

      “很好,信方才已经给离桑公子发出去了,只待将炙炎骗回沉月泽,便万事大吉。”“为什么不在路上就除了他,还非要带他回沉月泽。”“傲月那个老家伙总是心心念念惦记着炙炎,不肯让离桑公子即位。离桑公子是无奈才请回炙炎。不过,离桑公子自有安排。咱们挑唆炙炎杀了皓谙,等于是断了他跟流玉山的那点依仗。等他回去,糊弄过那个老头子,离桑一旦即位,炙炎就是咱们砧板上的肉,还愁会有什么变数么?”

      四祭司停顿一下:“但这样不告诉老大和老三真的合适么?”“大哥性子直,若是他知道,定然难以佯装,不如就让他认为离桑公子真的甘心让位。至于老三,离桑公子早看出他是难以倚靠之辈。咱们出发前公子曾经交代过,若是老三还念故主情谊,就留他一条性命,若是他只顾巴结炙炎且有不臣言论,就一并除了。”

      四祭司沉吟一下:“可是三哥毕竟是沉月泽的元老了……”“哼,他那个样子还好意思说是沉月泽的人么,他这些日子真以为沉月易主,竭尽献媚之能事。这不,看准了炙炎在意那不明身份的小丫头,还巴巴砍晕了让炙炎带在身边,害的咱们耽误了行程。”

      待得二祭司和四祭司各自回房,我从阴影处走出来。月光合着树影,洒落了一庭院的萧瑟。我抬起头,遥遥看着外廊尽头我方才住过的房间。

      烬燃啊烬燃,枉你心中如此强烈的爱恨,不过是别人机关算尽的产物罢了。你何其可恨,又何其可悲!

      然而你烬燃的一切,都不再和我来生有半点关系了。沉月泽一行你若保得性命,夺得皇位,自然是你自己的造化。若你,若你身遭不测,只当你今生的因今生了,换一个清净的来生吧。

      我走在冷冷清清的镇郊,听着树上鸟儿时不时发出的梦呓。来生,果然到了最后,你又是一个人了啊。一个二百年就这样平淡过去了,你心里重要的人都离开了。今后的几个两百年,你自己一个人安安静静的过吧,千万别再招惹别人,也千万别再被人招惹了。

      太空浓郁的深蓝色渐渐退却,呈现出一种虚妄的苍白,那天显得那么远那么远。我在荒郊的道上顿下了脚步,抱住了自己的身体,看着东方的太阳一点点升起来,鲜红娇艳。

      天亮了,他们就要出发回沉月泽了……

      我呆呆的看着太阳,死死咬着自己的嘴角,血腥味渐渐染在我唇齿之间。我狠狠地跺了跺脚,转身拼命的向来路奔去。

      烬燃,这一次是最后一次,我让你欠我……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篝焰连城倾夜色 织金蝶舞绽幽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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