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里有星》却佛

18、作文

　　难得放松的运动会终于落下帷幕。

　　作为初三年级的尖子班，一班在这次比赛中的成绩并不算理想，除了刘茂的男子长跑第一名之外，其余的名次都不怎么样，有那么两个项目能拿个第三名都属于是烧高香了，实打实的诠释了什么叫做重在参与。

　　不过李德辉并不在意这些，闭幕式结束以后随便讲了几句，走了个过场，更多的时间还是在强调即将到来的期中考试，似乎是怕他们玩了两天就忘了一样。

　　距离期中考试还有三周。
　　周一。
　　第一节课，语文。

　　语文老师叫刘俐，是个四十出头的微胖女人，穿着朴素，鼻梁上架着一副厚重的黑框眼镜，她平时对学生的要求很严格，一个标点符号没写对都会被说。

　　班上的同学大多比较怕她。
　　人送外号“灭绝师太。”

　　才上课没一会。
　　刘俐就因为假期作业的事已经在班上发了一遍火。

　　不愧是语文老师，说起来五分钟不带歇口气的，里外连着整个班的人都数落完了，说到最后她的目光停在了中间前排的位置，“尤其是张畅，一篇八百字的叙述文让你写得七零八落，全文找不到中心，小学生的作文都比你这个强。”

　　张畅不服气地小声嘀咕，“我觉得我写得挺好的啊。”

　　他旁边隔着一条走廊坐着的是郑曼妤，班上的老师里她最讨厌像刘俐这样的老古董女人，顽固又古板，郑曼妤平时上课都不专心听，更是不想听她现在说的这些废话。

　　郑曼妤把文具盒打开，对着盖子上自带的镜子拨弄起刘海来，前几天才新剪的齐刘海，理发老师技术一般，边上稍微有些不齐整。

　　忽然从讲台上传来一声大喊。

　　“郑曼妤！”

　　声音洪亮，仿佛带着阵阵杀气。
　　郑曼妤被吓得整个人一抖，动作比脑子快，连忙伸手把文具盒盖上了。

　　刘俐从讲台上下来，她走到郑曼妤旁边，伸手桌上的文具盒拿起来，打开看了眼，接着冷哼一声说：“一天天的不知道学习，就知道弄一些花里胡哨的玩意儿。”

　　郑曼妤的脸一白。
　　头垂得很低，连眼睛都不敢抬一下。

　　“你是不是以为自己的作文写得挺好，没说你就可以什么都不听了？”刘俐的语气加重，“我是不稀罕说你，你作文标题第一个字就是错的，从头错到尾，要不是本子夹在里面了一时半会找不出来，我非得让全班人好好看看，也让你长点记性。”

　　说完来回打量了郑曼妤一遍，把文具盒扔到了桌上，“脸长得再漂亮又有什么用，脑子不行还不一样是白搭，绣花枕头一个。”

　　郑曼妤还是头一次被当着全班的人这么说，眼眶一圈顿时红了，隐约有要哭出来的迹象。

　　刘俐还站着。
　　就在她手边上坐着的张畅已经把头扎得低低的，大气都不敢出，生怕一个不小心被波及到，好在她只停留了几秒便回到了讲台。

　　讲台一角放着一沓作文本，刘俐从放在最上面的几本里面翻出一本蓝色封皮的，拿在手里扬了扬，说：“当然也不是没有写的好的同学，像这篇作文就很值得表扬，整体行文流畅，逻辑通顺，该用景色描写和修辞手法的地方都用上了，并且通篇下来没有错字和标点符号的问题，字迹也很漂亮，以考试阅卷标准也完全可以打上满分。”

　　此话一出，下面的人纷纷议论起来。

　　“谁啊？这么厉害。”
　　“这是哪个人才能在灭绝师太手里拿到满分？”
　　“靠，见鬼了吧。”

　　声音从第一排响到最后一排。
　　只有最左边角落的两人没有说话。

　　颜星不像郑曼妤那么的不分场合，早在发现刘俐进来教室脸色不好的时候就已经坐正了，同时略垂着头，避免了一切有可能的目光接触，哪怕是刘俐教育郑曼妤的时候，她也没有抬起头看一眼。

　　直到听见刘俐说字迹也很漂亮。
　　以及满分。

　　抬头看向讲台。
　　隔了将近十米远，自然是不可能看见本子上的名字，只是那水蓝色的封面扫过去便觉得很熟悉，视线停留两秒，她转头看向旁边的人。

　　季景正在翻她的笔记本，一样的蓝色封皮，和她的作文本看着好像是一套。

　　这个笔记本从开学的第一天颜星就看到过了，在她把她那张只考了三十分的数学试卷拿开以后，而往后的这段时间里，基本上每天也会看见。

　　她似乎是很喜欢这个笔记本。
　　颜星多看了两眼。

　　忽然。
　　季景朝左边看过来，眼神不解。

　　颜星目光微顿，连忙说：“是你的作文吗？”语气分明是个问句，但听起来却不像是真的疑惑，更像是在掩饰一些什么。
　　季景点了下头。
　　她面色平常，唇边挂着恬淡的笑。

　　与一般人受到表扬以后激动或者欣喜的反应相差甚远，以至于会让人觉得她是不是并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才会表现得如此泰然。

　　颜星略思考了下，说：“老师刚夸你作文写的好。”
　　季景淡笑，“嗯。”

　　颜星顿时沉默了。
　　心想她可能不是没有听见，而是……
　　听得太多了。

　　正想着，讲台上面再次传来声音，刘俐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教室最右边的小组前，“季景同学的作文，给大家十分钟时间传阅一下，从前往后传，看完了给我放回讲台上。”

　　话音落地，又是一阵议论。

　　“季景是谁？”
　　“怎么以前没听过啊。”

　　就在这时，窗户边不知道哪个男生说了句，“我知道，就是那个长得还挺漂亮的转校生。”似乎是生怕大家想不起来，还补充说：“就坐最后一排，和颜星同桌的那个。”

　　一瞬间目光齐刷刷地朝角落看过来。
　　好奇的，探究的。
　　仿佛是要将座位上的人看穿。

　　颜星下意识便垂下了眼。
　　季景相对倒是要从容许多，脸色寻常，笑意浅浅，似乎是早已经习惯。

　　隔着一整条走廊。
　　第三排。

　　张畅的上半身伸得老长就差要从座位上掉下去，陈江寒也转过头看向最后一排，距离隔得本来就远，前面还有许多人的脑袋挡着，他扶了下眼镜，微眯着眼，才稍稍得以看得清楚一些。

　　“新同学到底什么来头？”张畅忍不住说，“我记得上次期末考试你作文全校最高，多少分来着，四十九？”

　　陈江寒：“嗯。”
　　顿了下又说：“不清楚。”

　　张畅闻声回头看他一眼，好奇说：“你不是班长吗？老李都没和你说过。”
　　陈江寒抿唇，“没。”

　　张畅努力想了会，不解地说：“难道她和老李有什么关系。”他一边说着一边摇头，“不过这样也说不通啊，要是真这样，老李怎么会让她和颜星同桌？”

　　这几年来挤破了脑袋想往附中里面钻的人很多。
　　哪怕不是像一班这样的重点班级，进普班也需要费不少的路子。

　　一班前两年也不是没进来过人，像张畅就是初一下学期从隔了一个区的私立转来的，他成绩不差，在一班还能考个前十几名左右，只是成绩不怎么稳定，碰上发挥不好的情况掉到四十名开外也有可能。

　　至于剩下的几个也都是家里有点背景的。
　　不过成绩相对就更一般了。

　　陈江寒并不很关注这些转来的同学，按照往常的经验来看，一般转过来的同学成绩在一班都不会算很好，勉强能到了中等就已经很不错了，以前甚至出现过转进来跟不上节奏没两月又转走的情况。

　　显然这次不一样。

　　“……要不你去问问？”陈江寒偏头看向张畅。
　　“你怎么不去问？”张畅反问，“你可是班长，不是应该要比我去更合适吗？”
　　陈江寒霎时锁起眉，“你不是好奇吗？”
　　张畅挑眉，“你不好奇？”

　　陈江寒：“……”
　　他看了张畅一眼，又看向角落里坐的端正的人，终于点了下头，“我问。”

　　没一会。
　　作文本传到了郭正那一排，刚拿到手里还没来得及打开，就被前排转过来的张畅一把抢了过去，笑得一脸欠揍，“谢谢正哥。”
　　郭正落了个空，倒是没生气，只说：“你快点看，看完让我也看看。”
　　张畅已经把头转了过去，敷衍地说了句知道了以后拉上旁边的人说：“让我来看看满分作文有多牛逼。”说完把作文本摊开放在了桌子中间。

　　他看得很快。
　　基本上是一目十行。

　　从开头看到结尾只用了十几秒的时间，然后他悲哀的发现里面有很多词语都不知道什么意思，甚至有好几个还是第一次见。

　　张畅的气焰顿时灭了些，“……写得好像是那么回事。”
　　陈江寒比他看得速度要慢上不少，正好看到了第一页翻面，他眼神专注，平静的脸上看不出来什么情绪，只很轻地嗯了声。

　　忽然。
　　张畅想起什么来 ，挑了下眉说：“我记得你之前说国庆要去京大找你叔叔来着，去了吗？”
　　陈江寒：“去了。”
　　张畅眼神一亮，指着作文开头说：“她不是也去了京大玩么，你俩没碰上？”

　　陈江寒的视线落到张畅手指的地方，思索了会说：“我3号去的，比她去的早一天。”说完又看向张畅，语气平淡，“京大的校园很大，你去一趟就知道了。”
　　张畅切一声，“我才不去呢。”
　　他高中读完是打算出国的，什么京大他才不稀罕呢。

　　话音刚落。
　　左边的袖子被人拉住了。

　　张畅顺着转过头，就看见郑曼妤正死死地盯着他，她眼眶周围泛着一片红，似乎是刚哭过，眼神幽怨中带着几分狠厉，让他一瞬间想起前几天在朋友家看的鬼片里的女鬼。

　　“你……你干嘛？”张畅被吓得整个人一激灵，说话的时候舌头都打结了。
　　“作文。”郑曼妤说，“给我看一下。”

　　张畅连忙转头把作文本拿了起来，也不顾陈江寒有没有看完，直接递给了郑曼妤，“给你可以，你先松开手。”

　　郑曼妤松手去拿作文。
　　拿到便转过了身，连谢谢都没说。

　　张畅还有些惊魂未定，正在努力地平息呼吸，又看见陈江寒抬起头看他，眼露不解，似乎是在问为什么突然将作文本拿走了。

　　张畅很小声地说：“那个……郑曼妤好像哭了。”
　　陈江寒闻言侧身往左边看去，面无表情地说，“看到了。”
　　张畅说：“你不安慰一下？”
　　“安慰什么？”陈江寒说着把头转回来，“又不是我弄哭的。”
　　张畅被噎了下，以一种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他说：“……没救了。”接着侧头看向了最后一排的角落，他的好奇心已经达到了顶峰，急需一个答案。

　　作文本很快传到了角落。
　　季景当然是不需要看自己的作文，她从前面的同学手里拿到作文本，想了下转头问颜星，语气忐忑，“……你要看吗？”
　　颜星：“嗯。”
　　季景抿唇，“写得没老师说的那么好。”
　　颜星的眼皮微微掀了下，“你知道他们喊语文老师什么吗？”
　　季景说：“什么？”
　　“灭绝师太。”颜星顿了下，又说，“之前我句号和引号写错位置，被她抓出来把例句罚抄了一百遍。”
　　季景啊了声，不敢置信的语气，“这么严格的吗？”
　　颜星点头。

　　既然颜星已经这说了，季景也不再谦虚，只把作文本打开来，笑着说：“你先看，看完又什么建议可以给我说。”

　　颜星怔了下，刚反应过来要开口便听见教室里响起刘俐中气十足的声音，她下意识就合上了嘴。

　　“已经快十五分钟了，还没传到的同学等会下课再去找季景同学看，现在我们要先上课了，各位安静下。”

　　刘俐停顿了下，看向右边靠走廊的位置，“郑曼妤，提醒你一遍，下次再在我的课上照镜子，文具盒直接给你没收，要的话让你家长来取。”

　　郑曼妤刚在姚琳的连番安慰下情绪缓和了一些，听见这话情绪顿时又上来了，但迫于刘俐的眼神，她连哭都不敢哭，只能拼命的咬着嘴唇，不让自己的眼泪落下来。

　　而往她后面数六排，颜星正在认真地看着作文，讲台上传来的一切声音都没有进入到她的耳朵里，她看得很慢，似乎是生怕漏掉了一个字。来回看了三遍，才终于把作文本合上放在了季景的桌上。

　　季景察觉到动静转过头正好对上了颜星的眼睛，目光短暂地交汇，她笑着朝颜星轻点了下头，便把作文本收着放进了抽屉里。

　　过了没多会。
　　季景突然感觉到有人碰了下她的胳膊，偏过头却只看见颜星在翻书，她有些疑惑地皱了下眉，正要继续去写注释，就看见桌子左下角放着一张叠着的纸。

　　她惊讶地把纸条拿起来，小心打开，上面娟秀的字迹写着——
　　“你作文写的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