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雨露竹廊回转处 静谭幽舍暗藏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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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回到来生叙事）
我觉得心里疼成一片，手指痉挛一样抓紧了皓谙的手。原来小金明朗笑容下那些底蕴的忧伤，背后居然有如此令人肝肠寸断的故事。
“命引之术，是我在天机宫里发现的，连同当时放在它旁边的一部手札，就是因为这个，我才知道我身边沉默寡言的兰侍卫，原来是雾岚最为优异的弟子。”他看着面前的河水，顿了顿接着说：“阿岚这辈子，都摆脱不了这命引之术了。”
我低垂了眼睛，握住皓谙的手将它翻过来，他修长漂亮的手在月光下像是发着光。我描摹这那已经消失的狼形：“那你呢，既然不是因为命引之术。你是因为什么？”“敏锐的孩子。”皓谙笑笑，“同你一样，我也不知道。”
指尖轻轻的划过他的指间，十指慢慢相扣，那种薄凉的厮磨感让我一阵阵的心悸。皓谙像是怔了一下，然后低下头，他的呼吸一阵阵掠过我的脖颈。“来生，我有没有说过，你身上的香味让我觉得很熟悉。”
我傻傻的摇头，他抚着我的额头，眼神像是在回忆什么事情一样，半晌后说：“走吧，夜凉，我们回去吧。”
我就这样在皓谙身边安顿下来，如果可以说这是安顿的话。流玉山诸人对我的身份自然尚有不解，但是移风一事过后，流玉上下再无人质疑皓谙的身份与权威，对我也始终礼遇有加，以大小姐称之。这样的身份让我难以避免的想起沉月泽那四个老头子，和被我误会至深的烬燃。两百年向无亏负的来生，居然在短短几个月之间伤了这么多的人。
我担心烬燃，也担心皓谙。虽然我所知甚少，却也知道流玉此时在毗邻沉月泽的南江城埋下驻点，定是要发生什么事情的。皓谙非常的忙，我已经有月余没有见过他，阿岚始终跟随在他身边，只有来往吩咐差事的时候跟我打过几个照面而已。我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慌，却也不敢胡乱猜度。偶尔我也会去封印三祭司的地方看，阿岚碧色的法阵封印着的枣红色老狐，连尾巴尖都隐隐发白了。他的伤势已然转好，只是受制于人不能化转人形，瑟缩在那小小的法阵里，瞅着我的眼神总是愤恨。
闲着无聊的我于是也冲着它大眼瞪小眼，磨牙挥拳什么的。虽然自己也觉得自己这样实在有些无趣，但是想到烬燃和流溪，还是觉得心里隐隐的痛，偏偏对着这个老迈的狐身毫无办法，颇有些上火。
又在舵里窝了几天，我终于做出了一个决定，我要见见沈流溪。
这件事我是断不敢征求皓谙和阿岚的意见的，好在他们俩都不在舵里，我自己个溜出去应该也不会惹人注意。而那日我方跨出院门，就让归来的华长老堵了回去。
华长老依旧是一派慈和，冲我躬身一揖：“大小姐，少主交代了，您别随便出去，外面世道乱，别出个什么好歹，让老奴怎么跟少主交代。”
我其实还是明白的，舵里人进出都颇为小心，今日的举动着实也有些任性。于是点了点头应下，偏头又看见华长老的身后站着一个颇为年轻利落的女孩子。看样子跟我差不多大，头发挽成双鬟，眉眼干净，一身盈盈绿衣，颇显纤巧。
那女孩见我打量她，粲然一笑，屈膝一礼，道声大小姐。说也奇怪，本只是平平的五官，但唇绽樱颗，晕飞双颊的那一瞬，却隐隐有小金倾城风貌的影子。
我有些神思恍惚，隐约听见长老说怕是大小姐在一堆男人里不方便，专门为我觅来的丫头。
念及阿岚，我竟是一时不知道是该拒绝还是该应允。那女孩见我有些不舒服，自然而然的上来扶了我一把，轻声问：“大小姐可是不舒服？”
我觉得鼻尖有点微酸，忙站好了冲她轻轻一笑：“你叫什么？”
华长老开口：“等大小姐给取呢，大小姐要是满意，这段日子她就在您身边随侍了。”
我本来是要拒绝的，但念及那笑颜却又偏偏拒绝不了。我往后退了两步，看她站在庭院里，俏生生的像挂着露珠的笋尖。“莞尔。”我最终下定了决心：“你此后就叫莞尔吧。”
那女孩冲我一笑，大大的眼睛里荡漾的是透灵的欢喜：“莞尔谢过大小姐。”
我点了点头，又有些遗憾的看了一眼华长老和他身后的那扇门，微叹了口气就要转身回房了。莞尔紧跟两步走在我身后，声音清亮：“大小姐，你不舒服的话，要不请大夫来看看。”
我心中一动，忙站住了身子，用手捉住胸口，轻轻的咳了几声。“莞尔刚来，有些规矩还不太懂，这宅子平日里是不准生人随意出入的，你今后也要小心别随便把人往里面带，可是记住了。”
莞尔似懂非懂点点头：“既然大夫进不来，那小姐出去也就是了，这有病总不能不治吧。”
我心中暗暗好笑，拼了命做出一副弱柳扶风的样子来，清咳了几声可怜巴巴的看着华长老。华长老看着我，皱起了眉头。半晌他才摸着胡子点点头：“这样吧，由老奴亲自陪小姐去看医生。”
我有些头疼的揉了揉眉间，但看着执拗的华长老，也不好多说，正待点头答应，匆匆跑来三个人。先是躬身道了声大小姐，然后其中一人凑到华长老耳边耳语了几句。华长老眉头一挑，转身对我说：“大小姐，老奴有事情要办，先让莞尔陪您去吧。让这两个人也跟着保护您。”
说罢他又吩咐了那两个人几句，然后跟着禀报那人一起匆匆离开了。
这简直是意外之喜，只是看华长老如此步履匆匆，我又不免有些担忧，这可是又出什么事情了？我打量了一下身边拘谨有礼的两个人，虽然依旧头疼，但是比起华长老来实在是好的太多了。华长老也显然是叮嘱过他们，暗中保护，不要太过招摇，远远跟随在后面，倒让我自在不少。
方跨出院门没多久，莞尔便是满脸欢愉的笑意：“大小姐，咱们接下来去哪里？咱们要不要甩掉后面那……”
“去看病。”我说道。莞尔的话硬生生卡住，半晌憋出来一句：“小姐你真不舒服啊，我就是胡乱一说。”我强忍着笑意，点了点头。
我想探望沈流溪，但对这沈家别苑在哪却是殊无概念，如今只好去找那自如先生，望他能告知一二了。
刚跨进自如堂的门，就看见那内堂的青帘一晃，出来的正是自如先生，他步履匆忙，身后还跟着一个背着药箱的侍僮。我忙迎上去：“先生可是要出诊么。”
那掌柜的连忙上来招呼我：“客人来的不巧了，先生正要出诊，要不您改日再来。”
“这出的是哪家的诊？”
掌柜的上下打量了我一下：“姑娘那天来过吧，就是那天跟姑娘撞上的那位沈公子，怕是有些不好了，正找我们家先生去瞧呢。”
我心头一恸，忙扑到那先生面前，低头就是一拜。
自如先生吓了一跳：“姑娘这是怎么了？”
我抬头看向自如先生：“先生可否内室叙话，小女子自有苦衷。”
片刻之后我从内室出来，已然换上了一身药僮装束，那自如先生的药箱子，也牢牢靠靠的挂在了我身上。莞尔有些惊愕的瞅着我，我冲莞尔摆摆手，嘱咐她就呆在自如堂里等我回来。那丫头倒也机敏，点了点头便也没再多问。
自如先生看着我，叹了口气：“真是冤孽，好好的姻缘……”
我作出一副悲戚的样子，心里却隐隐觉得好笑。方才给那自如先生好生编了一出才子佳人的故事。无非是我和沈静河相爱甚深，奈何两家是宿仇，断不允许我们缔结鸳盟。沈郎身染重病，来南江寻访名医，我也偷偷离家，千里相随。但被前来寻觅的哥哥发现，又要带回家乡与他人完婚。此番又好不容易跑了出来，听闻沈郎不治，只愿见他最后一面云云。
自如先生禁不住我苦苦恳求，这才让我扮作他的药僮，自然也免不了一番约法三章。
沈家在南江的别苑相较城镇偏远了一些，堪堪处于南江城一角。与在凌阳城的深宅大院相比，却是大片风流别致的竹舍，横纵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彼此之间更有纤巧的小竹桥相连。南江本地势平坦，多水而寡土石。偏偏在这南江城的一角，有一小片连绵的低矮山包，恰就傍在这沈家别苑的身后。而登上那山包再向南望去，便是千里烟波的沉月大泽了。
还未踏进那竹舍，便有下人引着，慌张的打个揖，说是老爷要事在身，不便相迎什么的。直接就由他带我们到大少爷房中。我心下纳闷，这沈老爷也真奇怪，他不是疼自己儿子的紧么，究竟是什么大事，能让他撇下儿子不管。
走了几步，自如先生疑惑的看了一眼那个下人，说道：“这位小哥，大少爷的房间是这个方向么，怎的我上次来……？”
那小人抬眼看了一下我们，在一扇门前停住了步子，然后躬身推开门，道声：“请。”
自如先生颇有些犹疑的将步子迈进去，我也跟着迈了进去。既然是来了，也该见见沈静河。进屋以后，却有些不大对劲。既然是男子的房间，又为何有着股淡淡的女儿家的香气呢。檀香木的镂空屏风后面，还隐隐有着红色的卷纱撩动。
这明明是女孩的闺房，自如先生一时间不敢妄动。我却心中一动，忙绕过那屏风，入眼先是一张湘妃竹椅，沈静河静静的坐在上面，唇色青白。而他的身旁的竹榻上，沈流溪昏睡着，脸色苍白若纸，毫无血色，伸出绢被的手腕被白纱层层包裹，却偏偏渗出惊心动魄的红来。
震惊之余，我忍不住轻轻的呼出声来，沈静河转过头看是我，也很是惊讶。自如先生听见我轻呼，便绕过屏风，看见这一幕也不免有些呆滞。沈静河微微颔首：“先生，请恕静河身体孱弱，不便行礼。”自如先生心里多少明白了几分，感情这沈家是为女儿瞧病，但多少有些不便为外人道，这才顶着儿子的名字求医。“大小姐这是……为何？”
沈静河有些疲倦的摇了摇头：“舍妹割了腕。”
我心脏痉挛的一疼，自如先生已经摸了脉。片刻之后，将手收回，问沈静河：“大小姐清醒的时候可曾说过什么？”沈静河摇了摇头：“舍妹向来是自己极有主意的，这次来南江在路上曾与我和父亲失散过，但事后相聚却没有提过什么。”随即在沈静河的脸上浮上了一层沉痛之色：“不知道舍妹因为何事如此想不开，若让我得知是谁令舍妹如此绝望，我必会……”
自如先生摇了摇头：“沈少爷，怕是您误会了。”
“怎么？”
“沈小姐应该不是自杀。”自如先生沉吟了一下，“说起来，这事颇有些不可思议。早年我曾在一本远古医书上读过，修炼成精的火狐的血是极为强烈的热毒。而沈小姐怕是就中了这种热毒，因为受不了身体内鼎沸的热度，这才割腕放血。”
沈静河低着头，像是思索着什么。半晌后才将头慢慢的抬起来，眼睛竟然泛上了血色，定定的看着我，全无平日的儒雅之气。我心里咯噔一下，这别误会了是烬燃做的罢。
沈静河轻轻拉起沈流溪的衣袖，将其衣袖慢慢推上去，露出一截玲珑小臂来，自如先生下意识的侧头回避，而我清晰分明的看到，那本该画着女儿家守宫砂的地方，如今只是光洁一片。
沈静河将她妹妹的手放进锦被里，修长的手指痉挛的弯曲了一下然后又缓缓放开，他的眉梢皱着，喉头却是一跳，但我敏锐的发现他的嘴角染上了一抹猩红。
我吓了一跳，忙拽住自如先生：“先看看大少爷吧。”沈静河用指尖将那一抹猩红轻轻拭掉：“先生，我不打紧，您照顾我妹妹就好。”自如先生叹了口气：“看样子，大少爷似乎知道这种毒？”
沈静河轻轻的点点头：“多谢先生为了保全小妹闺中名节，言语中诸多保留，但病不讳医，沈家上下在乎的只是小溪的性命。昔日我读书之时，曾看过火狐之血是绝佳的媚药，但也会转为难耐的热毒，但该如何解我并不知道。”
“大小姐中了火狐之血后，应是与人行过云雨之事。但不知为何这媚毒将解未解之际，却突然逆行反噬，转为热毒。”闻言我心中一震，想起我那一刀，难道说，难道说……“这热毒发作的缓慢，但大小姐现在这个病况，怕是已忍耐良久。虽然这热毒不至有性命之忧，发作时却似至于全身灼烤，寸寸遭炙，生不如死。大小姐也当真生性坚忍，居然想到割腕放血。只是终究一个人难以把握尺度，这才因失血过多而晕厥。”
“先生，那该如何解？”
“命厨房炖些红枣银耳莲子羹，给小姐补血。热毒的解法，我却是不知，还要回药堂翻阅典籍，盼望能有一丝半丝的苗头能解得了这奇毒。”
“先生不要走了，妹子这个样子，我着实放心不下。需要什么书，我派下人走一趟就好了，我的书房里也有些上古医书，先生也可以参详。”
自如先生听闻可以参阅，眉眼都透出欢喜来：“如此，小人可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说罢就要跟着前来引路的下人离开，只是迈出门槛时突然叹了口气：“只怕这世上，除了火狐中人再无人知道这热毒该如何解法了。”
沈静河颤了一下，他的眼光把我牢牢钉在原地，让我动弹不得。半晌我才迈了一步，将手搭在沈流溪的额头上，似乎冰凉无碍，丝毫透露不出流溪现在遭受的痛苦。
在沈静河的目光审视下，我艰难的将手挪开。三祭司，我定要将你……定要将你。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我猛然醒悟。我要回分舵去，那只枣红色的老狐狸，我定要问出这热毒的解法。
我方要跑出门，身后就传来一声巨大的声响。我回头，见沈静河跌在地上，眼睛血红，嘴角尽是血沫。我扑上去，想要扶起他，却被他猛地一下死死的扣住了手腕。
我听见他气息喘喘却字字有力的话语：“你要给我呆在这，你呆在这，那火狐才会来救你。”我一怔，有些没反应过来的看向他的眼睛。他下意识的将眼睛闭了一下，然后又睁开，依旧是漠漠的血色，他的声音极轻，却仿若一个字一个字砸在地上。“你要是胆敢离开，我就杀了你。”
他虽然病弱气力不足，却扣得我手腕生疼，我将他的手指一点点掰开，咬了咬牙站起身来：“沈流溪不是烬燃害的，是我。总之是我对不起你们，我会想办法。”
沈静河一贯温文的脸上，浮上一股奇怪的笑容。我觉得心下不安，忙跑出房门要唤住刚刚离开的自如先生。可是出门却已经看不到自如先生和那家丁的影子。我凭着记忆沿着方才来的方向想要退出来。一路上尽是精美的雕栏水榭，固然漂亮精美却总让我觉得相差无几。
我有些踌躇的左右绕了绕，心头有所了悟，又匆匆扶住雕栏，放眼望去，辽阔的湖面上连绵的竹舍长廊，密密麻麻，回转曲折。这沈家别苑，居然有着如斯古怪。
烬燃向来喜欢一些歪的斜的东西，这估摸就是他说过的能将人困厄住的什么阵法了。难怪这别苑客来客往的都有家丁因着，原来倒还有这邪门的一面。我微微叹口气，这可怎么办。
正发着愁，突然耳朵里传进一个人的声音：“沈老爷，这门亲事沈小姐该不会不乐意吧？”
我一愣，这声音好熟悉，这不是那沉月四老中的老四么？沈小姐，难道指的是沈流溪？我沿着回廊转角探出头去，看见一间略大些的茶厅。雕饰着盘丝藤蔓的青木门敞开着，里面坐着的赫然就是那沈老爷和四祭司。
沈老爷微微笑了笑：“哪里的话，小女只是身体略有不适而已，倒不是刻意不来待客，还望四祭司和离桑公子见谅。”
离桑公子？不是烬燃的弟弟么？我将身子更探出一点，这才看见厅里还有一人，一身绛紫的袍子，只是背对着我，手里像是捧着一盏盖碗茶，轻轻的撇着茶末子。
我看不见他长相，不由得就将身子往前探了些。面门突然觉得一阵微微刺痛，竟是那青瓷的碗盖飞速向我袭来，想要回避已是来不及。腰间一痛，我被人牢牢挟住，就势没入水中。奇怪的是那水面依旧平静的像一面镜子，我们入水也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那人的袍袖在水中飘荡开来，像是盛开的大片红莲。我心中一动，便掩住呼吸，不再挣扎。水面廊上传来蹬蹬的脚步声，然后有依稀说话的声音，在后就寂然无声了。那人抱着我在水中慢慢滑开，水面却依然静然无波，显然是那人施了术法。
索性在流玉山的时候，我偶尔也会下水去玩，再加上体质终究异于常人，水性倒也不赖。待我们再浮出水面的时候，我猛地回身扣住那人的手腕，烬燃那张滴着水珠却依然祸国殃民的脸，就那样放大在我的面前。
我的心中充斥着那样巨大的欢喜，虽然早先已经预料到一二，但真实所见的时候还是觉得自己的胸臆仿佛都要炸开来。烬燃勾着一抹笑容静静的看着我，那铭刻在我心里的风流笑意像是跨越了千年又重现我的面前。
他伸出修长的指尖拂去我眉间的发丝。
他说：“来生，好久不见，你可曾想我。”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雨露竹廊回转处 静谭幽舍暗藏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