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里有星》却佛

16、比赛

　　刘茂摸了下自己的头，笑得腼腆，“上午买的两箱水喝完了，刚班上又买了新的水来，我就是来和你们说一声，不用自己买了，省的浪费钱。”
　　颜星嗯了声，“知道了。”
　　刘茂说：“现在要喝水吗？我去给你们拿两瓶过来。”

　　颜星正想说不用，想了下看向季景，说：“你要吗？”见她点头，又转头看着刘茂，“拿一瓶水就好，麻烦了。”
　　刘茂皱眉，“你不要吗？”
　　颜星说：“我不渴。”
　　刘茂哦了一声，接着露出个憨厚的笑，“那你们在这等我一会，我马上就过来。”

　　没过两分钟，刘茂又跑了回来，他把手里的水递给季景，体贴地说：“有点冰，你可以放一会再喝。”
　　季景接到手里，笑说：“谢谢。”
　　刘茂笑了下，“本来就是用班费买大家喝的，你不用这么客气……”

　　话没说完。
　　被从后面来的声音打断了。

　　“哟，我说怎么半天找不到人，原来是在这借花献佛呢。”郑曼妤手里拿着雪糕朝几人走过来，姚琳跟在她旁边，一只手里拎着喝了半瓶的可乐，另一只手里拿着一包薯片和好几根连成一串的棒棒糖，“怎么也不送点好吃的，光一瓶水能干嘛啊。”

　　她说完把雪糕含在嘴里，接着把姚琳手里拿着的棒棒糖扯了一个下来，伸手递给季景，眉毛微挑，“阿尔卑斯的新出的口味，尝过吗？”

　　季景看着没说话。
　　郑曼妤见了轻蔑一笑，眼神傲慢，“那送你了，就当……”顿了下，她笑意扩大了些，“给新同学的见面礼了。”

　　此话一出。
　　周围的气氛霎时紧张了起来。

　　即便是刘茂都听出来了郑曼妤话里的挑衅，这哪是什么见面礼，恐怕是下马威还差不多，他连忙说：“快四点了……”
　　说到一半，接收到郑曼妤一记眼刀。
　　他吓得赶紧闭了嘴。

　　郑曼妤的目光落到季景的脸上，她咬了口雪糕在嘴里，咽下去，又轻轻晃了下手里的棒棒糖，阳光照在包装纸上，边缘正泛着银色的光。
　　季景淡笑着说：“谢谢，不过我不吃糖。”
　　说完看向旁边站着的颜星，温声问：“你想吃糖吗？”
　　颜星冷淡开口：“不吃。”

　　季景笑了下，又看着郑曼妤的脸，无奈地说：“很感谢你的礼物，但是现在没有人要吃糖，所以……你还是自己留着吃吧。”顿了顿，似乎是想起来什么，又开口道：“对了，糖吃多了容易蛀牙，我看你买了挺多的，建议还是不要一次吃完比较好。”

　　郑曼妤脸上的笑意早在听到她前半句话的时候僵了半截，现在听到她后面的话脸色更是刷地一下沉下来，“我吃不吃糖关你什么事？”

　　季景耸了下肩，无所谓地说：“当然不关我事，毕竟我们也没有什么关系。”
　　“你……”郑曼妤被哽住，一时没想好怎么说。
　　季景不慌不忙地继续说道：“只是建议，你可以不听。”说完她拉着颜星的袖子，“跳远要开始了，我们走吧。”

　　她们一走。
　　刘茂也赶紧跟了上去。

　　郑曼妤还在原地呆愣着没动，等她终于反应过来的时候眼前的几个人早已走远，只剩边上一句话都没说过的姚琳，她看见那一长串棒棒糖边想到刚才的话，气得直接把手里棒棒糖扔在了地上。

　　姚琳吓得身子一颤，“曼妤，棒棒糖不吃了啊？”
　　郑曼妤怒声说：“吃个屁！”

　　声音很大。
　　甚至连数米外的人也听见了。
　　季景回头往后看了眼，又转过来，轻叹了口气，说：“真浪费。”
　　颜星看向她。

　　“你看我干嘛？”季景故意挑了挑眼，“是不是觉得我刚才特别凶？”
　　颜星微怔一瞬，紧接着连忙摇头，“没有，我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说完似乎是怕她不信，又认真地补充道：“……嗯，有理有据，完全没给她机会反驳。”
　　季景听完便笑，“我就当你是在夸我了。”
　　颜星：“……”
　　难道她刚说的不是在夸吗？

　　刘茂在旁边也很兴奋，不禁插话说：“从初一到现在这么长时间，我还是第一次看见郑曼妤吃瘪呢！”说着他挠了挠头，眼神不解地看着季景，“不过她为什么会突然针对你啊？”

　　面对他的疑问，季景犹豫了片刻，还是没把可能是因为她和颜星走得近这句话说出口，只说：“大概因为我是新来的吧。”
　　“也不一定。”颜星突然出声。
　　季景脚步顿了下，“什么？”
　　颜星平静地说：“可能因为……”停顿半秒，她微微挑了下嘴角，“她嫉妒你比她长得好看。”

　　就像周佩兰一样，越是自持漂亮的人越不见得其他人比自己长得更漂亮。

　　“？”季景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她。

　　刘茂听完一拍脑袋，看向颜星，恍然大悟地说：“怪不得郑曼妤不喜欢你呢，我还以为是因为你家……”条件不好正到嘴边，他反应过来连忙咽了回去，“现在想想，估计是因为初一刚进班的时候和陈江寒做了同桌。”

　　季景惊讶，“你还和陈江寒做过同桌？”
　　颜星瞬间低下眼，抿唇不语。

　　说到以前的事刘茂似乎兴致更高了，语气激动地说道：“你别看颜星现在成绩不怎么样，她进班的时候可是年级第一呢，比陈江寒还高。”他说着露出个遗憾的眼神，“哦对了，本来她才是数学课代表，不过她干了两个月不想干就辞了，后面才让陈江寒接手的，其实我一直觉得颜星比陈江寒……”

　　“刘茂。”颜星的声音很冷，不同于平日里习以为常的冷淡，此时此刻更是覆上了一层透骨的寒，显而易见的，她并不希望有人提起这段过去。

　　刘茂立马噤声，趁不注意偷瞟她一眼，吞吞吐吐地说：“那个……四百米的比赛要开始了，我先去看看他们，就不和你们说了，等会一千米记得去签到。”说完撒腿就跑，一刻都没敢多待。

　　只剩下她们两人。
　　空气瞬间安静。

　　季景仍是看着颜星，就见她微垂着头，眼睛被额前掉落的发丝遮住，双唇紧闭着，整个人看起来似乎不太愉悦。

　　“颜星。”
　　“嗯。”
　　“去签到吗？”
　　“嗯。”

　　排队签完到。
　　到一旁准备开始热身。

　　要参赛的选手沿着跑道站成了两排，颜星站在最靠左边的角落里，跟着拍子先活动胳膊，再压了下腿，前后不过几分钟，她的额头已经冒出了微小的汗珠。

　　季景就站在颜星身后不远。
　　她胳膊上搭着颜星几分钟前刚脱下来的校服外套，手里拿着一瓶还未拧开的水和一张崭新的号码牌，外套似乎是才洗过，能隐约闻见淡淡的肥皂香，混着阳光的气味一起。

　　经过前一天的比赛，季景已经知道了颜星体育不好的事实，更何况一千米又是个极考验体力和耐力的项目，她倒不是担心颜星的最终成绩，毕竟这种比赛一班也没几个人会在意，应了运动会的那句话，重在参与就行。

　　她只是担心，颜星能不能顺利的到达终点。

　　一千米。
　　要围着操场跑两圈半。

　　显然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要不然也不会轮着颜星去参加了。

　　没多久，热身做完。
　　季景连忙走上前，把水递给颜星，“要喝水吗？”
　　颜星摇头。

　　季景默默把手收回来，“那我帮你把号码牌别上去，你稍等我一会。”但由于她拿着东西，这样一来就不是很方便，正要开口就听见颜星说：“我来拿吧。”

　　颜星把外套和水拿在手里。
　　同时转过身。

　　由于季景个子比颜星高出小半个头，别起号码牌来高度正好合适，颜星今天穿着一件刚刚合身的淡粉色短袖，季景动作很小心，生怕一不留神就扎到了她的肉。

　　虽然她觉得……
　　颜星身上就没有几两肉。

　　手一放上去，碰到的全都是骨头。

　　季景紧张。
　　颜星也没有能放松。

　　在过去她长大的许多年里，鲜少会有人像这样距离她这么近，就连周佩兰也不会，她们之前连语言上的交流都很少，更加不会出现什么肢体上的接触。

　　她垂着头，看着自己的鞋。
　　忽然想起昨天不小心踩了季景一脚的事。

　　下意识闭了闭眼。
　　颜星感觉背上的触感似乎更真切了，她于是立马把眼睛睁开，保持着一个姿势站着，半分不敢动作。

　　过了大概半分钟。
　　听见耳朵边上传来声音。

　　“好了。”

　　“嗯。”颜星迅速抬头，转过来说，“谢谢。”
　　季景摇了摇头，温声道：“外套和水给我吧，等会比赛……”顿了下，接着露出个笑，“加油。”

　　她其实想说尽力就好，但仔细一想，未免又有些不太合适。
　　毕竟谁也不是真的甘于人后的。

　　按号列队。
　　整个初三年级一共十二个班，每个班派一个人参加，参赛的同学从1到12号依次在跑道上排开，每个人的位置都不是很宽裕，肩膀几乎就能挨着旁边人的肩膀。

　　颜星站在队伍的最左边。
　　她的背影很是单薄，一眼看过去便在这一行人里显得突兀，像是一个不合时宜的闯入者，站在了本该不属于她的位置。

　　伴随着一声枪响。
　　初三年级女子一千米比赛正式开始。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本来排列得整齐的一行人已经从眼前冲了出去，出发时在靠外圈赛道的人纷纷往里靠拢，而本来占据了出发优势的人正在努力的保住自己的位置，避免让人抢先。

　　除了一开始就站在最靠内圈的颜星。

　　她似乎从比赛开始的那一刻起就没有跟上大家的节奏，有利的位置被隔了个人的3号抢了一步，然后是接二连三的人朝这边涌过来，她直接被人包围住，从后面都看不见她人在哪里。

　　“颜星！”季景着急地脱口而出。

　　但颜星没有听见。
　　不仅听不见，她也看不见前面的路。

　　除了左边以外，颜星身旁一周围的都是人，她们个个冲劲十足，胳膊时不时会碰到她的肩膀，或者是背部，每一下不经意的触碰都让她瞬间蹙眉。

　　顺着人群又跑出个几米远。
　　颜星终于从这让人难以呼吸的场景中挣脱出来，不过这个时候，她已经是队伍的最后一个了。

　　此时距离比赛开场不过十秒钟。
　　颜星又跑回到了赛道最左边的位置，只是这次她的右边空无一人。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比赛也逐渐到了紧张的阶段，领头的人换了几次又换回了一开始的3号，这时队伍已经开始陆续跑到最后一圈。

　　前三名追的很紧。
　　后面的人则相对分散了许多。

　　颜星还是最后一个，到目前为止，她比起第一名已经落后了能有半圈。

　　不多时。
　　她从季景旁边经过。

　　季景见她脸色发白，从额头到鼻尖全都是汗，整个人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当下便跟着她在跑道内侧小跑起来，不忍担忧道：“颜星，你还可以吗？”

　　颜星转头看她一眼，点了点头。

　　季景跟着跑出十来米远，看她一直出汗，问：“你要不要喝水？我拧开了。”
　　颜星摇头，“不用。”
　　就两个字她说的却很艰难，几乎是一个字一喘。

　　又跑出一段距离，身边陆陆续续地有人经过，这也意味着颜星已经落后了整整一圈，而此时她的速度已经很慢了，慢到季景连走带跑就可以跟上，一点都不会觉得费力。

　　“要是坚持不住就停下来”，季景加大声音说，“慢慢走也是可以的。”

　　颜星仿佛没有听见。
　　仍然是以缓慢的速度向前跑着。

　　灼灼的日光照在她的脸庞上，汗水打湿眼睫，正闪烁着晶莹的光，细碎的发已经被汗水浸湿完全，顺着额头搭在两颊，露出她平日里不会被发现的半拉耳朵，她皮肤本来便白，流了汗以后更是白的反光，显得耳轮上那个微小的痣十分打眼。

　　季景突然想起来，季韫也有一颗这样的痣。
　　她以前听她外公说过，耳轮有痣之人，主聪慧，而聪慧之余尤显倔强。

　　沉默片刻。
　　季景转头看了眼前方，日光下的塑料跑道宽阔平坦，空无一人，她将目光投向旁边仍努力奔跑的人，笑着说：“马上就最后一圈了，颜星，你坚持住。”

　　颜星已经没有力气转头看她，只默默地向前跑着，她听见耳边传来的声音忽然想起昨天的这个时候，她坐在石凳上听一首至今她还没找到名字的歌。

　　一步两步……
　　她就这样踩着歌的旋律不停地向前。

　　不知道是重复的第多少遍。
　　也不知道时间究竟过去了多久。

　　颜星没有去数，她也没有力气去数，在这段无法被清楚感知的时间里，她的余光始终瞥见一双落后自己半步的白色帆布鞋，混着那重复旋律的是有人在不断地喊她的名字。

　　“颜星，加油。”
　　“颜星，坚持住。”
　　“颜星，只剩下半圈了，很快了。”
　　“颜星，实在跑不动就慢一点，我陪你一起跑，没关系的。”
　　“颜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