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觥筹交错藏杀机 云翻雨覆黯无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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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烬燃叙事）觥筹交错藏杀机云翻雨覆黯无情
我终究还是忍不住去看了她。
她一身红色嫁裳坐在灯下贴着花红，遮住了她眉间的那滴风流妖娆的美人痣。我想起那时间我在凌阳城第一次看见她的时候。
沈家的大小姐，带着自小娇生惯养带出来的天然傲气，偏偏又是这样的妩媚。
本来带着来生过去凑热闹不过是图个好玩罢了，但是她那样跳起舞来，那般热情不羁，居然会让我想起娘亲——昔日沉月泽的第一美人倾华夫人。
那个被我称作父王的男人，曾经那样看着我的娘亲，说着：“卿盖天下之华。”这样脉脉深情的情话。
我想从那个时候，我就想留在这个叫做沈流溪的女子身边了吧。
随后她在我身前敛衽一礼，些许骄狂收拾的涓滴不剩，抬起头的时候，一双凤目在珠帘下微微向上挑起看着我，衬得眉心一点朱砂痣娇艳如血。
那种心动，来的毫无理由却势头凶猛。
我告诉来生，我要娶沈流溪的时候，得意的看见那个一贯清淡的小丫头脸上讶异的表情。我很喜欢逗弄他，看到这个不过两百多岁却整日板着张小脸跟千年老妖似的小丫头破功总是一件让我感到愉悦的事情。
其实我知道，来生在担心我。
妖，纵然在天地间自由骄纵，总还是有法理隐隐约束着。
跟人牵扯太多，绝非好事。更何况我还是修行称不得多么深厚的狐狸。此番若是与人间女子成亲，想必天劫那关必然难捱的很。
但是，我没有办法去克制这个想法。一半源于自己身上离经叛道的血液，一半源于对那个人间女子无法言明的感情。
在沉月泽少公子成千上万年的寿命中，但凡有这么一段为美人拾钗画眉的日子，尤其这位美人还是自己的妻子，那么也是不枉此生了吧。
可她负了我。
所谓的嫁娶，不过是一场卑鄙的戏码。
她不图与我朝夕相对，只图我胸膛里鲜活跳动的那颗心，能够让他哥哥当做灵丹妙药一口一口吃下去的心。每当我想起这的时候，并非是痛恨那么简单的感受。
我一辈子都会记得，我化作火狐，浑身是血的瑟缩在来生怀里。我们两个吊在锚链上，在江风中冻得瑟瑟发抖的时候。沈流溪在船头上说过的那些狠厉的话。
她要我的这颗心。
熟悉的面容浮现到我的脑海，那是沉月泽的倾华夫人，我的娘亲。她怎么在死得时候那么憔悴。而她的良人，千万年相伴的丈夫不在身边。
下人回禀，妖娆夫人说了，大王刚用过午饭，正小睡着，不便惊扰。
娘亲握着我的手，极为惨淡的一笑，就去了。
她去之前，说过一句话，当时我没有听清楚。现在想想看，竟是这么一句：“孩子，情之一字，最是伤人。”
“人命本当不分贵贱，但在我心里总还不免有孰轻孰重。我只知道烬燃和那沈静河相比，我自然要救烬燃，哪怕为这件事误人性命，担了孽障，也是我不得不为。”在我睡着的时候，依稀听到了来生这么一句。
心里就那么一烫。
好在，在这个世上，总有我烬燃值得对其好的人。比如说大哥，比如说，那个与我生死不离的小丫头来生。
想起她的时候，总是不知觉的笑起来。
可是，我终究是伤了她。
我忘不了在那个夜晚，来生误会我伤害皓谙时候的如此强烈的排斥与绝望。她大大的眼睛满满都是惊骇和伤痛。我有多么不甘愿，让这个一直心疼我我也心疼的小丫头有如此痛苦的时候。
来生一世孤零，那个时候我告诉自己，沉月泽事了，我要娶来生。
在今后的漫长岁月里，照顾她，不离不弃。
然而我还没有来得及跟大哥说的时候，却已经发现不能够说了。来生喜欢大哥，大哥似乎也对她好得很。
大哥的为人我向来是清楚的，他必会对来生很好。这样的话，我也实在是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了。说来也奇怪，来生那小丫头虽然平时安安静静的，却莫名有一种温暖人心的感觉。大哥有她陪伴，也算是幸运了。
我渐渐变得和从前一样，谈笑不羁，无所顾虑。大哥还是像以前那样皱着眉头看着我胡闹，然而在他和来生的表情下面，我总是看得出担忧。想必他与来生都知道，他们眼前这个烬燃再怎么和以前一样，也终究是死过一次了。
而那跟我拜过天地，相约众生的女子却正在收拾红妆，试穿嫁衣，等待着明晚嫁给那妖娆夫人的孩子，沉月泽的离桑公子，我的亲弟。
她，竟然这样迫不及待么。那她为什么不对着铜镜里自己那张美丽的脸微笑一下或者是害羞的垂下眉睫。她的眼里为什么要有那样奇怪的表情，她又，又为什么抚着自己的心口，极轻极柔的唤着什么，像是一个人的名字，带着那样的欢喜和那样的愁苦。我看着她抚着心口的手腕，厚厚的缠着绷带。
我见识过那绷带下面惨烈的伤口，居然鬼使神差回到了沉月分舵，去找被大哥抓住的三祭司逼问那热毒的解法。
居然无药可解。
然而，纵然是有解，我又会拿来去救沈流溪么？
罢了罢了，这样的女子，是死是活都与我无关了。
月色正好，我正准备踏月离开，却意外听清了沈流溪的自言自语。“烬燃，我明天要嫁给你了，你欢不欢喜？”
我的脚步顿了顿，终究大步离开。
夜色方好，却终究不是你我的花好月圆。
大哥向来是极明白我的，但值此特殊时刻，他能够对我说的着实太少。他将放在桌子上的羊皮纸展开，指着沉月泽离桑的府邸，精密部署。眉目清淡，胸有成竹。这样的大哥，似乎是从来不会让儿女私情所困扰影响一般。
沉月泽早些年同流玉一般也是修仙居所，只是在二百年前的那场妖界反扑中，火狐与雪狼携手获胜，却因利益不均又再度争斗不休。最后一占流玉，一踞沉月。沉月负我，此役更是担上了我跟大哥的全部身家性命。
“炙炎公子到。”随着门口接待的一声高喊，本是热闹喜庆的大厅突然凝滞了一下，然后微妙的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迅速的恢复了原状。
我望着那些若有若无打量我的目光。习惯性的勾起一抹笑容。轻轻抬了抬袍袖，依旧是我惯穿的红衣，热烈如同燃烧的火焰。
身后是变化作我小厮的大哥，他将贺礼送到接待的手中，然后复退到我的身后。进退有度，滴水不漏。这次婚礼定不会如同它表面上的那么简单，大哥终究是放心不下，这才说服长老们，扮成我的随从，见机行事。
旁边还是那些若有若无的窃窃私语，似乎是怕被人听到，却又技巧性的偏偏往你耳朵里钻。
“他怎么穿红的，这样的日子里不是抢新人风头么？”
“你还不知道么？咱们这位大公子，似乎还和今天的新娘子有点纠葛呢？”
“可这也太不应该。就算是惯穿红的，这样的日子。”
我笑得越发肆意了，心里有着一阵一阵掩不住的痛快。不就是抢风头么，这一身红衣，等沾上了鲜血，才真正叫做好看呢。
傲月迎上来，躬身作揖，唤了声公子。厅里的人这才陆续过来见礼。
“吉时到——”
我的笑容微微停了一下，看沈流溪一袭红裳被喜娘扶着从内堂袅袅娜娜的走出来。离桑似乎也是方从内堂出来，红色绣花纹龙丝袍，腰间缚着檀紫缠丝腰带。望上去眉宇间虽然略显阴郁，却也称得上是英俊的。毕竟他的娘亲妖娆，也是让堂堂沉月之主抛离发妻，远送亲子，意乱神迷过的。
我不自觉的就抚上了自己的脸。
那张脸和这张脸，究竟有几分相像。
我坐在桌旁，稳稳饮下一杯酒。身后的大哥此时俯下身来，耳语道：“那边的兄弟出了点问题，我要去照拂一下，这里有傲月，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你自己一切，小心为上。”
我点头。
傲月捻着胡子，若有所思的看着堂上拜堂的一对新人。“送入洞房——”一声方落，离桑从喜娘手中接过红丝绸的一头，一路将沈流溪重新引入内堂。
我不知不觉又饮下了一杯酒水，忽然感觉对面有人盯着我。我放下杯子，居然是沈老爷。他想必还是认得我的吧，只不过为何要用这样苦大仇深的眼神。她女儿都嫁给了火狐族的公子了，难道还愁为他儿子找一颗火狐的心么。
我轻轻的眯起眼睛，何况，这都成了儿女亲家了。随即我勾起嘴角，端起酒杯：“沈老爷，有礼了。”那面色阴沉的中年男人看着我，举起酒杯：“不敢当。”
我的余光看见我身后的阿岚手瞬间握紧了剑柄。
一瞬间的暴动。沈老爷状似手滑，杯子急速的向地面坠去，而阿岚的剑连鞘飞了出去，稳稳的托住了那即将掉下去的水杯。阿岚也随即跟上，接起剑柄，将杯子奉还给沈老爷，道声：“沈老爷，还请小心。”
隐在大厅数点黑影，似乎动了一下又缩了回去。
沈老爷却居然望着阿岚，眼睛睁的极大，像是看见了什么极为不可思议的事情。他唤了阿岚一声什么，我只看见阿岚浑身一震，亦是极为震惊的看着他。沈老爷伸手瞬间抓住了阿岚的肩膀，拼命的摇晃起来，他的衣袖拂过那剑柄，阿岚却似忘了阻挡似的，让那杯子硬生生的砸在了地上。
我有些头痛的揉了揉太阳穴，却已经有数道凛冽的剑光迎面劈来。那沈老爷也像是反应过来，一把推开了阿岚想要向我冲过来。
瞧这喜酒喝的，沈流溪啊沈流溪，你当真此生与我八字不合啊。我伸手劈过离我最近的攻击者的手臂，反手夺下他的剑来，顺手一划，那血连同我的衣袖，在空中泼出一道瑰丽血痕。
我大喝：“阿岚！！”
阿岚如梦方醒，飞扑过来拦住那沈老爷。沈老爷此时祭出一对血光凝杀的飞轮来，这沈老爷，竟然也非凡人么？
那沈流溪……
一个失神，那飞轮已经欺到了面门。我捏咒飞速略开，傲月紧跟着也迎上沈老爷。那老狐狸身后显出原身灰色的硕长狐尾，重重的打在沈老爷身后。沈老爷硬生生吐出一口血来，却还是拼命的要像我这里拼来。那眼睛看上去，居然血红一片。随后他一声尖唳，在厅堂里直接化形为一只苍鹰，尖喙利爪，翅膀展开，那羽翼竟然亮着金属一样的光芒。
他不要命的再次向我扑来，我还不容反应，阿岚挡在我的面前，那锋利的羽翼来不及收拢，直直划过阿岚的面门。鲜血顿时淋漓而下，然而阿岚却一丝呻吟都没有。我恐他有失，正欲捏诀攻击那不知死活的扁毛畜生，却被阿岚拦下。而在一旁的傲月抓住空子，灌着狐妖千年的法力一尾扫下，将那苍鹰直直击倒厅堂一角。
那苍鹰抽搐了几下，居然退去毛羽，又化为沈老爷的模样，看上去是伤了本元，性命估计也是在顷刻之间了。
那沈老爷抬起头，眼中血色褪尽，却是意味难言，他的嘴角，耳孔，鼻孔都在汩汩的流出血来。他却定定的看着阿岚，咳出几口血沫，问道：“可是岚师叔么？”
阿岚呆立着看着他，他脸上也伤的不轻，从右额角到左颌斜下来一道惨烈的伤口，皮肉翻卷，清俊全无，反而显得狰狞。
沈老爷却似乎并不指望他的答案，兀然疯狂的大笑起来：“哈哈，哈哈，我冉则竟然如此有幸，还能再得见我们雾岚中人。”他捂着胸口，居然还能跌跌撞撞的爬起来，他一步一步向阿岚迈过来：“岚师叔，你看见了么，这就是师傅，师祖他们要的结果。这就是牺牲所有雾岚年轻弟子换来的结果。原本我以为，就我苟且命大，不敢有违师门遗命，二百年来努力研修，四处经营。”
阿岚在听见雾岚中人的时候就浑身颤抖了一下，他看着面前的沈老爷，吐出一个音：“冉则？”
沈老爷的眼睛瞬间精光暴涨，眼珠突兀：“没错，是我冉则！是那个以父精母血的躯体换来这样一个杂毛畜生的冉则。是在山野间以一个雾岚宫大弟子的灵魂禁锢在一个丑陋鸟雀身体里的冉则。我重新修炼，摒弃仙术，修炼妖法，就为振兴我雾岚。所谓振兴雾岚，谁又能告诉我，我究竟是人还是妖！！！”
“而你，背叛师门，甘心流通妖道，我不甘！”他说着话就要向阿岚扑去，我忙拉开他，旁边傲月又是重重击上冉则。冉则已经是强弩之末，趴在地上，血如泉涌。阿岚走近他身边，将他抱起来，我看见冉则似乎在阿岚耳边说了句什么，就此断了气息。
我掸掸袍袖，慢悠悠的走到首位上坐下。傲月亦紧紧跟随在我身边，我冲厅内吓惨了的宾客挥了挥手，笑言道：“诸位不必惊慌，还请就坐。”但终究还是一个权臣之子被吓得过重，听我这么一说非但没有安定下来，反而一屁股从凳子上滑了下来，在地上打了个滚化作一只青皮狐狸，伏在地上不停打颤。
我淡淡一笑：“咱们的新郎官在洞房里待得也算够久了，就算新娘子再如花美貌，也理应出来给诸位敬杯酒才是。来人啊，请出离桑公子。”
离桑被两个人连推带搡的押了出来，方才红色的礼服依旧换做一件灿金燎紫的重服。下面坐着的人忍不住轻轻的惊呼起来，那一身太过眼熟，正是沉月之王登位时穿的。只是离桑此时还没有加冠冕，并且容颜疲惫，服饰凌乱。他抬起眼睛望着我，眉宇间一片阴戾。
“这不是咱们的新郎官么，怎么好好的在洞房陪新娘子，却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我漫不经心的问道。
“炙炎，不劳你这般假好心。换做是我身居高位，定将你扒皮拆骨！”离桑挣扎着怒喊，可惜却徒劳无功。阿岚已离开沈老爷的尸体，走到离桑面前咬破指尖面无表情的画了虚空法阵，将他牢牢禁锢。此刻的他也就与寻常凡人无异了。
傲月忙走到我身侧，跪拜在地上：“明日就是公子的登基大典了，逆贼离桑此时此举，不臣之心昭然若揭。还请公子下令，诛杀——”
他的话还没说完，只见他唇角溢出一道紫光，极其诡异的钻到我的心窝。我浑身哆嗦的滚下首座，痛苦不堪。
阿岚方要祭出利剑，却已经被数柄利剑对准了要害。
傲月反了！在场的宾客无异不脸色诧异，在他们看来，傲月一向跟离桑唱着反调，念及当年倾华夫人的恩德，是一心要我当王的。怎么在这关键的时刻，突然就反了呢。
我握着心口，话都说不出来，只看见傲月从地上爬起来，先是回首看了我一眼，神情不明，接着冲大殿里的人说道：“炙炎公子勾结沉月狼族，企图灭我沉月百年基业。老朽虽然不才，却也不可能看见先王打下的江山，落入狼子之手。”
阿岚看着傲月，冷冷开口：“你有何证据？”
傲月哈哈一笑：“有何证据，你就是证据。刚才大家也都看见了，你是当年的雾岚弟子，后来反叛师门，跟了流玉的皓谙，现在又护持在炙炎这里，难道大家还看不明白么。”
厅下顿时嘈杂一片，傲月击了击掌：“来人啊，有请三祭司。”
一个人影蹒跚着从厅角拐过来，我给这老小子大放过血以后，看上去是勉强化为了人形，脸上青白一片。宾客中排众而出三位老者，极为诧异的看着他，叫道：“老三！”
三祭司并不搭理，只是看了阿岚一眼，随后对傲月说：“长老，正是此人，他就是流玉皓谙公子身边的贴身侍卫，他们伙同炙炎公子禁锢了我，炙炎公子还挑断我身上数根筋脉，让老朽的修行几乎毁之一旦。”
下面离桑公子遥遥的看了我一眼，似乎颇有喜色，随后倨傲的对傲月说道：“傲月老儿，既然事实已经查证清楚，我就是唯一有资格继承王位的人。你还不速速放我！”
三祭司走到离桑公子面前，竟然愣是抬起腿踹了离桑公子一脚。另外三位祭司怒气上定，方要上前护持，却发现彼此的命门都已经被利刃对准。三祭司跪下，冲傲月就是一拜：“离桑一干党羽，叛上作乱在前，纵然有先王血脉护持，也不足扶正。还望长老从宗室旁支中令则资质聪颖者，勤加扶持，重立我沉月巍峨。”
反！赤裸裸的反！
资质聪颖者，不过是傀儡而已，他们说的倒是好听。
三祭司又是一拜，高声呼喝：“还请长老速下决断！”
底下宾客方是反映过来，也纷纷拜倒：“还请长老速下决断。”
傲月貌似为难的看了看大家，方开口：“大家快快请起，先压下一干乱党，其他事宜，容后再议。”
傲月回头，居然走到我身边，轻轻的蹲了下来，嘴角勾上一抹奇妙的笑容。他说：“公子，还真是多谢你。若不是你勾结乱党，老朽也不会知道这辈子老朽有多大的野——”
他的话再次没有说完，我握着灿亮的王室神器——狐牙，深深的刺进了他的心窝，足以让他骨蚀魂销。与此同时，阿岚等突然暴起，局势逆转。
我站了起来，活动了一下肩膀，装了这么半天，还真不容易。随后我冲大家微微一笑：“刚才说到哪里了？啊，对了，将一干乱党押下，明日举行登基大典。”
胜者成王败者寇，古来如此。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觥筹交错藏杀机 云翻雨覆黯无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