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里有星》却佛

15、买水

　　季景本来就看不惯郑曼妤的作风，尤其是前几天从刘茂那里知道了她和郭正的事情以后，更是对她的种种行为十分的不齿，当下也没压住火，回道：“你这么厉害怎么自己不参加，反倒在这说别人不好。”
　　郑曼妤没打算她会回嘴，楞了两秒才说：“我说她关你什么事？”
　　季景也楞了下，“……她是我同桌。”

　　郑曼妤冷哼一声，“马上期中考试完就要调座位了，你还以为你能一直和她做同桌？”说完她似乎想到什么，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扫了一遍，笑得一脸鄙夷，“也不是不行，只要你考个倒数第二，你俩能做一辈子的同桌。”
　　姚琳也笑，“倒数第二还是很好考的。”

　　就在几人说话的间隙颜星已经把外套穿好，她像是没有听见郑曼妤说话一样，低头看了眼手表，朝季景说：“你想去上厕所吗？”
　　季景闻声回神，说：“去。”

　　并肩往厕所的方向走，身后还能时不时听见夸张的笑声传来，尤其是郑曼妤的声音，走出好几米远都能听得清楚。

　　颜星似乎比起之前更加安静了一些，季景发现想了会说：“你不要有什么心理压力，本来就是大家不愿意报名的项目，你能参加就已经赢过她们了。”

　　颜星没说话。
　　和郑曼妤同班两年多，她早就习惯了郑曼妤的冷嘲热讽，就这么一句话根本引发不起她心里的任何波澜，她真正感到心烦的是后面一句。

　　一班按成绩选座位，这意味着期中考试以后，她大概率不会和季景继续做同桌。
　　至于倒数第二……

　　颜星低眉看着前面人的影子，说：“……有点热，要不我们走快一点吧。”

　　运动会人很多，操场的厕所里也一直都有人在排队。
　　她们等了可能有七八分钟才有空位出来。

　　颜星先上完厕所出来便去洗手，冰凉的水将手打湿，将从外面带来的燥意冲走了几分，她索性弯下腰闭上眼捧起一抔水扑到了脸上。

　　水有些凉。
　　一瞬间感觉到毛孔都张开了。
　　她霎时清醒了许多。

　　睁开眼，余光瞥见一道身影从斜后方过来，她没管两颊掉落下来被打湿的头发，伸手把水龙头关上，往左边退了一步。

　　季景见状快步走上前，站在了刚才颜星站的位置。
　　“谢谢。”

　　颜星出来走到门口站着，脸上水迹未干，头发也是湿漉漉的，好在风不冷，哪怕吹在脸上也不会觉得凉，她看着远处正在跳高的人，没过一会转过了头。

　　季景正好出来，“我有纸巾，要不要擦下脸？”
　　颜星摇头，“不用。”

　　“头发湿了没关系吗？”
　　“一会就干了。”
　　“……那我们去跳远吗？”

　　以颜星刚才的成绩，已经没有等全部人比完去看结果的必要了，人数越多，她的排名只会越低……估计季景对这点也心知肚明。

　　四点钟，跳远比赛正式开始。
　　颜星排在靠前面。

　　跳远的速度比起跳高还要快些，一个人三次机会，有些人可能还不需要这么多，跳个一次两次的就算了，颜星就只跳了一次。

　　签到，跳完走人。
　　连一分钟都没用到。

　　季景在旁边站着等她，见她很快便过来，也没问她为什么不多跳两次，只是笑着说：“你渴不渴，要不我们去买小卖部买水？
　　颜星下意识地点了下头。
　　“这边小卖部人可能有点多，要不我们去初中部那边吧。”季景继续说，“正好陈阿姨上次国庆节的时候给我妈送了糕点，我还没来得及谢谢她。”

　　颜星再次点头。

　　从操场的铁门穿过，经过羽毛球场便是篮球场，每天晚上放学前她们倒垃圾回去就是走的这条路，因为运动会的缘故，有许多人也往这边在走，比起平时要显得吵闹了许多。

　　阳光和煦，微风渐暖。
　　似乎还能隐约闻见桂花的香气。

　　到了小卖部。
　　人有些多，柜台没见到陈珍丽。

　　问了收银的大妈，季景才知道陈珍丽家里这两天有事都不在，估计要等下周才会过来，看她的样子有些不耐烦，似乎是不想和人多说话，于是季景也没再问，只把两瓶矿泉水放在柜台上准备付钱。

　　不等她从口袋里把饭卡拿出来。
　　旁边安静了许久的颜星已经抢先一步开口，“阿姨，找下钱。”

　　季景闻声顿了下。
　　她抬起眼，看见柜台上多出一张折成方形的五块钱。
　　“我来……”

　　剩下两个字还没说出口，便见一直板着个脸的大妈伸手把钱收进了抽屉，很快又翻出三张皱巴巴的纸币扔在了柜台上。

　　颜星把钱装进口袋。
　　又伸手把两瓶水拿起来，递给季景一瓶。
　　“走吧。”

　　出了门。
　　季景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没带现金，钱要明天才能还给你。”
　　颜星刚要拧瓶盖，动作顿了下，说：“不用。”
　　季景惊讶地啊了声。

　　“……要换一瓶吗？”颜星已经把瓶盖拧开，她转头看向计景，语气平静，“这瓶我拧开了。”
　　季景反应一瞬，笑着把手上的水瓶递了过去，“要。”

　　运动会期间学校还是按平时的时间放学，还有快一个小时才能走，于是两人在小卖部旁边的石凳上坐着，桌上放着上一批人吃完没扔的包装袋，还有没喝完的半瓶橙汁。

　　坐着也不说话。
　　有些无聊。

　　季景于是低头从口袋里拿出了她的mp3，还有一根白色的耳机线，开机，调到喜欢的歌单，再把耳机插到播放器的孔里，她问颜星：“要听歌吗？”

　　颜星正在神游，突然听见声音转过头。
　　她看见一张干净无瑕的脸，眉眼弯弯，唇边洋溢着笑容，一股青春的气息扑面而来。

　　不等她回答。
　　季景已经把耳机塞到了她左边耳朵里。

　　一瞬间。
　　耳边响起歌声。

　　“一步两步三步四步望着天……”

　　颜星一愣。
　　只见眼前的人笑得狡黠，一双月牙般的眼睛忽闪忽闪。

　　“好听吗？”季景把另一只耳机塞进自己的右耳。

　　颜星下意识地点了下头，她能听出来是明显的周氏曲风，却一时并不能想起来到底是什么歌，本来是想问的，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只说：“……你喜欢周杰伦？”

　　季景笑着点头，眼神期待中带着欣喜，“你也喜欢？”

　　要是论起这几年最火的歌手，周杰伦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名。
　　颜星的mp3里就有好些首周杰伦的歌，不过并不是她自己下载的，而是颜良才送她的时候内存卡里自带的，这些歌她基本都听过一遍。

　　算不上喜欢，也没有不喜欢。
　　只是听过。

　　歌已经唱到了下一句，但颜星还是没想起来这首歌叫什么名字，她抿了下唇，诚实说：“听过一些。”
　　季景眼里的光一瞬间黯下去，很快又笑着说：“他上个月出的新专辑你听过没？”

　　颜星的mp3里一共三十七首歌，从她拿到手里的那天就没有变过，以前她还会挨个听，不过现在只会循环播放同一首。
　　她已经几乎要忘记里面本来还有些什么歌了，更不晓得这两年又出了什么新歌。
　　“没。”

　　“你想听吗？”季景期待的看着她。
　　颜星点了下头。
　　季景露出个笑来，询问道：“是现在换歌还是先把这首歌听完？”
　　颜星想了下，说：“听完吧。”

　　一首歌大约四分钟。
　　听完便换到了新的一首。

　　一张专辑里有十首歌，全部听完差不多要花上一节课的时间。

　　在这不需要上课的四十五分钟里，颜星安静地坐在石凳上，左耳里塞着耳机，线的另一头在旁边的右耳里，她们听着同一首歌，肩和肩之间隔着不过一个手掌的距离。

　　许久以后，下课铃声响起。
　　最后一首歌也在这个时候播放到了尾奏。

　　一直等到葫芦丝的声音完全消失，季景才摘下耳机出了声，“放学了。”
　　颜星也把耳机拿下来，“嗯，我们回去吧。”

　　和往常一样，颜星在和季景分开后又在原地站了会，不过这次她并没有转身去菜市场，而是顺着刚才季景走的方向走去。

　　轻车熟路的走到单元楼下，铁门半开着。
　　颜星侧了下身进去，天色尚早，楼道还是亮的，不至于像晚上回来那样摸黑，尽管说她已经熟悉到根本不需要灯了。

　　慢腾腾地爬上四楼，拿钥匙开门。
　　进门顺手开了灯。
　　反应过来又立马关上了。

　　转头打了个招呼便进了房间，颜星先把书包放在桌上，接着坐在床边把穿了一天的运动鞋脱下来，换上了一双粉色的塑料拖鞋。

　　菜市场打折的时候买的，五块九两双。
　　周佩兰的那双是大红色的。

　　把运动鞋放在阳台的地上晾着透气，颜星又折了回去，房间不通风，她坐着便感觉有点热，纠结一会还是把校服外套脱了，看着短出一截的袖子她沉默了会，然后弯腰从枕头底下拿出了她的mp3。

　　开了机。
　　电量还剩下不到一半。

　　往前翻到列表的第一页，最上面的一首是周杰伦的《七里香》。

　　颜星按下播放键，一连串熟悉的节奏瞬间响起，她突然想起来两年前的暑假，那年大街小巷都回荡着这段旋律，就连菜市场都能听见这个吐词模糊的年轻男人的声音。

　　不过颜良才不喜欢，他喜欢听刀郎。

　　颜良才有个朋友淘汰给他的二手诺基亚，手机铃声就是刀郎的《2002年的第一场雪》，那时候颜星还问颜良才，为什么二路汽车可以停在八楼，颜良才告诉他八楼是个公交站，在乌鲁木齐。

　　颜星知道乌鲁木齐，在新疆，颜良才以前当兵的地方，她那时候写完作业问颜良才：“爸，新疆是不是很远？”
　　“嗯。”颜良才擦一把汗，转头看她，“星儿想去吗？”
　　“想。”颜星奋力地点头。
　　颜良才笑着摸了摸她的头，“等你长大一点，爸带你去。”

　　“才不会信你。”颜星不高兴地撅嘴，“你之前还说要是我考上附中，暑假带我去北京玩呢，这马上都要开学了，也没见有什么动静。”
　　颜良才愧疚地笑，“等爸把这阵忙完，挣了钱带你去。”

　　那段时间他忙得昼夜不分，经常下午出半天摊，到了晚上又去帮人开车跑货，近的话第二天凌晨可以到家，要是距离比较远就要到白天了。

　　而这一切。
　　都因为周佩兰。

　　周佩兰前两年不知道着了什么道，非要跟着小姐妹一起在南京最有名的女人街“芳菲街”上开服装店，谁劝都不好使，连肖盼香也不行。

　　本来这些年来周佩兰不挣钱开销也大，家里的积蓄就不多，为了开这个服装店，把整个家底都掏没了。
　　不仅如此，把肖盼香的存款都搭上了一部分。

　　一年不到。
　　服装店关门大吉。

　　当然也不算是完全没有收获。
　　至少最后拿回来了一堆卖不出去的衣服和各式各样的衣架子，还有那个响当当的名号——
　　“芳菲街李嘉欣。”

　　女明星当然不会懂他们的疾苦，服装店开黄了以后不久，她便有了新的爱好。
　　打麻将。

　　一觉睡到中午才起床，吃了午饭便出去打麻将，周佩兰一打就是一整个下午，有时候甚至到晚上九十点才回家，洗澡睡觉，醒了又继续前一天的事情。

　　输了钱她就来找颜良才要。
　　一次最少两百，最多的一次颜星记得要了一千。

　　那是2003年。
　　颜星一个星期的零花钱是5块。

　　也是那一年。
　　房东老太打算卖掉她们租住的房子。

　　那阵子周佩兰和颜良才吵了最多的架，颜星经常大半夜里还能听见隔壁房间里传来争吵的声音，颜良才说了两句周佩兰花钱大手大脚，周佩兰则反过来嫌弃他一个大男人没本事挣不到钱，颜良才说一句，周佩兰能还十句甚至更多。

　　断断续续一直吵到暑假，颜星回了扬州。

　　等她再回来俩人倒是不吵了，不过周佩兰在家待着的时间越来越短，早出晚归的，有时候颜星甚至好几天都见不到她一面，颜良才也肉眼可见的忙了起来，除了在菜市场卖鱼，还搭上了以前的朋友的线，开始在空闲的时间给别人拉货。

　　有很多个晚上，颜星都是一个人待在家里。
　　等着天黑。
　　又等着天亮。

　　等日夜变换，夏去秋来。
　　她在那年九月的最后一天，等到了颜良才的死讯。

　　一首接一首听完。
　　听到最后一首的时候房间已经暗下来了。
　　颜星没有找到她要找到那首歌。

　　从头到尾又听了一遍，还是没有。
　　正要开始第三遍的时候，隐约听见外面传来钥匙在门锁里转动的声音，紧接着是脚步声，由远及近，在房间的门口停下来。

　　颜星在声音停下之前两秒钟站了起来。
　　房门打开。

　　外边周佩兰正要敲门的手悬在了半空中，正好就在颜星眼睛的位置，她没问颜星今天又为什么没去菜市场，只说：“菜在桌子上，我饿了，你做快点。”说完便转身推开了隔壁房间的门，接着听见啪的一声，门关上的同时门框剧烈晃动了几下，像是在发出抗议。

　　颜星视若无睹地走出房间，并顺手带上了房门，洗菜、择菜，再挨个开火入锅，几个菜做完也没用半个小时，一手一个菜盘端出来放在桌上，又去厨房盛了一碗米饭。

　　敲了两下周佩兰的门。
　　一句话没说，径直走回了餐桌前。

　　周佩兰出来的时候颜星把相片上的灰擦干净，她似乎是刚睡醒，眼睛半睁未睁，也不看人，过来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扫视了一圈餐桌，说：“我的饭呢？”

　　“自己盛。”颜星转过来，从眼神到语气都很平淡。

　　周佩兰闻声火气瞬间上涌，一抬头正要发火，就看见一个顶着毫无规矩短卷发的少女正平静看着自己，而她身后是一张干净得反光的黑白照片，照片里的男人温温地笑着，形成了极大的反差。

　　霎时，她感觉浑身一阵凉意，不自觉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她于是立马收回目光，站起来往厨房里走，借着冲碗的水洗了两边手，才盛上了半碗饭出来坐着。

　　颜星已经低下头在吃饭了。

　　一顿饭吃的很安静。
　　周佩兰看起来似乎是真的饿了，吃的比平时快了不少，不过她不喜欢吃的辣椒还是一筷子都没碰，只把肉都吃完了。

　　饭吃完，颜星去收碗。
　　一盘子没人吃的辣椒直接倒进了垃圾桶里。

　　等到全部收拾完，颜星回房间拿衣服准备去洗澡，mp3没来得及收回去就在枕头的旁边放着，她伸手拿起来，意外发现屏幕正在滚动着，她心里一惊，正要按下暂停键。

　　屏幕刷的一下黑了。
　　……没电了。

　　颜星就这样握着没电的mp3睡了一晚上。

　　第二天下午。
　　跳远还没开始，已经围上了许多的人，比起之前看跳高的人都多出不少，并且大多都是女生。

　　季景站在靠边上的位置，踮了踮脚，说：“怎么这么多人？”
　　刚说完，看见刘茂从不远处朝这边跑过来，一边跑一边挥着右手。

　　周围声音很大，她听不清刘茂嘴里在喊什么，只从嘴型猜到应该是在喊颜星，她于是扯了下旁边人的袖子，“刘茂来了，他好像是在喊你。”

　　颜星皱了下眉，才循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
　　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没一会，刘茂在她们旁边停下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刚去跳高那没看见你们人，我找了一圈都没找到，还以为你们去小卖部了呢。”

　　刘茂个子在班上最高，有一米七五，比颜星足足高出二十公分。
　　身高差距明显。
　　她只好微仰着头，“找我们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