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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戳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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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转浓,雨仍旧哗哗地下着。
萧如野倒了杯茶放在桌上,神色晦暗不明。
待热气散尽,他算着时间差不多了,便推门往外走去。
不料脚下一滑,整个人失掉重心不受控地向前栽去。
……
天杀的余明夜,嘴开过光啊。
万幸门就在边上,他匆忙伸手扒住,不痛快地往地上看去。
雨下得太大,水汽从门缝里飞进来了,短短功夫便湿成亮堂堂的一片。
甩甩沾了水的下摆,萧如野嘁了一声,继续向前。
之后倒是一路通畅,顺利来到后厨。
厨娘还没休息,见客人亲自过来吓一跳,忙不迭擦手询问。
萧如野露出个了漂亮笑容,脸色微红:“夜间醒来,腹中空空。姐姐们可否给我一点吃食?”
说完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厨娘们被那双波光潋滟的狐狸眼扫过,再被害羞带怯地喊姐姐,顿时脑袋晕乎乎,忘记了所有疑惑与惊讶,立马捧出一堆好吃好喝,任君挑选。
萧如野抬手掠过,最后要了两个素饼。
“要不咱再来点?”厨娘把包子热汤往前送,热切道。
萧如野笑着摇摇头,心想喂个崽而已,要那么多干嘛。
他跟厨娘们道别,拎起食盒往廊桥走去。
亥时三刻,东厢房。
床上两个半大少年睡得正香。燕燕撅起圆墩墩的小屁股,抱着松子一条胳膊啊呜啊呜。
萧如野进来时,赶上了他蹭人半个袖子的口水,边流还边念叨。
“鸡腿……”
“香香,嫩嫩……”
就知道这小崽子脑袋里装不了别的东西。
他抬起两根手指,对着桃子样的嘟嘟脸无情拨弄。
燕燕吃到一半被打扰,超级无敌不开心,蹭地坐了起来:“干嘛——唔?”
什么味道?
他撅起小嘴巴,仰着脑袋到处嗅。
萧如野捏了个素饼,跟钓鱼一样成功钓到只小馋猫。
燕燕睁开眼睛,看到半空中的东西愣住,下一瞬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抱住。
反正在做梦,主人不知道,我吃——
“回答个问题就给你。”萧如野突然把手举老高。
燕燕下意识抬起胳膊去够,悲愤地发现自己太短,等站起来后知后觉不是梦?
他转过脸,望着月月眨巴眨巴眼。
松子也醒了,揉着脸迷迷糊糊道:“什么问题……”
萧如野顺着床沿坐下:“我就是想向游前辈多学习学习,对夜夜更好些。他们之间可有什么约定俗成的惯例,或者常做的事?”
燕燕小脸茫然了一下,戳戳松子:“有这东西?”
萧如野脸一黑。别告诉他,这俩道侣天雷勾动地火纯属实干派,亲热方面玩得飞起,纯情事一样不做。
“以前大主人每日都会给主人做吃食。”松子忽然道。
萧如野思绪一顿,将素饼放进他手里,笑吟吟地追问:“具体什么灵食?”
松子把素饼递给燕燕,闻言摇了摇头:“不是灵食。四百年前主人的修炼出现了问题,他离开长留去到木犀岭。因缘际会,大主人捡到了他。那时主人躺在病榻之上,几近废人。大主人担心他饿死病死,于是每日都做些寻常的汤药和食物送来,用以维系生机。”
萧如野心里嘁了一声,没忍住道:“就他的资质,还能碰到什么严重修炼问题。”
燕燕啊呜啊呜啃完饼,赶巧听见了话,当即嘴巴一撅:“那得问萧闻啊。”
萧如野一怔,没想到会听到爹爹,本能地攥紧了手,故作轻松道:“夜夜和前辈谈个情说个爱的,怎么还牵扯到魔尊了?”
松子解释:“萧闻素有贤名,曾是魔道多年来最受尊崇的一位魔尊。主人当时不过初出茅庐之辈,却顶着九洲诸多质疑,陡然向世人揭破了他的伪装,问剑于泽。三道最后一战打得天昏地暗,萧闻为了报复主人,死前拼着最后一口气使用了法术,将大量来自不同个体的生魄融合,注入主人七魄,使其污染,从此修行受阻。主人闭关二十余年,长留上下也想尽了办法,最终都没能解决。”
说完他忍不住叹出口气,看房中夜色昏昏,遂起身点了盏灯。
外头的雨仍然落个不停,打在窗棂上发出滴答,滴答。
三人影子长长短短,映在柔软床幔上。唯有那么一道,显得格外冷寂。
萧如野没出声,始终保持同样的姿势坐着。
他在想,无情道的修行要求断情绝爱。一旦修炼始,道法生,修习者的七情六欲也会不断被克制。若情念欲念过多,两相抗衡,实在不好受。
初初得知余明夜有道侣时,自己曾想过提醒,便是缘于此。
不过无情道每成功渡过一次天劫,因修炼不易,天道都会额外恩赐,降下洗尘,将储存记忆的人魂进行处理,让情绪反应淡化,不再能感受到过去的爱恨,往后也不会为它们所累,有助于无情道修炼。
所以余明夜有道侣这事儿,严格来说也不算太严重。毕竟观他境界已臻至圆满,下一次渡劫在即。终归都会忘的,顶多拖得久一点,过程难受点。
可松子提到的事就不一样了。
那些来自于不同个体的生魄,内在充斥着庞大芜杂的七情六欲。无情道感受到后,便会自动运行。但因数量太多,加上互相影响,无限滋生,作用根本赶不上。
加之这些生魄已和余明夜自己的七魄结合,因而不能被强行剥除,否则他的七魄就会受损。
随着时间过去,生魄带来的影响会越来越大,无情道会逐渐无法压制。在此情况下,余明夜根本等不到渡劫后洗尘,最后只能生死道消。
他对爹爹的修行与法术一清二楚,何时有过这招?
更重要的是,爹爹一生仁爱,当年偶然在古籍中得到关于魂魄的上古阵法,作用十分强大。但细细研究后发现过于阴狠,便将推演的稿纸销毁,并严厉告诫自己不得擅用。
后来阴差阳错,稿纸意外被某亲信看去。爹爹发现后雷霆大怒,果断割舍多年情分,严惩了对方,并以儆效尤,震慑麾下其余部众。那是他印象里爹爹最生气的一次。
这样的人,又怎会用出如此狠毒的招数……
萧如野握紧了拳,迫切地想要冲去余明夜面前,揪着他痛快地问清楚来龙去脉。
但他不能。
余明夜是聪明人,若自己几次三番都在同样的事上产生反应,定然会觉察。一旦被发现了身份,后患无穷。
他闭了闭眼,强硬地压下心头所有激荡,把另一个素饼丢进燕燕怀里,起身往外走去。
幸福来得让人措手不及,燕燕赶紧接住,一边啃一边含糊不清地问:“你还要干嘛?”
萧如野脚下不停,随口道:“夜深了,去效仿前辈做点吃食。”
燕燕愣住,饼也不啃了,当即转过头和松子小脸对小脸:“咱们刚刚是不是应该把话说完?”
松子用力点头:“大主人没给机会。”
燕燕倒抽一口冷气,差点把自己噎住。
救命啊,月月又要放毒了!!!
松子抬起手给他顺气,同时在心里默默地点了一根蜡。
天道在上,安息吧,主人的味蕾。
*
夜深人静,后厨。
还是那几个厨娘,本来应当去休息了,但因为方才的美人公子,她们聚着聊了会儿。
正猜测是哪个宗门的弟子呢,没成想人又回来了。
厨娘们一怔,还以为没吃饱,就说那么两个饼子怎么够。正要给人再拿点,他突然就挽起袖子开始下厨了。
“公子想做什么?”其中一个大胆地问道。
萧如野垂眸,视线往台子上粗粗扫过:“凉拌苦瓜,清热败火。”
说完就一拍桌子,几根水灵灵的苦瓜被震起。他一把抓过,按在案板上,抄起刀就是一顿狂剁。
砰砰砰,咔咔咔——
厨娘们看着美人公子把菜刀耍得跟那些仙人使法器似的,各种幻影,各种凶残。
剁完后萧如野在前面的调料罐子里舀了几勺,红的黑的一通放。捡起筷子随便搅了两下,见外形差不多了便开始装盒。
厨娘们吞了吞口水,想着刚放下去的盐、醋、酱油、辣椒,每一样都是致死量。
这玩意真的能吃么……
当然不能,但萧如野又不是为了让人吃。
他拎着食盒走到方庆之书房门口,正欲推门,转瞬一停。撩开衣服下摆,从白色的里衣上欻拉撕下了一道长条。
是余明夜说的,既然要学,就学得像些。
推开门往里面瞧了一眼,他确定好路线后就把白布条系上,径直向前去,边走边喊着。
“夜夜——”
“我来给你送宵夜了——”
两句话说得那叫一个抑扬顿挫,令人窒息。身形也是跌跌撞撞,矫揉造作。
萧如野看准方向,脚下一崴,熟悉的身体下坠感再度袭来。
不等惊呼,一只带着寒意的手牢牢抓住了他。
余明夜揭掉白布,表情不太好。
萧如野的半张脸还在阴影中,勾了勾唇,然后仰起头无措地看着人:“你别生气,我不是故意不听话的,只是想着再像些让你高兴……”
余明夜没有应声。他放开人,指尖燃起了一簇白色火焰,将东西焚烧殆尽。
萧如野“啊”了一声,神色惊惶起来。
装作眼神四处乱飞的模样,他瞥过四周,到处都是竹简,玉牒,纸质书籍,乱糟糟地堆满。
似有意转移话题般,他又小心翼翼道:“这、这么多啊。夜夜怎么不用灵力看?那样很快就能翻阅完。”
余明夜坐了回去,将方才看完的合拢,整齐摞在一侧,淡淡道:“恐有疏漏。”
说话间他又拿起新的一本。
萧如野撇了撇嘴,暗道一句古板。移开余明夜面前的手札,他拿出食盒里的菜摆好。
“快尝尝我给你做的宵夜。”他把筷子塞给人,满怀期待道。
余明夜看向面前的菜。
苦瓜被切得七零八碎,混合着各种超量的调料,不用仔细便能感受到制作者是如何地不走心。
他垂下了眼眸,动起筷子。
萧如野对自己的手艺简直信心满满,即便是最宠爱自己的爹爹都无法忍耐,更何况这小子。
他心情很好地等着人发作,不悦地表示这些菜与游南月有多大相径庭,自己这么做完全玷污了美好回忆云云。
然而余明夜并没有。
他姿态端正,一筷一筷,动作如行云流水。甚至当嘴唇被辣成深色,三番两次饮水时,手上依旧没有半分停顿。
萧如野的笑意缓缓消失。
似是能感觉到身旁之人的情绪,余明夜放下了碗筷,擦拭唇边。
他道:“吾妻一生兴趣广泛,烹饪属其一。只可惜尺有所长,寸有多短,他与你一样,在此道上并无天赋。”
萧如野皱眉。
大意了,他居然忘记游南月是个瞎子。一个瞎子能做出什么吃的。
余明夜还没说完,看向人继续道:“而且我们初遇之时,他也是这般,做了一盘凉拌苦瓜。道友,你们果然很像。”
萧如野:“……”
“啊……哈哈……竟然还有这么巧的事,真是太好了……”他咬着后槽牙恨恨道。
敢情自己这出非但没恶心成人,还帮余明夜重温旧梦,开心了一场。
他大爷的。
萧如野一秒都不想再跟人虚与委蛇了,火速收拾起东西。谁知刚转身要走,就突然被按住。
“我知你意欲何为。”余明夜道。
萧如野呼吸一紧:“夜夜在说什么?我不明白。”
余明夜的指腹在人手背摩挲了两下,缓缓道:“你想说,自己没有做过替身,因为并无经验。明明已十分努力,却依旧做不好,总是无意地惹人厌烦,令人作呕。你期待着我对你不满,对你失望,接着主动放你离开。”
他每说一句话,萧如野的表情就冷上一分,听到最后完全沉下了脸。
余明夜拽着人拉向了自己怀抱,伸出手,抱住那截纤细的腰。他闭上眼靠在颈窝,神色一如惯常般冷淡,声音温柔。
“你放心,我绝不会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