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岭之花为我发疯了》谢朝

10、伺机

　　颈窝，多么亲密无间的地方。

　　萧如野能清晰感受到，身后的人是以何种频率喷出灼热而又暧昧的呼吸，一股一股，掠过自己大动脉。

　　有一刻他甚至觉得，自己像被咬住了脆弱的咽喉，挣脱不能，简直比上次续灵更无法忍耐。

　　该、死、的。

　　忍着把余明夜一刀宰了的冲动，萧如野抓住禁锢在腰部的手，重重往下一放。

　　他转过身，皮笑肉不笑道：“仙君，我困了。”

　　说完也不管对面作何表情，径直离去。

　　昨日衣衫今日雨，始终不曾变过的潮湿拂过掌心。在人消失那一瞬，余明夜攥紧了手。

　　*

　　萧如野回到房间，一进门就把游南月的那身行头扒了下来，各种往脖子上擦，直到皮肤又红又痛。

　　他把衣服一扔，连倒两杯冷茶灌进嘴里，仍觉得心头火烧火燎。

　　余明夜到底以为他是谁啊，凭什么摆出一副很了解自己的样子。

　　可笑。

　　屋外的雨劈里啪啦下着，空气沉闷。方府外种了许多木犀，有不少被打落掉在窗台之上。

　　萧如野闻着湿冷花香烦躁，起身大步走了过去。

　　抬起袖子不耐烦地扫，没两下他又停住。

　　余明夜方才已经很直白地表示了，不会因为他的刺激而放弃替身想法，说不定自己还很可能因此得到更多折磨。

　　至于所谓的“满意”，十之八九也根本不会有。

　　萧如野紧紧握住窗棂，眼底闪过了一抹冷意。

　　不行，他没时间再跟人耗下去，必须采取更快、更直接的方法。

　　那就得破开束灵，但——

　　忽然，外面响起一阵悉悉索索。

　　“谁？”他皱眉道。

　　松子敲门的手才抬起来，闻声怔了怔。

　　没想到大主人如今眼疾痊愈，听觉却还是那般敏锐。

　　他低声回答：“是松子。我可以进来么？”

　　“嗯。”萧如野收回了思绪，回到桌前坐下。

　　松子轻轻推门入内，手上拿着个绯色的乾坤袋。他悄悄看了看胡乱丢桌上的衣服，大主人果然在主人那里碰了一鼻子灰呐。

　　他一面想着，一面将乾坤袋里的东西倒在桌上，摆放整齐，皆是些小尺寸的傀儡。

　　“我见公子对方大师作品十分感兴趣，便抽空去买了几个时下最新的款式。您看看喜欢么？”

　　萧如野扫了眼，暗暗哂笑，小崽子倒是比主人顺眼万万倍。

　　随便捡起一个无情地搓了两下，他语气凉凉：“怎么不是仙君的脸？先前在铁槐乡可是见到不少。”

　　松子噎住，当即要收东西：“……我去换。”

　　“算了。”萧如野摆摆手，又拿了个新的。

　　松子买来的这些傀儡仿照了各种神兽，外形极其霸气。且与游南月的傀儡术一般，均难以看出制作痕迹。

　　不过它们身上并没有金月印，取而代之的是个红色小点。如毫不起眼的痣，被分布在头部不同区域。

　　萧如野一下想起管家，其耳垂上也有这么个红点。

　　莫非也是傀儡？

　　但看起来如常人无异，镌刻了模拟七情的阵法？

　　想到这里，他动手把每个傀儡摸了一遍，试图找出各种嵌合点、拼接方式。

　　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桌上逐渐摆满拆下来的铁槐木部件。约莫两个时辰，萧如野完成了所有拆解。

　　他拿起其中一块仔细观察，发现这些小东西果然也被刻了七情阵，都隐藏在那个红点里。

　　并且此点并非仅仅是个阵法，还是一颗极品灵石。

　　方庆之将它嵌入铁槐木中，既作为阵眼启动七情阵，又为傀儡提供了纯净无比的灵力能源。

　　灵石无法被随意取下，需要特定的手法。稍有不慎，整个傀儡就会当场报废。

　　若非自己在傀儡术上研习多年，还真不一定能搞明白里头的弯弯绕绕。

　　松子站在旁边，始终安静地看着人忙活。

　　他在想，大主人这点也和从前一样呢，心烦意乱时总爱大卸八块几个傀儡。

　　不知何时雨小了下来，强压氛围渐缓。萧如野停下动作，朝窗外看去。

　　起雾了。

　　准确来说，不算真正起雾，而是大量的灵气汇集，凝聚成了雾状。

　　现在只是薄薄的一层，树木朦胧。但看速度，七日后便会形成一场巨大风暴。

　　即，灵气风暴。

　　松子迅速走到了窗边，不敢置信道：“怎会如此巧合……”

　　往常修真界只在特定的地域形成此类自然现象，但因为先前苦海渡动乱，导致风暴频生，波及了远远近近诸多洲域。倒霉的渔溪就在其中。

　　风暴过境时，诸君灵识受阻，寻常修士根本无法在其间顺畅行动。所以经常有邪修隐藏在风暴之中，冒险行凶。

　　另外，每场灵气风暴会形成一个风眼。风眼里蕴含着浓郁灵气，能转化成强大的灵力，不定时、无差别攻击周边所有生物，根本没法预判。

　　并且它格外偏爱纯净的灵力，更倾向于诞生其所在地。越是修为高深者，越不会在这种日子出行。实在要走动，也会谨慎使用灵力。避免不慎吸引风眼。

　　一旦碰上了风眼，即便没被打死，也有很大可能被吃进去，吞噬掉周身全部灵力，成为一个废人，然后丢去某个或远或近、危险未知的地方。

　　因而每次在渔溪这类聚居地发生风暴时，除了有能力进行自我防御的修士、宗族，其他大宗门会开放阵法，为众生提供庇护。

　　可是方府这次出殡，去往桐山，路途遥远。除去亲族还有大量送行者，修为不一，大部分无法抵御风眼……

　　眼看着松子小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凝重，萧如野却勾起了唇。

　　本来还在焦灼怎么破开束灵，现在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

　　这场灵气风暴，这个风眼，仿佛为他应运而生。

　　当然，光一个风眼估计只抵得上余明夜半数多修为，不够冲破束灵。因此还需再找一份助力。

　　找谁呢……

　　他垂眸沉思了起来。

　　与此同时，松子匆匆告辞。

　　望着小崽子忧心忡忡的背影，萧如野突然就想到了一句话——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他知道要找谁了。

　　萧如野收回视线，把桌上的铁槐木一块一块捡起来，拼回去。动作并不快，却十分赏心悦目。

　　很快所有小傀儡都被复原，唯独少了头部的红点。

　　他伸手扒拉出一块极品灵石，修长的指尖抚过表面，似在挑选合适位置。

　　指尖停顿，手移向了边上的傀儡。一把抓住，猛地一砸。

　　哐哐哐，灵石掉下了一块。

　　萧如野把碎块挪到中间，继续操起傀儡，乒乒乓乓。

　　接下来几日他几乎没睡，一直循环往复，直至七块极品灵石都变成了齑粉，被装进乾坤袋。

　　与他的从容相比，方府众人就显得慌乱多了。

　　出殡当日早晨，方绪还急得团团转，在堂间踱来踱去。

　　外头的雾愈来愈浓，已伸手不见五指。算算时间，一会儿出殡时刚好形成风眼。

　　他们方府有上等防御法器，按理应对出殡不难。可问题就出在法器上，它是固定的，无法被携带外出。

　　同行这么多亲朋好友，大家皆为了一份心意而来。回头别爷爷没送走，先把自己送走了。

　　然而也不能因此改了出殡的日期啊。

　　方绪头抹着满脸狼狈，头痛欲裂地坐下，喃喃道：“要命，难不成要赌风眼会在哪里形——”

　　“不必赌，我会随行。”余明夜走了进来。

　　彼时晨光熹微，他依旧玄衣玄冠，执着漆黑长剑，如过去千万次那般地沉静，定人心魄。

　　方绪愣住，半天没反应过来。

　　其实这件事去求仙君便能解决。他有一剑镇山河之绝技，是极为强悍的防御剑阵，绝对能在风暴之中护下所有人。

　　仙君也不是什么高高在上之辈。相反，他对苍生爱护有加。只要自己提了，定然会被应允。

　　只是三十五年的等待在前，仙君显然无比在意那位故人下落。自打进了书房，他已数日不曾离开。

　　如此情形，方绪怎好意思去打扰。

　　结果没想到仙君会主动提出，他张了张嘴，千言万语最终化作弯腰一俯身。

　　余明夜拂袖，以灵力拦住了对方：“我辈之责，道友无需行此大礼。”

　　方绪：“……好。”

　　距离出殡还有些时间，两人坐下商讨了一番，定好各种应对措施。

　　余明夜指出，若风眼至，万一自己力有不逮，个人的生死更为要紧，不必陪着硬扛。

　　方绪听得精神紧张，连忙应下。

　　之后他们又检查了方府的防御法器，以确保万无一失。

　　待做完一切，方绪去准备。余明夜往外走，出来时看到廊桥下站着一个人。

　　是萧如野。

　　他伸出了手，不知在雾中拨弄着什么，面容情态皆不似往日。

　　余明夜正要过去，猝不及防被抱住了腿。一低头，就是两张充满牵挂与担心的小脸。

　　松子抓住一截袖子，咬着嘴巴道：“今日就是新月了，主人自从三百年前渡劫后……”

　　余明夜摇了摇头，示意不必再说。

　　他抬起手，挨个摸摸头：“放心吧，我没事。”

　　这么一说燕燕和松子更加不放心了，但主人决定的事，从未更改过。他们只能松开对方，望着他走向更远处的人。

　　萧如野听到身后脚步声，放下了手。

　　“这三日都不曾见你。”余明夜站定道。

　　萧如野笑了一声：“在下并非自取其辱之人。”

　　觉察到明晃晃的疏远与客套，甚至不如在铁槐乡初遇那般，余明夜的眉头几乎一霎就皱了起来。

　　他翻袖，幻出只小巧的物件递过去：“稍后我会随同出殡，方府有上等防御阵法，你留下更安全。这是我的通讯符，若有事，捏碎即可。一盏茶内，我必归之。”

　　萧如野斜眼扫了过去，白玉制的灵鹤，果然还是那么无聊。

　　他接过来随手塞进袖子，道了一声“好”。

　　那头方府开始陆陆续续地走出人，出殡队伍整装待发。

　　萧如野问：“仙君还不走？”

　　余明夜没有应声，脚下也没有动作。

　　他定定地看着面前之人，似乎在等着什么。

　　只可惜一缕风吹过，将雾气推入两人之间，遮住了彼此面容。萧如野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方绪派人来询问，余明夜转过身。待走到门外时，又回头去看。

　　那人依旧站在原来的地方，见他动作，一双漂亮的狐狸眼弯了起来。

　　在浓雾之中，尤其明亮。

　　他忽然出声道：“不要走出方府的防御范围。”

　　萧如野神色如常：“仙君放心，我还不想死。”

　　余明夜眉头皱得更深了，但也没有说什么，继续向前离开。

　　萧如野见他背影彻底消失，收回了目光，继续仰起脸望向天空。

　　那里雾气浓郁，却也晕出了一点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