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师]红线》侘灯

4、第 4 章

　　那份思虑体贴如斯，拉住了我本就迷茫摇摆的脚步，我停下才后知后觉开始忐忑，除此以外我自身尚且未厘清头绪的心思，他又会知晓多少？

　　毕竟，神社往来祈愿常见形形色色的女子。纵然妍蚩各异，所许的愿望在不同年岁时总有相似。

　　孩童时最为轻盈简单，无需神明便能实现，之后逐渐掺杂七情六欲，从己身蔓延向至爱与亲属，一岁一岁越发沉重，最后触及死生伦常。

　　为人岁月太短，起初我只能在倾听孩童心愿时有一份感同身受，而后某一天，忽然发觉少女低语尚且青涩的情思时，自己在不自觉地随之微笑。

　　我已厘清了前尘，或许时间再久一些，这平和相伴的生活会有其他变化，但没有料到会有那般剧烈的骤变。

　　看到山下洪水被无形之手强行改道时，我在众人欣喜若狂的呼声中迟疑地问萤草：“风的力量……能这般强大吗？”

　　“妖怪的话，只有荒川之主力量本来就从水来，做这些不难，但是神明……”萤草同样惊疑不定，连揣测都不敢。

　　于是我向山下走去。离神社越远心中越发不安，欢呼声变弱了，熟悉的风却没有从任何一个方向吹来，提示我找寻的方向。

　　我从身上分出一根细枝，交由随后跟来的萤草：“你向另一边去找，有发现就向它施加妖力，我会感知汇合。”看她借着蒲公英摇摇晃晃上升飞去，我转身向森林中的树木与草借力询问。

　　一路走一路问，古树本体可支撑的力量渐弱，心慌的感觉更加放大，从步履迟缓渐渐转为身体僵硬疼痛，只庆幸我已完成融合，虚弱却不至于被反噬。

　　「上次他带我去村庄看祭典，这次应当由我寻他回神社。」这一念头支撑我执拗地继续往前，最终在森林边际靠近村庄处看到了他。

　　抵抗洪水果然对他也非易事，只见他闭目似休憩又似昏迷，对我的接近并无反应。而我绷紧的弦断开，跌坐在他身边，勉强唤身旁的树伸展些许枝叶，遮挡我们的身形。

　　恍惚中手背覆上了另一只略显冰凉的手，我的身体被带向一目连怀中，想抬头时双眼却被遮住了。

　　“……您现在怎样？”我在黑暗中问道。

　　“付出了一些代价，但无恙，”一目连回道，岔开了话题，“这一次梓走得很远，受苦了。”

　　“大概不及您付出的一二。”妖神之力有别，我依然能感受到他周身气息混乱与衰弱，但我信他不会骗我，既然无恙断不至于消失，不希望我现在细看，我便乖觉闭眼，只强调，“您若累了，我尚有余力护卫。”

　　***

　　「你早已可以，只看你是否愿意。」想来走出神社一共有三次，头一回是一目连带我去祭典，末尾可以算是不欢而散，再之后都是为寻他。

　　一次看他失去了一只眼，再一次看他从“神”变成了“妖”。

　　所以远离神社一事对我有什么可期待的呢，但我也并未对神社有什么依恋，只是因为古树在此无法离开，兼之一目连暂且也还在这里罢了。

　　是“暂且”，我知道转变为苍风一目连的他，依然不会放下神明的职责。他曾经的神力来源于守护，初变为妖时对战的力量也是因为要守护，甚至当初对我的援助，同样是一种保护。

　　只是他现在太虚弱了，哪怕零落的信仰重新繁荣，也无法为“妖”提供力量，所以这恢复的几十年或者百年，可以变成我和他相处的珍贵时光。

　　但成为苍风一目连的他，气性似乎有了些微变化。

　　一目连曾说神明的力量来源于人，也将归还于人，我以此认为，我的妖力来源于他的拯救，那在他需要之时哪怕全数归还也不为过，所以一开始我尝试治疗便下了狠手，直接毁去古树几大枝干作转换丰沛的妖力。

　　就结果而言，填补上先前战斗消耗的大空缺，治好了一些严重的伤，让苍连的妖力稳定了许多，如果没有我之后昏睡了半个月，可算完美结局。

　　醒来一瞬间我以为自己还在梦里，不然怎么会看到一直和煦的苍连大人，铁青着一张脸，连身后的龙都躺到了旁边装死？

　　“不、许、再这么做。”说完这句话他便走出了树屋，留下依旧装死的龙，还有嗫嚅的萤草：“我也觉得，梓大人不要这样比较好……一开始身子都变得有些透明了，好可怕……”
　　我只得摸摸她的头道歉，并催促苍龙出去跟着他。

　　“一目连会生气”这种事仿佛天方夜谭，以往对着偏执乃至疯狂的人类，他也至多教导几句，斥责重话都少有，可在苍连身上，情绪变化却能有一更有二。

　　我换了温和缓慢的方法，一日在治疗时随意提起：“您用最后的神力治好眼睛的女孩也全家搬离了。恢复之后……萤草能跟随您去他们后代生活的地方。”

　　安静了一阵没有回复，我感觉奇怪便停下输入妖力，抬头看他，对望来的眼神似乎不算愉悦。
　　苍龙这次改成又溜走了，还带了萤草一起。

　　“慢慢来，”许久他回了这一句，然后拉着我躺倒，“先休息。”

　　***

　　最初共眠时，我一心在注意苍连周身依旧不稳定的妖气，只觉得靠近了方便感知与调节，但渐趋稳定之后，被拥入怀中时，我意识到了。

　　一目连会被认作男性神明，但其身躯轻灵，触及时不会产生对一般生灵的男女之别认知。

　　而苍连的身体，毫无疑问地属于男性。

　　一时间六神无主压过绮念，我的身体回归古树本质，还原为一段木头。

　　「因为保留着为人时的习惯，做了这一个树屋，竟然在这时候坑算了自己……」能想到的只有这点，还有庆幸草木本体，不会有兽妖那般的心跳，否则真是彻底丢盔弃甲，暴露全部心思。

　　同样东西，在我身上缺失我庆幸，在他身上依旧存在我更庆幸。不再是借着放在他怀中的小树枝而感知，是以人的形态，在耳边听见他平稳起伏的心跳声。

　　只是想到这一切的波折，我无法不自问：靠近以后又如何，我是否可以再获得更多，这一切获得又是理所当然的吗？

　　我怎么能，坦然要求昔日的神明将俯瞰苍生的目光，转向我呢？

　　最后我决定什么都不想，听着心跳逐渐平静入睡。这样的日子过一天是一天，妖生漫长，日后若有变化，多一些回忆也好。

　　做了这个选择，便开始有意无意地略过了一些话题，避开了一些眼神探究，我这无师自通凭着妖怪本能来治疗的伪医师，开始让自己习惯和“苍风一目连”的相处。

　　苍连日渐好转的身体、还有四周层层叠加的荒芜提醒我时间在流动，但日复一日简单的治疗、看风景听风声，又让时间仿佛静止。

　　“现在这样很好，除了人少了很安静……但是又觉得哪里怪怪的……”

　　萤草似懂非懂，我便引导着她往其他方向思考：“可能因为，以前的一目连大人不会生气吧。”

　　苍连几次情绪波动后我领悟，与其因为不知如何接话而沉默，让气氛持续尴尬，不如重新说起其他的话题，或者一起离开树屋在四周走一走，他便也不会逼问，转而说起曾经的见闻听闻，最后意犹未尽追问连连的反而是我。

　　她点点头，还有点愧疚：“对不起……虽然次数不多，我都和苍龙一起跑了。就是感觉，好像应该让你们独处，嗯，好好说话消气之类的……”

　　真诚如斯，倒让我有些心虚：“……没事的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