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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灯火处清歌曼舞 柳深里儿女谁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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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灯火处清歌曼舞柳深里儿女谁家
远远就看见青子小小的身影可怜巴巴的坐在路边,身前还放着裹着蟒蛇的毛毡。那猎户看样子已经收摊走人了,我连忙走了过去,叫了声青子。就看见小家伙仰起脸来,全无平日争勇斗狠的模样,弱弱的说道:“来儿姐你怎么才回来,我都快饿死了。”
我忙将他从地上拉起来:“是来儿姐错了,咱们这就去吃东西啊。”随后我去够地上的蟒蛇,呃,这分量,还真拎不大动。旁边山子忙接过去,夹在肩膀下面那叫一个轻松,看的我一愣一愣的。
平日里我帮婆婆接那些浆洗衣服的活,以及时常将野味交给老公公托他赶集的时候卖掉。时间久了,手头还是有些银钱。此番来城,为了弥补青子为了我饿惨的肚子,倒是给他买了不少零嘴和小玩意。小家伙本来说不要,结果在我一番威逼之下还是乖乖的受了。
逛了半天集市,夜色慢慢的也降了下来。听山子说,晚上才是女儿节最热闹的时候呢。大家都集中在集市中心,一起看烟火,唱歌,欢笑。感觉倒是和篝焰节颇有几分相像,但是据说在女儿节的晚上,未婚的青年男子女子,还可以将红线系在自己意中人的手腕上,所以女儿节不禁叫做女儿节,还叫做红线节。
“来儿!山子!青子!”一群人招呼的声音响起来,我们回头一看,正是村里一行人。我一眼看见了娟子,下意识就扫了山子一眼。山子的脸有些微红,在灯下微微侧了侧。我笑了笑,招呼娟子:“娟子,你们上哪了,我们找你们半天了?刚才山子想给你买……”
“来儿!”山子低低叫了我一声,我微微讶异,停住了话头。
娟子走了过来,依旧一副文文静静的样子。其实灯下看去,娟子白净的脸也颇有几分秀气的。她瞥了山子一样,像是要说些什么,终究咽了下去。看他们俩都一副面皮薄的样子,我微微有些后悔自己刚才的冒失。毕竟他们才刚刚订亲,必然是很有些不好意思的。这些玩笑话,等到闹洞房再说也来得及。
难得有件喜气的事,加上受到节日的影响,我开怀了些。突然远处想来几声炮竹声,烟花很是美丽的绽放在空中。秋叶向来是性急的,叫了声:“呀呀,开始啦!”就没了命的向人群里挤过去。
我看着那些小伙子们挤眉弄眼的神情,也颇有些好奇的问身边人:“怎么了?”
几个小伙子笑嘻嘻的尚未答话,娟子脸一红,拽了拽我的衣袖:“不要睬他们,不是什么好事体。”
那个叫二虎的小伙子打了岔:“娟子,你这话就不对了。来儿,你别听娟子说的。就是清歌坊在今天选花魁,往年的可精彩来着。就在清歌坊楼前的高台上,大家都能看见的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呸!”娟子轻轻啐了一口,“那花魁最后可是要召入幕之宾的,还能说是什么正经的了。”
二虎耸了耸肩:“反正我不觉得我有那个造化,”他突然嬉皮笑脸起来:“还是说,你担心山子哥被选上。那也没什么打紧的,你扣着山子哥就行,让来儿跟我们去凑凑热闹。”
原来这事,在这个巴掌大的小村子里,传的还真是快啊。
其他几个姑娘凑过来,硬是把我从娟子身边给掰了过来,连带着青子也一块掰了过来,一伙人簇拥着我们风一样的走了,硬生生留下了山子和娟子。
我其实觉得去看看也没什么,也应该让娟子他们小俩口好好培养一下感情。可是青子还是个小鬼头呢,他爷爷奶奶要是知道我带他们的宝贝孙子去青楼,会不会气的把我和皓谙直接扔出去。
二虎倒是看出了我的忧虑,大手一挥:“来儿,别瞎操心了。清歌坊选花魁一年一次,青子这小鬼都不知道跟我们看了多少次。,”
我闻言,颇有些无奈的低头看着青子晶亮晶亮的眼睛,心里腹诽着二虎,你还真好意思说……
清歌坊虽然身处怀镇这个不大不小的地方,但因为其来往通达的关系,在方圆几所城镇还是颇有些名气的。尤其是这红线节,不仅是平凡女儿家与情郎定情,也是这清歌坊一年一度公开选花魁的时候。是以每年红线节,怀镇都会非常热闹。除了各色行商,还有达官贵人也会赶来相美人。
被选中的花魁就可以从捧场的人当中择出一名为入幕之宾,完全随缘分而定。话虽如此,又有哪位花魁会选择一位平头老百姓呢。只是四里八乡还不乏像二虎一样怀着美梦的热血青年,盼望着与美人一夜温柔。
我早已经将青子交给了二虎,他个子高,可以让青子骑到他的脖子上去看美人。一行人早已经挤到人群前面去了。我有些兴趣缺缺,只听那丝竹声柔柔曼曼的传过来,竟越走越远了。
“文哥,你怎么不去看花魁。”
我吓了一跳,猛地抬头,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出了人群,面前的柳树阴翳下,正站着一对小情人额抵着额的亲密模样。我倒不好意思再往前走了。
“我才不去呢,我以后都不去了。你说好不好?”
“每年都不去?”
“每年都不去。七老八十我都不去,清歌坊把台子搭在我们家门口我都不去。我只瞅着你一个,每天都只瞅着你一个。等我们都老了,有天你说,‘死老头子,干嘛老这么瞅着我。’我就说:‘老婆子,我都这么瞅着你几十年了。’”
似乎那女孩子用手肘捅了一下那个男子,两个人笑起来。然后那个男子将一根红绳系在那个女孩子的手腕上,低声说:“妹子,我们以后就一直这样,好不好?”
我猛地背过身子去,眼角微烫。脑子里不断的响着皓谙低沉的声音。
“来儿,我们以后就一直这样,好不好?”上辈子,还是上上辈子,他也这样问过我么?
视野里闪烁着清歌坊迷离的灯火,轻歌曼舞的高台,隐隐也有些迷糊了。
突然一个桃红的影子在高台上飘过。小丫!!她竟然是清歌坊的人!
我吃了一惊,随便在脸上擦了一把,就向人群里挤过去。待得我好不容易挤到台前,选花魁似乎堪堪到了高潮尾声。一个千娇百媚的美人正站在台前谢礼,一身鹅黄缀蕊白的衣服,身量也高些,并非小丫。这就是今年女儿节清歌坊的花魁了。
“王爷驾到——”
一阵长长的官腔响起,我吓了一跳,这是哪里又跑来了个王爷。看着人群四处规避,台上的众美人也都纷纷走下高台,在台前跪下迎接。我也只好随着众人让到两边,让出一条道来。
从一顶颇为讲究的凉轿里走出一个人,微微发福的身体,须发半白,颇有老态。他颇为自得的走到清歌坊众人身前,唤道:“管事的呢?”
管事的踮着脚走过来,将王爷引到那花魁身前,笑吟吟的介绍道:“王爷,这个就是今年的花魁温镯姑娘了。”
王爷打量了半晌,这才忽的一笑,像是想起了什么,挥了挥手,“大家,继续继续,该怎么热闹,就怎么热闹,切勿因为本王,打扰了百姓的兴致。”
清歌坊众人齐齐道了声是,却并无人起身。倒是那花魁,颤巍巍站了起来,莲步轻移再次谢场一周后,然后走到那王爷面前,盈盈一礼,娇声问道:“王爷,贱婢可有幸?”
我几乎是目瞪口呆的看着花魁将那红绳拴在了王爷的手腕上,这就是花魁选的入幕之宾么?这还真是毫无悬念啊。而后,我在清歌坊众人里一眼看到了小丫,原因无它,那刺向花魁的眼神赤裸裸的嫉妒。亦如几年前,她看我的眼神。
我见人群的注意力还都集中在花魁、王爷、与清歌坊众人的身上,偷偷的从人群中流出,顺风顺水的一路拐到了清歌坊内。坊内这会正冷清着,虽然是烟花之地,却也算有几分难得的清雅。
前院是我方才拐进来的,设了一个大堂,大概是爷们喝花酒听曲的去处。后头花木掩映间倒看得出有几出院落。我偷偷跑进来本是想仗着身手灵活,偷了那蛇胆的。但现今真的摸了进来,却连小丫的房间都找不到,不由得大是头疼。
绕过一道月亮门,我只觉得猛地撞上了什么东西。“哎呦,做啥子这么冒冒失失的,侬个不晓得事体的?”我抬眼一看,一个像是在坊里做粗使丫头的女孩子正看着掉了满地的柴火,颇有些不满的看着我。
我连忙道歉,伸手帮她捡柴火。她看着我忽然道:“侬是那个院子里的?新来的不?我之前没见过你的来。”
我微微一笑:“我是刚进坊里的,随在温镯姑娘身边才半日光景,这园子里的人,我大都不识得的,以后还要姐姐多加提点才是。”还好在高台上听到了那花魁的名字,现在顺手拿来一用,也不知道混不混的过去。
那丫头看上去向来是在厨房做事的,对于这些红牌身边的刚发生的事情倒还不至于摸得门清。她撇撇嘴角:“还说提点个啥子,侬跟在温镯身边,还用我提点的来。”
我咳了咳:“姐姐客气了,倒是我刚才在前面看见一位个子娇小的,穿桃红色衣服的姑娘,看上去容色都不怎么下于我们姑娘的,她是谁啊?”
许是我一声声姐姐叫的那个丫头分外舒服,她哼了一声:“那个就是丝络的来,刚进来的时候跟我们一样是做丫头的,不知道怎么就让妈妈瞧中哩。就住介个绿蕉院。”
谢过那个小丫头,我抬头看了看月亮门上绿蕉院三个字,不由得就是一笑。绿蕉院不大,一溜的几个房间,门上挂着的小木牌上写着各自姑娘的名字。
打头一个看见的就是温镯,正是那新花魁,随后是碧簪,金环,香扇,原来这绿蕉院里姑娘的名字,用的竟是女孩的闺房小玩意,倒是别有风情。丝络,就是这个了。我看了看,私下无人,索性就撞了上去。
也是我运气好,房门没有加明锁,那细细的门闩也有些老旧,被我那么一撞就松动开来,门开了。我小心翼翼的走进去,四下打量一番。房间有两进,外头那间摆着一张花案,一把银质小壶,几个荷叶杯,隐隐还飘着残酒的味道。墙上挂着几幅美人图,无一不是容颜娇媚,香肩半露,颇有几分销魂蚀骨的味道。
我不敢多看,绕过屏风后就是丝络平时睡觉的地方。床榻上还颇有些凌乱,两只娇红色的缎子睡鞋随意的摆在枕头上。床头的八宝坠珠高脚绣櫈上,倒扣着一个铜镜,还有一盒胭脂,像是没放好似的,倾了半盒,櫈上地上都是娇红片片。想想之前去过的沈流溪的房间,这风尘女子和大家闺秀的房间,果然不可相提并论。
眼花缭乱间我看见她床畔还有个袖珍的四层小抽屉。前两层拉开后都是女孩家的首饰花红之类,后两层被仔仔细细的锁好了,我拉不开,不禁有些发愁。
外头突然热闹起来,是清歌坊的人们纷纷回来了。我刚想出去,却已然来不及。只听房门吱呀一声,来人正是丝络。我躲在内间的屏风后面,不敢出声。
丝络推开门,却并不进来,就那样在门口跺起脚来:“王妈妈,王妈妈,你快过来看看,我这门都坏了好多天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
丝络像是在庭院里截住了那个叫王妈妈的人,硬是将她拖了过来,“王妈妈,你看,我这门这两天一直都不好使,你看,这栓子都朽了。劳您给管事的修,你倒是说了没有?”
那王妈妈的声音听上去也有些没好气:“我说姑娘,这门整日里让你给摔来摔去的,不坏倒也难为它了。劳您先让让路,我这还忙呢,你那门的事,回头报管事的不迟。”
“王妈妈,我知道你要忙什么,忙着讨好新花魁不是?就温镯那小贱人!”
“唉呦,我的姑奶奶哎。”那王妈妈语气像是慌了些。两个人拉扯着进了屋,那王妈妈仔细关上了房门,这才小声说道:“姑娘,你小点声,要是让其它姑娘听见了一起闹起来,我这绿蕉院的妈妈还不让管事的给骂死。”
“事到如今你还顾得着我,恭喜你了王妈妈,你院子里可是出了个花魁,够你扬眉吐气一年的了。”
“姑娘,你这话就见外了不是。进了我的院子,就都是姑娘。我王妈妈没什么本是,就一向是自诩一碗水端平。也就是你来了,看你年纪小,平日里多照拂着你些。”
丝络像是抽噎了几声:“我才不管。我哪里不如温镯了,为什么花魁选她不选我。”
王妈妈倒退了几步,打量了一下丝络:“姑娘姿色是极好的,就是年龄小了几分,缺了些味道罢了,来年的花魁定是姑娘的。”
丝络压低了声音:“可是今年王爷来了,那温镯可算是赶着了。说是招一晚上的入幕之宾,若是王爷真受用了她,那她这一辈子的荣华富贵,可是我丝络能指望的?”
王妈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姑娘你人小,看事情倒还真透彻。”
“王妈妈,”丝络软软的叫了一声,像是塞去了什么东西,小声说道:“妈妈帮帮我。横竖王爷会留着几天,我只要一个晚上,好歹让我有个一争的机会。”
王妈妈瞅了一眼丝络:“你可想好了,不做清倌了。”
丝络哼了一声:“进了这地,清呀浊呀还不是早晚的事。至于丝络今后如何,还要看妈妈疼不疼丝络了。”
王妈妈沉吟一下:“好吧,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若是这事不成,风险可全是你担着。再者,不许找温镯的麻烦,在我绿蕉院里,若是给我惹出什么幺蛾子来,我王妈妈也不是吃素的。”
丝络娇笑一声:“是,丝络知道了。”
送走王妈妈后,丝络就很是大咧咧的除下了外裳。一袭抹胸下就是薄薄的曳地长裙,摇曳生姿的就向着床榻走来。我有些慌乱,脚底不知道踢到了什么。
“谁?”
丝络叫了一声,我吓了一跳,只听丝络的声音又忽然变得轻软起来:“哪个狠心短命的小冤家,躲在那里吓我?”说着竟然就要晃进来。
我看看四周,横竖是没有躲藏的地方,索性大大方方的走了出来。
丝络张大了嘴巴:“是你?”
“是。我刚才在集市上跟姑娘有过一面之缘。”
“你跑到我房间里做什么?来人啊,来——”
我窜上去,仗着手脚灵活,身量也较她高些,一下子捂住了她的嘴巴。将她按坐在榻上,低声道:“姑娘,悄声。你若是再喊,我就把你刚才算计的事情告诉温镯姑娘。温镯姑娘可是王爷的新宠,你可别得罪了她。”
丝络恨恨的看着我,半晌闭上眼睛,重重的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