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触》倒计时AAA1

44、44

　　严旭死了。

　　当第一缕晨光穿过薄雾，街上便迎来一个崭新的晨。那道光在空中泼泼洒洒，旭日披着烈烈的酒气，将一种无限的醉意朝田野辽阔的天空酣畅地泼洒开。
　　少年赤裸裸挂在他病房窗户底下的十字架上。
　　十字架的尖端从后贯穿他的腹部，赤色的小蛇顺着架子蜿蜒而下。
　　他向世界展示他身上被电击所留下的创伤，来自黎明前无声的控诉。
　　金色的麦浪滚滚，一直翻卷到天空的尽头，远山都被镀上一层厚厚的金边。

　　距离现在已经有五年了吧。
　　也不知他这五年是怎么过来的。死，反而成了他的一种解脱。

　　在接到骨灰的那一刻，王晨生没有哭，他本来以为他会跪在地上大哭一场，但他没有，因为他的大脑已经死机了。从回到药店就开始一直吐，吐得天昏地暗，吐到虚脱，吐到双腿发软跪坐在马桶边上，吐到胃里已经没有任何可以输出的东西就开始反酸水。他也不知道到底过了多长时间才从阵阵痉挛里缓过劲儿来。
　　大雨来得没有任何征兆，雨水混沌顷刻间模糊了一片。
　　当年的件事儿还是轰动好久的警方缴械了数量庞大的非法电击设备。王晨生当时在场，他看着受害者一个个被家属和伴侣从派出所里接走，而他的严旭永远留在黎明。他撑伞伫立在戒同所锈迹斑斑的大铁门前，杂草疯长，丝毫没有要偃旗息鼓之意。
　　王晨生带着严旭的骨灰长途跋涉，一个人驾车前往青岛。
　　太阳险险垂在地平线上，万丈余晖为万物抹下厚厚一层金黄。美的无法形容，落日里弥漫的橘，好似是被揉碎的人间温柔。
　　待到夜幕降临，海滩上空无一人。王晨生就着最后一点余晖，把严旭的骨灰洒向海面。

　　“请问……”
　　“我想见你们的总经理。”
　　前台小姐化着浓妆，但五官很美，说话做事都很灵巧，一看就是吴邵文选人的风格。
　　“请问您有预定吗？”
　　“啊……没有，我是他朋友，赵衍。”
　　“那请现在这里登记一下您的信息，然后在茶室等候。”
　　赵衍以个人身份来见吴邵文的，六年没见的高中同学好不容易终于有机会见面，也该叙叙旧了，他不行每次说话前都把警察证往桌上一扣。
　　“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呵呵！什么屁话，有必要六年不通音讯的吗？！
　　赵衍大步走进茶室，坐在靠窗户的位置。
　　刚一坐下，一夜未合眼的困倦席卷而来。
　　干了六七年的刑侦，熬上三四天都不在话下，为什么现在已经困得顶不住了。是因为神经细胞都放松下来了呢？还是……
　　突然，肚子疼得一抽，惊得赵衍几乎要沉到地底的魂瞬间归体，当即就不困了。
　　他侃侃起身，想托人买支葡萄糖浆，刚直起身，就觉得眼前发黑，被突如其来的低血糖硬生生摁得趴在桌子上。
　　在他以为要和低血糖斗争到天荒地老时，等了差不多有一个小时的人，他终于来了。
　　揉着肚子的手被一只大手扣住，人被整个提起。赵衍最后一个印象就是那身笔挺的黑色西装。

　　他是被豆浆的香气熏醒的。
　　睁开眼，就看见那个人手拿豆浆，循循善诱地把吸管口怼在自己鼻子上。
　　“我还以为你要赖在我们公司不走了。”
　　吴邵文两条长腿蹬着真皮转椅溜到实木办公桌对面。
　　身后是全景大玻璃墙，从这里可以看到远处的高架桥和宽阔的双向车道。现在已经进入早高峰时段，路上的车几乎连成一条，晨曦的光反射在千家万户的玻璃上，在芸芸众生头顶汇聚，勾勒出隐没在黑暗处的人的下颚线条。
　　办公室里的硬装还是软装都走的黑白灰现代低奢风格，贵得没有一丝人气。
　　“我今天来就是为了自己的私事。”赵衍就着吸管猛喝一口，豆浆登时没了半杯，“那个……高中的毕业照……你不是不在上面吗，然后我就给你P上去了。”
　　赵衍从裤袋里掏出张照片放在桌子上，用手指推到吴邵文面前。
　　“这个技术我也是近几年才学会的，之前有几百个吧……批地不好看，就一张还凑活。”
　　“用心了。”
　　“嗯？”
　　“咱们起码有五六年没见了吧。”
　　“我记得之前你还是个管杂物的主管，现在混成总经理了？！”赵衍吸了一小口豆浆，“干得不错。”
　　“我后来干过物流和采购……其实采购是最能捞到好处的，可后来老总出了车祸，现在还在医院里躺着，植物人，现在我就成了管事的。”
　　“那个……520国道那场车祸吧……记得，毕竟出事的人在Ａ市也是只手遮天的存在。”
　　“你们警察都怀疑那场车祸的幕后指使者是我。”吴邵文有些不走心地捏起照片，“怎么说我都是一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
　　“但你从中得到的好处最多。”赵衍晃荡着两条长腿，随机转移了话题，“顾北是这起凶杀案的嫌疑人……”
　　“顾北这个人心思缜密，是集团里管财务的，平时和我一样也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
　　吴邵文张嘴还要说什么，被赵衍抬手打断了：“我接个电话。”
　　来电人显示是程然，刚摁下接听键，就听程然在电话那头喊：“赵队！分局崔海明朝520国道的方向跑了！嫌疑车辆是黑色雪弗莱，车牌号是……”

　　赵衍开着免提，坐在对面的吴邵文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赵衍“唰”地站起，手指尖刚碰到门把手，身后的人立即有了动作。
　　吴邵文扳住他的右肩，将人硬生生调转过来摁在门上，整套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不容置疑的气势。赵衍本能开始挣扎，发出□□与门板闷重的撞击声和衣服布料的摩擦声。
　　“你觉得你能走得掉吗？”

　　7:40
　　通往520国道的高架桥上。
　　吴邵文降下天窗，裹挟着淡淡海腥的风当头吹来，赵衍坐在副驾驶的位置，正对早上剩下的半个包子细嚼慢咽。
　　“你……真悠闲。”
　　这辆黑色大奔被强行变道的车主插了好几回，整张脸黑得发亮。
　　“崔海明的车应该也在里面。”
　　高架桥上似乎从早上到现在依旧是水泄不通，车鸣声四起，赵衍倒是一点都不着急。
　　车队终于往前挪动了一点。
　　“那里有个人！”吴邵文说罢，就见赵衍已经打开车门一跃而下。
　　但偏偏这个时候，“铁龙”蠕动着庞大的身躯，从高架桥上俯冲而下，涌入城市的四面八方。赵衍的行动惊得旁边的宝马直按喇叭。
　　吴邵文向赵衍使眼色，告诉他下了桥等他。
　　百米处的人蓦然回首，赫然是崔海明！
　　“站住！”赵衍一声暴喝淹没在此起彼伏的鸣笛声里。
　　崔海明注意到赵衍的行迹，无声骂了句什么，扯开停在路边的车门冲上驾驶座，点火发动。那辆雪弗莱之前还像只没有生机的蠕虫，现在如离弦的箭一般混入疾驰而过的车流中。
　　“他跑了！”
　　赵衍疾跑几步就开始又些力不从心。这世道车水马龙，来来往往的车辆，形形色色的人让赵衍不仅有些迷茫，心里空落落的，一种难以描述的苦涩心悸沿舌根充斥了整个口腔。

　　“滴！”
　　一声短促的鸣笛拉回赵衍的思绪。
　　身后警车车窗降下，孟庭半个身子探了出来：“上车！”
　　拉开车门，赵衍愣住了。
　　郝仁、程然、小警员都在。
　　“敢情就差我一个呗？”赵衍想着，长腿一跨，上了车。

　　黑色大奔对前方的雪弗莱穷最不舍，到高架桥分叉口，崔海明一脚油门踩到底，整辆车几乎腾空飞起，蹭着护栏化作一道闪电飞驰而下，吴邵文的两条剑眉几乎扭到一块儿，见目标即将冲出视线范围，他猛打方向盘，车身与护栏发出尖锐刺耳的摩擦声，高架桥疾驰而过的车辆躲避不及，吴邵文一个摆尾，轮胎与地面打出火花，从一旁的奇瑞面前险险穿过，两辆车在夹缝里上演速度与激情，追到雪弗莱十米不到的距离时吴邵文加大时速，与雪弗兰并驱。
　　两车呼啸，大奔将它挤到护栏边上，吴邵文降下车窗冲对面车里的人大喊：“停车！”
　　见到对面车上的人，崔海明嚣张的气焰登时没有了，手劲一松，超速的车不受控制，冲破护栏，在高速公路上几千双眼睛的注视下腾空而起！
　　水鸟振翅划过奔腾的江面，在一只芦苇上歇脚，却只见一大团黑影从天而降，水鸟呆楞片刻一头砸入江水，激起千层浪。鸟儿惊恐，振翅逃离。
　　车内的□□忽然启动，“轰”一声，烈火直冲云霄，浓烟四起，带着江水泼洒在高速公路上，“铁龙”再次堵成一团，鸣声四起，黄色闪光灯连成一片。
　　大滴的水珠从天而降，砸在地面上，留下一个深色的水渍。
　　赵衍几人赶到时吴邵文早已站在江边，手哆哆嗦嗦摸着断裂的护栏。
　　“吴邵文，你车呢？！”
　　“报废了。”
　　赵衍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之间他的那辆大奔险险停在护栏边缘，副驾驶的车门早已不翼而飞。车头剐蹭明显，千疮百孔，已经看不出六十多万的模样。
　　估计连吴邵文自己都没有想到他能开这么曲折离奇的车。他以为他干过最疯的事就是坐上出租车去救他妹。
　　“你……”
　　赵衍的话被硬生生憋了回去——只见奔腾的江面上唰一声开始咕噜噜往外冒泡，紧接着就是一个被炸得看不出原样的车架子，随着江水的起伏上下沉浮。
　　“这……老大，要捞上来吗？”
　　回眸，就见于柯晗规规矩矩笔直站在他身后，赵衍轻咳一声：“肯定捞，不然多污染环境。”
　　吴邵文本想笑，可一张嘴——“呕”。
　　只见吴总踉踉跄跄地撑着护栏，但腿一软，吐得死去活来。
　　“你没事吧？”从看见吴邵文开始就觉得这个人不对劲，脸色惨白，汗水浸湿的发梢被风吹得冰冷，颈骨在不由他的抽搐，还那么直挺挺站着，看着就不像没事的人。
　　“赵队……”
　　吴邵文的嗓子跟被刀剌了，混着铁锈味的刺痛让他皱眉：“赵队，记得给我……给我……报销……”
　　赵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