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洞天不复神仙府 玉山依旧玉楼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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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洞天不复神仙府 玉山依旧玉楼台
朦朦胧胧间，我感觉这是我二百年的记忆里最为舒适的一觉，不似平时蜷缩在流玉山外山那个小小洞窟时的孤单寒冷，也不似昨夜蜗居在凌阳城桥洞里的胆战心惊。我只觉得四肢百骸有股暖意在不断地游走，酸痛的筋骨也慢慢平复，昨夜被那家丁拧伤的手臂也感觉好了太多。
空气中的气味很干净，除了自己身上那熟悉的香味，没有沾染昨夜的任何残暴与绝望，隐隐约约还可以听到铃铛轻微的响声。我舒服的快哼出声来，却觉得自己面颊上有轻风拂过，静静察觉，竟然是一个人的鼻息。我吓了一跳，下意识的睁开眼睛就往后面缩。
一张年轻女孩子的脸突兀的呈现在我的视线里，她见我突然醒来，似乎也吓了一跳，猛的后撤，看上去有些稚嫩的眉目颇为灵动，缓过神来，她冲我绽放一个大大的笑容：“睡得可好？”
我被那笑容的明媚弄得不知所措，那女孩索性挤到我身边，伸手挽住我的胳膊：“真对不住，刚才吓到你了，我不是故意的，只是你身上真的很香很好闻，你是花精么，菊花，水仙，玫瑰，还是兰花……”她的声音突然低下去：“是兰花么，我就知道，兰花都是这么好闻的。”然而她的惆怅转瞬即逝，又是一副认真思考的样子：“好像也不是兰花，似乎是种树木的味道，唉呀呀，我也分不清楚，不过真是好闻的紧。”
我很喜欢这女孩的明媚热情，独居了二百年，就是跟烬燃也始终是拌嘴的多，想到烬燃，我顿了一下，下意识的就问那女孩：“是你救得我们，烬燃呢？”
女孩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你说炙炎公子，不要担心，少主帮他疗伤去了。”
炙炎公子？少主？
我疑惑的看了看四周，只见这是个干净的小舍，窗明几净，我的身上盖着的居然还是绣工精致的锦被。我一愣，我不是回流玉山了么，怎么又回了凌阳城。我掀开被褥，不顾女孩的叫唤就奔到了舍外，一时间瞠目结舌。
这里，是流玉山没错……但我从来不知道流玉山能够美成这个样子。
清晨的流玉山，群峰迤逦，层岩耸翠，绿意盎然。雾气尚自浓郁，却不掩四周环山的通体碧色，玉华流转，真不枉负流玉之名。虽说我久居流玉山，限于身子瘦小，也始终在外山一隅打转，内山不要说我，就连富有经验的老参客老猎户都很少涉足。一是内山林木深幽，岩壁峭拔，凡人跋涉极其艰难；二是山下的人一直传言流玉山是神仙居住的洞天福地，不敢轻易触犯。当年听说这种传言的时候，我还一笑而过。自认为流玉山虽然钟灵毓秀，但顶多养出烬燃这样的绝世妖孽罢了，怎么会跑来神仙呢。而看着眼前这一切，我竟真有些拿不准了。身旁云雾缭绕，远远望去，更有流玉山的一线主峰直插云端，不见尽头。周围的辅峰疏密有致的布落在周围，深谷幽涧，气象天成。
“看傻了吧，没见识的小东西。”
我扭过头，面前出现了一个汉子，他一身褐色皮袍，敞露的胸膛上一串白晶晶的链子，细看时发现原来是一串锋利的獠牙，我不自觉就皱紧了眉头。他有趣的靠近了些：“怎么着小东西，害怕我？”
“小金见过将军。”方才屋里照顾我的女孩子走了出来，走到中间适当的隔开了我们的距离，颇有仪态的行了个礼：“耀日将军今日怎么屈尊来我这个小小的侍女这里。”
耀日将军看了看小金，笑着打了个哈哈：“我听说炙炎那小子终于舍得把宠了两百年的小东西带回内山了，所以就来看看。”小金软硬不吃：“将军，现在看到了，你还有什么事么？”耀日一怔：“小蝴蝶，你别……”小金却不容他多说，俯身盈盈一拜：“小金恭送将军。”
我在旁边隐隐觉得有点不对，这小金对我一个陌生女孩尚且如此热情，怎么对这将军却有些冷冰冰的。而看那耀日明明粗犷狠厉的眉目，吃瘪在这个小女孩手上显得有些怔然，这大大软化了他胸前那串獠牙的锋芒。我又是不忍又是好笑，刚要说话，耀日却开了口“小蝴蝶，你别当我今天又是跑来胡缠的，是炙炎那小子梦里一直喊这个丫头，刚好我在，少主就让我过来把这个丫头带到主峰那里。”
小金撇撇嘴：“是么，少主找个人带个话不就行了，还怎么敢劳烦大将军专程来跑一趟。”耀日神色一顿：“小蝴蝶，我……我就是还想来看看你。”
小金不再理会他，背过身子，转向我的时候又是一脸自如笑意：“不用担心，少主要见你，你跟着将军去罢。”说完，留给我们一个鹅黄色的背影，自管自进屋去了。
我回过头却撞见那耀日的目光，像是要在小金关上的那道门上盯出一个洞似的，我一个忍不住，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耀日的脸瞬间就黑了下来，他冲我就是一凶：“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我抿住嘴，但是嘴角还是掩不住一丝笑意。这可真是一物降一物，卤水点豆腐，不过两个回合就硬生生让人家杀下了马，方才怎么不见这么凶巴巴的模样。
耀日干咳了几下，望着我：“你这个小东西，倒也有些特别，不声不哈的……身上还香的这么邪门。”
我忍不住白他一眼，他却冷不丁一把扯过我。我几乎尖叫出声，反应出来已经被耀日像随随便便夹一件东西一样加在了肘下。我只觉得自己肋骨都快被他夹断了，想叫他放下我，然而俯首一看才发现脚下虚空，方才站过的地方已经不可辨识，身边风声呼呼刮过。我果断的闭上了嘴巴，捎带着把眼睛也闭上，手死死扣住了耀日的腰带，生怕他真的放下我，我也就小命玩完了。耀日就这样捏诀夹着我直奔流玉山主峰而去。
一阵凉气浸淫上来，脚下有了绵软的触感，我睁开眼睛有些呆傻起来。
原来，流玉山主峰峰顶是这般光景。
不像山下的郁郁苍苍，这里四处覆盖着的都是白雪，只有少数的几棵树木，褐色的枝条苍劲间伸向天穹，仿若蕴含着无穷的力量。我下意识的就随着那枝条抬头看天，只感觉那苍白色的天距离我极其近，近的仿佛我伸手就可以戳破。但正是因为距离这极其浩淼、极其神秘的所在这么近，才让我觉得有一种深深的苍寂之感。
旁边的耀日搓了搓手，爆了句粗口：“妈的，老子不想来就是因为这个，冷的跟个冰窟窿似的，也不知道少主怎么受得了。”说着伸手重重拍了一下身边的一块大石头。我吓了一跳，定睛看去居然发现那块大石头上三个血红的大字“飞仙顶”，字迹颇为古朴苍劲。
耀日注意到我在看那块大石头，笑着说：“很奇怪吧，这石头自然不是我们妖精闲着没事立的。我们来的时候就有。”
“来的时候？”我好奇重复。
耀日一拍头：“忘了你只是个两百年的小家伙，流玉山本来是一帮子修仙之人的老窝，我们瞅着这地风水好，就把他们端了。”
“端了？怎么端？”
耀日眼睛里突然有一种肃杀之气，他只吐出一个字“杀。”
或许这飞仙顶真的太冷，我情不自禁就打了个寒颤。耀日拍了拍我的肩膀，指了指那边琉璃飞檐的小亭：“你自个过去吧，这真的太冷，我可受不了，先走了。”
我一步一个脚印的向那亭子走去，脚下的触感渐渐坚实。我低头看去，发现脚下是一大块一大块透明平整的冰砖。我磕了磕鞋子，将方才沾上的雪花抖掉。抬头时已经到了亭下，飞檐下面一块小小的冰匾，上面隐约有字痕“碎玉亭”。
我犹豫了一下，轻轻掀开雪白的帘。只见亭中间一个流光溢彩的冰台，它雪白晶莹的让它上面那火红的一团越发显得耀眼跳动。烬燃躺在上面，不知道是痛是冷，一个劲微微打颤。再看见烬燃，心中五味杂陈。既有劫后余生的庆幸，也有见他无事的心安，念及他平日里的绝世风姿，再看他如今可怜模样，又免不了心酸。
烬燃的狐狸头忽然微微一动，我听见极其微弱的声音“沈流溪……沈流溪，沈……”我吓了一跳，听了半天才辨别出是那死狐狸无意识发出的声音。我抚了抚他脖颈上的狐狸毛，笑起来，我就说嘛，这死狐狸只会叫人间美娇娘的名字，怎么会叫我，八成是那什么少主误会了。不过，沈……流……溪，沈流溪！？
“沈流溪。”
我一惊，连忙回头。白色的帘幕恰好被风吹起，让我看见亭外一跃而起的朝阳，和我面前这个疏淡的人影。他背后的飞仙顶，在朝阳绚丽的光芒中，晶莹剔透，美得不似凡尘……
帘幕轻轻的落回，我闭了闭眼睛，又睁开。我直愣愣的看向眼前人的双眼，他的眼睛像他方才的身影一样，极其疏淡，却又显得深明洞察。他身材修长，明明只是一袭简单的黑袍，只是额前一抹银白抹额让他凭空沾惹上一身月色。
兴许是我愣怔的太久，他走过来俯身查看了一下烬燃。他看样子一直在亭子里，不过我方才进来的时候只注意到烬燃。他直起身子，看向我，斟酌了语气：“沈姑娘？”
我慌忙摆了摆手：“我不是沈流溪，烬燃一直管我叫来生。”
“嗯。”他在冰台上随意坐下，像是不怎么在心。“你跟了炙炎两百年？”
“跟……”这句话怎么听上去有点古古怪怪的，我有些慌忙的辩白：“我不是……我在流玉山住了两百年没错，烬燃只是偶尔来找我瞎闹磕牙罢了。”我顿了顿，咽了咽唾沫：“您是……”
他信手在空中挥了一下，伸开时候修长好看的手指间已经夹着几根纤细透明的冰针，他一边将运功将那些针渡进烬燃的体内，一边说道：“我是他的义兄。”
“喔。”我无意义的应了一声，垂在身体两侧的手渐渐攥了起来。有记忆以来，第一次觉得连蜷缩一个小小的手指都要费尽全身的力量。我看他兀自替烬燃运针，想要跟他说些什么，却又偏偏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半晌嗓子干干的吐出两个字：“幸会。”
他的手指顿了顿，声音隐约带了笑意：“幸会。”
我恨不得咬了自己舌头，我这是在瞎说什么啊，什么幸会，难不成还搭交情不成。正羞窘之间，冰台上的烬燃重重的抽搐了一下，张嘴就吐出一口血，那血方落在冰台上，就像烧红的铁块浸在冷水里一样发出“滋啦”一声，然后消弭不见，只留下暗红的印子。
我吓了一跳，还以为我那句“幸会”让他分神给烬燃扎错了针，若真是如此，且不说我罪孽深重，这烬燃也死得太冤了。然而我看见他手也不抖的继续将最后一根冰针运进烬燃的脑后，那冰针只携一股灵力入体，作为媒介入体即化，方才放下心。
我看他收势，才敢再开口说话：“烬燃他可好些了？”
他看向我：“元神之伤本就难愈，尚要慢慢固本培元。我方才只是运针助他护住心脉，不要反受这飞仙顶寒气之扰。”他见我一脸不解，又解释道：“愈他元神之伤，必须借助这飞仙顶碎玉亭里的冰台，然而飞仙顶的天然寒气，一般人尚且难以承受，更何况炙炎这样的火狐之体。”说罢，他抬起头打量一般的看了看我：“来生，你不冷么？”
“啊？”我下意识的摇了摇头，这飞仙顶上是感觉有丝丝凉意，但却也不是那般的酷寒难耐。我忽然想起了什么，伸手去怀里拿，一瞬间脑子里闪过沈静河的脸。我犹豫了一下，还是用力摇了摇头将沈静河甩出脑海，将紫金灵芝掏出来递给面前的人：“这个是很好的药，我还没来得及给烬燃吃，应该会很有帮助吧。”
他接过那被我攥成皱巴巴一团的仙家至宝，忽然笑了起来，将仙草递给我：“真是谢天谢地，你没来得及给他吃。”我怔怔的看着他：“怎么？”“东西是好东西。”他看了一眼台上的烬燃：“只是我们妖，用不了这仙家的芝草，若是强行用了，道行散尽是轻，只怕会魂飞魄散。”我闻言吓了一跳，讪讪的看了烬燃一眼，喃喃道：“这可真是对不住，我很多事情都不知道。”他许是看见我的表情，轻轻的咳了一下，问道：“不过，你怎么会有这芝草？”我不自在的摸了摸头：“我，为了救烬燃的命，从人家手里抢过来的。”说道这里，脑子里又浮现出沈静河的那张脸，我死盯着对面人手中那团萎靡不振，早已没有当初半分精气神的芝草，厚着脸皮咬了咬牙伸出了手：“既然这草不能治烬燃的病，能不能还给我，我还给人家，他也等着救命。”
他清淡的眉目明明没有任何波动，却莫名呈现出一股肃杀之气。他的唇轻轻动了动：“可是那一家人？”我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沈家人，下意识点点头，又摇了摇头：“他们家大公子心眼不坏，何况我之前也算跟他相识。”
他听到我的解释，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是么，既然你与他是旧识，又有救他之心，为什么还要抢他救命的灵药？既然抢了，又何苦送还，不担心人家不承你情么？”
我怔怔的摇了摇头：“人命本当不分贵贱，但在我心里总还不免有孰轻孰重。我只知道烬燃和那沈静河相比，我自然要救烬燃，哪怕为这件事误人性命，担了孽障，也是我不得不为。如今烬燃我救不了了，却也不愿意那沈静河再因此送命。至于那沈静河承情也罢，怨恨也罢。都只是他自己的事情，和我没有什么关系。”
他沉默了片刻，走过来将灵芝草放到我手里，顺手揉了揉我的头发，说：“你可真不像两百年的小妖精，这性子亦正亦邪，偏偏又能说出一堆大道理来。”我脸微微一红，却偏生不想躲，只微微笑着看着他。他沉默了一下，出口却是一句不着边际的话：“你身上这是什么香味？”
亭间却突然响起带着笑意的一个声音，虽然沙哑却很是动听：“这自然是我们家来生身上的女儿香了。”
我跟他都迅速回头去看，只看见烬燃一身红衣倚在冰台上，脸色虽然苍白的狠，却依然带着那种要人命的笑容。我心头一喜：“烬燃，你醒了。”烬燃没有回答，转头向他义兄点了点头：“大哥。”明明只是短短两个字，此刻从烬燃口里说出，含着极其深重的情谊。 “嗯。”他简单的应了一声，随即微微皱了眉毛，“你这样勉力化成人形，对自己没什么好处。”烬燃却轻轻咳了一声：“原身害我不浅，又哪有我这幅模样俊俏好看。”
听到烬燃这么解释，我不禁轻轻笑出来，经逢大难，烬燃依旧是烬燃啊。只见他嘴角轻轻一勾，夺魂摄魄的眼睛定定的锁着我，声音沙哑撩人：“来生，过来。” 要是以往，我定会和他叮叮咚咚顶撞半天，而现如今看他说句话都轻飘飘要散了一般，唇角还带着刚刚吐过血的一抹猩红，心中横竖是不忍，就听话的走了过去。
烬燃嬉笑着将上身撑起来，俯身靠近我，红色的衣襟几乎拂过我的脸颊，他气息很是不稳：“真是乖孩子。跟你吵闹了两百年，方知你心里这般有我。”他随即向我伸出一只手：“乖女孩，把那快被你揉成麻的东西给我。”
我抬头看向烬燃，见他笑意盈然的眼底居然全是血意，心里顿时一寒。这样的烬燃，虽是旧时模样，却是我全然陌生的。心底一股不安让我脱口而出：“你义兄说你用不了这仙草，你又要它做什么？”
烬燃伸手扣住我的手腕，笑容渐渐消弭：“来生，你方才与大哥说的话我都听到了。你的心里有孰轻孰重，我的心里，有仇。”
“炙炎，你伤重，话还是少些好。”烬燃的大哥走近，伸手像是要扶他躺下。烬燃的气力不支，放开我去扶那冰台。我慌忙搭手让他躺下，他的身子接触到冰台时，重重的颤抖了一下，像是难顶寒意。烬燃闭着眼睛，声音支离破碎：“她要杀我，不过是为了她大哥的命罢了。来生，你说，若我活着，她大哥却死了，会不会很有趣？沈流溪，沈——流溪，我怎会让你好过。”
“原来，你梦里喊这个名字，只是你恨极了她。”身边的人疏淡的挑眉，冰台上的烬燃沉默了半晌，在开口时却咳出一串血沫，他定定的看着我：“来生，在你的心里，我比那沈静河重要，不是么？”我莫名觉得慌乱，抬头去看身边人的神情。烬燃的大哥却是一脸的平静，疏淡的眉眼波澜不惊，只是静静的看着执拗的烬燃，神色中一抹了然。那烬燃见我没有反应，又要撑起身子，我生怕他再牵动伤势，想那沈静河一时半会应该还死不了，就慌不迭的将那仙芝塞入烬燃的手中。
烬燃骨节分明的手指僵硬了一下，然后渐渐蜷缩起来，他攥紧了那芝草，像是掐紧了一个人的喉咙。我呆呆的站在冰台前，看着烬燃慢慢昏睡过去，那攥着芝草的手却紧的青筋毕露，这让我觉得这碎玉亭突然冷的难以承受。肩上却突然传来一只手掌坚实有力的触觉，丝丝暖意渗进我的身体。我下意识的去看身后的人，他的眼睛依旧淡淡的看着台上的烬燃，握着我肩膀的手掌却始终坚定温厚。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洞天不复神仙府 玉山依旧玉楼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