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触》倒计时AAA1

57、57

　　其实，胡胜伟还知道更多关于市局内的黑幕，比如，化名为“孟庭”的顾北。

　　这种小型会议到凌晨两三点才结束，于柯晗看看手中的笔记本：“由此我们可以知道，胡胜伟背后那个巨大的犯罪集团和程宇集团之间存在某种联系。”
　　“因为嫌疑人的不信任和不配合，这些真的是……”郝仁皱起眉头，“可见那股黑暗势力对百姓的影响力很深啊。”
　　于柯晗出声：“我倒是有一个极为大胆的决断。”
　　这孩子其他的先不说，但是想象力和猜测能力真的是让在座的几位都甘拜下风。
　　“你看，我怀疑的是程宇集团的吴总。”
　　说话时，赵衍的脸色有明显的变化，这也正是他待在吴邵文身边天天思考的事。
　　“吴邵文在A市盘踞多年，却没有人将其铲除，这应该不是我们警察的问题，而是愿不愿意铲除的问题，也许，陆局跟吴邵文有某种……”
　　郝仁出声：“你这思想挺前卫啊，连陆局都干怀疑？”
　　“你还记得上一任张局吗？”于柯晗起身打开客厅的大灯，“我怀疑两人的性质是一样的。”
　　一直沉默不言的程然开口：“那个，胡胜伟说她想见你。”
　　“？”赵衍反应过来，那个“你”是指他自己：“我还没有从之前的震惊中缓过来。”
　　“可她说她只相信你。”于柯晗补充道，“而且，你就是那个撕开膈膜的利刃。”
　　被这么比喻，赵衍还是有些受宠若惊。

　　打开房门，在寂静的楼道里，开锁的声音格外清晰。
　　“喵……”
　　刚一进门，吴程宇就蜷缩在门口，客厅深处的猫食盆一贫如洗。
　　“喵……”吴程宇的叫声里充满怨气 ，爪子在他的裤腿上来回抓。
　　“啊！你个锑！！老子的高档西裤！”低头见小腿裤子那里已经起了一圈毛球，此时吴邵文的心情可以说是在原始森林里荡秋千的大猴子。
　　一家之主根本不懂得什么叫做“见好就收”，叼起吴邵文的拖鞋往楼上跑。什么说养猫可以让人变温柔，都是做梦，如果可以，吴邵文现在就可以把“人性”摔得粉碎，追上去和吴程宇一起撕咬。
　　可是他还是有一些原则和底线的。
　　“大猴子”只好叹口气，赤脚走到冰箱前，给吴程宇拿出一盒猫罐头作为补偿。

　　突然下起微凉的秋雨，打赵衍一个措手不及，几步跑到人民医院的住院部找到胡胜伟，开门见山：“你把你之前没有说完干净的说完。”
　　“哦？”
　　此时的她估计刚起床，正在喝医院给她安排的白粥，浓密的黑发披散在肩头，侧颜，给人朦胧的美感。
　　“哦，那个，你表哥。”胡胜伟舀起一勺白粥，在送入口中之前被赵衍一把夺过，拿出事先准备好的银针。
　　“不是吧赵警官。”女人轻笑，墨发散开，“只是一碗白粥而已，对了，你表哥，他一开始只是调戏我，后来就越来越放肆，我本来是想报警的，可是你表哥财大气粗，给我的好处也不少，所以我就选择忍气吞声。”
　　赵衍没有先到想到胡胜伟居然这么直接，连动作都停顿半瞬。
　　“我就想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就这样一边收集赵家的丑闻，一边自力更生，可后来，我怀孕了。”
　　她后面的话可以说是一道惊雷，随着窗外的浓云一起炸响在天际。
　　“所以，子默的身份，你也就知道了。”
　　手里那碗白粥啪嗒一声掉在地上，炸开一白花。此起彼伏的单调的脚步声在楼道里回响，层层荡漾开来。
　　“赵政华想杀你父亲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而那笔丰厚至极的遗产则存在你表哥海外银行里的多个账户里。”胡胜伟语气稍作停顿而后又起，“想追也追不回来……还有你火烧赵宅一事，也是他们和几个亲戚一通策划，你的那个姐姐之死也与你无关。”
　　经过几天的静养，胡胜伟已经可以下地走路了。她从病床下下来，站立在赵衍身后：“你明白了吗？”
　　赵衍没有回复，但他颤动的瞳孔说明了一切，朦胧又迷茫的苦涩从舌根翻涌。胡胜伟后来又说，如果他不相信，她可以将这些年来的视屏录音什么的都给他找出来。
　　不用，这些与在内网上查找的信息不尽相同，所有链条扣上并且哗哗转动的声音淹没来自外界的声音。
　　“相信这些信息你都已经看过了吧。”胡胜伟从保险柜里抽出档案袋，里面都是各种CD和U盘，甚至还有笔迹。
　　“你可能会说‘我凭什么信你’这类的话，我还有其他……”
　　见赵衍眼底的一丝犹豫，胡胜伟开口：“你那个从上学开始就没考过你的表哥，为什么高考后去了外企，因为像赵政华那样的老狐狸怕事后会栽倒在他那个笨蛋儿子手里，还有侯子默的降临。”
　　现在就是查清楚侯子默和赵衍表哥赵钟善的亲子关系。

　　从医院出来后，赵衍立即打电话联系郝仁：“我给你发的照片看了吗？”
　　“看了，是案子有新进展吗？”郝仁第一时间接通电话。
　　“是，胡胜伟说侯子默跟照片上的人有亲子关系。”
　　“也就是说她是……”郝仁瞪大眼睛，“这可是前首富赵氏集团的赵钟善啊！”
　　“对，就是在X X海外跨国企业当高管的人。”赵衍面沉如水，伸手打上出租车。此时的他单手支棱在车门上，缀满雨露的窗玻璃是他毫无温度的侧颜。
　　挂了电话，赵衍淡淡对驾驶座上的人开口。
　　“没想到你们这么沉不住气。”
　　正在掏匕首的动作下意识停顿，随即说笑：“先生，您这是在……”
　　“别装了。”赵衍的姿势没变，只是视线在司机躲避之前与其对上：“我还没说完我要去哪？你就急匆匆开车往城外墓地开。”
　　司机没有先到自己的行踪已经被赵衍摸透。
　　“那先生，您要去哪？”司机不答反问。
　　“市公安局。”
　　司机没搭话，一脚油门踩到底，车子化作一道绿色闪电在十字岔口横空乍现，随即向相反的地方飞驰而去。
　　赵衍连忙拨通手机，但那边传来忙音。
　　完了，他让郝仁去调查赵钟善的事情了。
　　“不是我沉不住气，而是你。”
　　驾驶座上的人悠悠开口，声音与记忆深处逐渐重叠。
　　“王管家！？”
　　声线连赵衍都没有意识到在颤抖，微微哽咽。

　　王管家，是赵云华身边其中一个管家，在小时候，处了赵云华名义上的爸爸，他就是充实他一整个童年的爸爸。
　　是那个看着他长大的，至亲的王管家。

　　“真没想到少爷还记得我。”
　　司机轻笑出声，还是那一如既往的和谐安详。
　　可这份安详，是对赵衍的。
　　“少爷，这估计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天色乍晴，阳光顺着车窗倾斜而下，照清楚倒车镜里王管家慈祥的笑容。
　　“不要！！您住手！这是违法的王管家！！”
　　给赵氏集团当了十几年的司机，王管家终于可以施展他的技术：“我为赵氏付出了那么多，可你看看，赵云华给过我什么！？我的儿子也惨死于他的手下，我为什么不能为我自己孤注一掷呢？！”
　　赵云华确实资助王管家的儿子治疗，但后来就没有音讯。
　　“那……那父亲一定有自己的原因！！”
　　赵衍飞身去抢方向盘，却被王管家一个猛转撞飞在车门上，瞬间天旋地转，连眼前的人都虚实不分。

　　听后面没有了动静，王管家将出租车靠路边停下。
　　这里是郊区，天色向晚，宽阔笔直的大路上几乎没人。
　　“少爷。”
　　王管家下车查看，只见赵衍已经昏死在车后座。他照赵政华所说，取出后备箱里的绳套，给人捆绑严实后开车送到指定地点——一个废旧了的旧仓库。

　　“现在能联系上老大吗？”
　　程然用自己的手机给赵衍打过去电话，却显示对方手机已关机。
　　“老大从医院出来，打上车就挂了电话。”郝仁手握方向盘分析道。
　　“老大有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反应之类？”于柯晗和程然坐在车后座。
　　“挂电话太快，应该叮嘱几句。”郝仁故作沉思，没想到这倒是被两个人考虑上了。

　　路上有深深浅浅的水洼，车轮蹚水而过，带起一串水珠。

　　厚重的铁门被“砰”一声摔合在一起，赵衍一个机灵想从地上弹起，却都只是徒劳。
　　“王……王管家……”他的嘴目前还是自由的，试探了几句后扯开嗓子大喊。
　　“哟？！醒来了？”
　　一道近乎恶魔般的声音从上空横披下来，尖锐犀利，让人升起一股子寒意。
　　笑得真开心呀。赵衍想着，不过也是，谁遇到好事不笑呢？
　　“你们要干什么？”
　　这种人一般都是拿钱办事，他现在眼睛上蒙着黑布，只能看到室内大概的光亮，并不真切。
　　此人以居高临下之态俯视，好像他就是认人待宰的羔羊，也折腾不起什么风浪。
　　“你也知道我们是拿钱办事。”
　　那道声音又一次穿进他的耳膜：“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我……”赵衍没想到对方这么直接，干脆翻了个身，换一个舒服的姿势躺在水泥地上：“我想见一见王管家。”
　　“哦？！”那人觉得好笑，“你想见……金主！？”
　　好大的胆子。

　　水泥地上粗糙不平，如果可以再给他一些时间，赵衍可以把手上的麻绳搓开，头顶上的声音有一石激起千层浪的效果：“你说什么？”
　　那人明显不耐烦，抬脚踹过去：“你他妈烦不烦。”
　　“不是的，不会的！你们骗人！骗人！！”赵衍不顾形象奋力扭动起身子，一次次摔回到地面便钻心的疼。
　　“怎么会是骗你的呢？”
　　又是不紧不慢，波澜不惊的语调，但比捅赵衍一刀还要难受。
　　“我不信！不信！！我相信他，他不会！不会的！”赵衍声嘶力竭，他宁愿相信吴邵文与陆钰有利益输送，他也不会相信照顾自己十余年的王管家会痛下毒手。
　　“哎……”头顶上的人咂舌，想着反正也死到临头，这多不多嘴倒是也没什么大不了。
　　“行吧，人就在外面。”
　　赵衍把耳朵贴在地上，听到两种交错的脚步声和远处人嘟囔的声音。目前至少有两个人，如果再来几个就只怕是凶多吉少。

　　“然然，能不能对老大的手机进行三角定位？”
　　整个车里，就程然最懂信息技术，一个人蹲在后排哒哒哒敲击着电脑键盘：“不行，老大手机里有反追踪系统，如果要破解开要花费很多时间。”说罢，就在屏幕上敲击一串代码。
　　“可以查看交通录像。”后排传来声音，说话间，十字路口四个视频全出现在程然眼前。

　　“王 ，管家……”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赵衍试探出声。
　　“是我，你还有什么疑问？”
　　王管家的语气与以往大相径庭。
　　“真的吗？”
　　赵衍不可置信，焦急想要站起，折腾见提到脚边的什么架子，最后轰然一声倒地，灰尘扑簌簌往下落。
　　绑匪被下了一跳，随即连连咳嗽：“你他妈是不是有病啊！！”说罢，对着地上人的肚子哐哐哐就是两三脚。
　　巨大的痛苦在他喉咙里横冲直撞，却被对方又从新踢回，最后化作无声的呜咽，赵衍艰难蠕动身形，一点点匍匐在王管家脚边，湿漉漉的双唇张张合合，愣是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泛潮的眼眶逐渐湿润，蓄满泪水稍微一动就是大滴。

　　不记得了，不记得王管家说了什么，最后尖锐破空般枪响穿破神经。
　　他再也忍不住放开声音大声喊起来，一层层痛苦严丝合缝将其包裹，不留余地。
　　不会的，
　　不会的，
　　王管家不是这样的人，
　　他怎么会杀死我？

　　“你就是有病我告诉你！”
　　绑匪忍无可忍，一发子弹划破虚空，闯入支离破碎的血阳，悄无声息逐渐混为一体，宛若盆血水倾盆而下，垂挂在天际，屡屡长烟卷捎起流云婉转回环，探入云浪深处。

　　接到从市局传来的消息，吴邵文连西装外衣都来不及穿，仓促奔出会议室，仗着腿长，绕过孟庭几步跨上大奔：“孟庭，定位！”
　　动作丝毫不敢怠慢，孟庭在后排敲下一串代码，“叮咚”一声，显示连接成功：“吴总，收到当时的交通记录和赵队的三角定位。”
　　前排的人没有出声，亲自发动汽车，橡胶车轮与地面打出绚丽火花超双向大路飞驰而去。

　　“郝仁，陆局也与我们取得联系，这是极好的突破口，没准儿胡胜伟背后还能浮现一大串犯罪网。”程然一点都不闲的，“陆局回应我说让裴主任协助我们。”
　　“裴主任？”郝仁喃喃，一道灵光划过脑海，那是在会议上驳回“内察”的人。
　　“裴主任？为什么会是他？”
　　程然出声：“到这份上了你还挑，这一切只是你的猜测，是不是内幕需要相处后才知道。”

　　“砰！”
　　枪响，惊起一片翔集。
　　预想的疼痛没有传来，反倒绑匪们乱做一团。
　　怎么回事，内讧了吗？
　　赵衍这样想，微微侧身，好让肋骨不会被水泥地隔得生疼。
　　“怎么了？”
　　“什么？”
　　“早让你把他杀了你他妈到底在磨叽什么呀？”这是王管家的声音。
　　心瞬间凉了半截。

　　空隙间王管家骂了句什么，接着就是声巨响，赵衍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整个人就重重摔上泥墙。碎石块如细雨纷纷而下，笛声愈演愈烈，他只觉□□被猛然提起又掼到墙上，见其没有反应，那人的动作越发粗劣。
　　“给我去死啊！！！”
　　这是王管家的声音，就在他耳际。
　　真不知道赵云华怎么惹他了，这么大火。
　　赵衍咂舌，蒙在眼睛上的黑布不知什么时候就脱落下来，老远就看见铁栅栏外浓稠的火烧云。
　　竭力想要睁开眼睛，可眼前一切事物都在剧烈晃动，意识已经开始脱离身体，无形中的大手攥紧灵魂遏制到黑暗最深处。

　　“小少爷，起来。”
　　眼前是一双长满老茧的大手，伴随和煦春光，晃荡如眼。
　　小男孩呆坐在麦田里，风出来，麦浪挟裹着麦香铺面而来。
　　风呼呼刮过耳畔，男孩不知什么站起身，飞奔向前。
　　眼前的人弯下腰，抱住他奔来的身躯：“少爷，以后不可以这么顽皮了。”
　　男孩点头应下，暮色暗沉下来，远方城市在静默的夜空中亮起一片灯海。
　　空间突然回旋，破碎，碎片夹带厉风迎面飞来，男孩手足无措，慌乱遮挡面部，一颗跨越时空的罪恶子弹趁虚而入，“噗嗤”一声，打着旋插入鲜血淋漓的心脏，将其一整个绞碎。
　　……

　　周围异常安静，只能听到呼吸机此起彼伏工作。
　　“醒了。”
　　“醒了吗？”
　　“快快快！把郝仁叫过来。”
　　“小吴！！”
　　视线逐步清晰，灵魂从地底骤然回升，瞬即装入躯体，有一种从高空坠入山崖的坠落感，脑子被活生生撕开一样，炸裂得疼。
　　“还好吗？”

　　这个声音格外熟悉，但在脑海里搜索不出此人的任何信息，毕竟在空白的大脑里寻找蛛丝马迹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情。
　　“病人脑部收到重创，可能会造成间接性失忆，在此期间不要让病患产生过激情绪，要积极配合治疗，调理好合理的作息时间……”
　　好几种声音在耳边炸开，在赵衍脑海里，如同愤然裂开的烟花。

　　真的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