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师]红线》侘灯

3、第 3 章

　　上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去祭典，同样是一目连和我。因为在附近的村落，尚不能离开古树本体太远的我，由一目连折下一段树枝随身携带后，便也能一同前往了。

　　不过手指长短的细枝放在靠近心口的贴里内袋，我听到自神明身上传来也有如凡人一般的心跳声，分不清是因妖力不足，还是其他什么让脚步轻飘，下意识地牵住他的衣角。

　　他回头，我才顾左右而言地问：“大人常来祭典吗？”

　　“隐在暗处看一看罢了，不过梓如果想去游玩，”他同我眨眨眼，“用神社的香火钱玩些买些喜欢的无妨。”

　　虽然都是村民心甘情愿献给神明之物，神明如何使用本无所谓公私，我呆愣了片刻，仍旧感觉无法心安理得受下，迟疑着拒绝：“这似乎不妥……”但是也意识到，我身上确实已无长物。生前从未为此劳神，如今却一时间为难，真是不曾预料。

　　“那么便如凡人交易，”他笑着提议，“我也想走入这人间烟火，还需要一张面具，不知可否向梓购买？”

　　这似乎能让我心安理得些许，于是我低头凝聚妖力，变出两张木头面具，一个交予他：“……样式简陋，见笑了。”

　　他接过面具，等我同样戴上后，才继续说道：“接下来，便跟着梓一同走了。”

　　我仍旧跟在他身后，两三步的距离，交替着看他的背影，和祭典的热闹场景。间或有几次，对格外好奇的事物停步多看了几眼，等再一次回身想追寻时，发现他便站在身边。

　　隔着面具，我却有他笑了一下的错觉。

　　之后的路变成并肩走，起初我心下默念“戴着面具也看不到什么”让自己少往身旁看，又在下意识地比较着，方才从背后看和现在用眼角余光掠过，他的身型在感觉上的细微差别。

　　人流时密时疏，偶尔靠得近一些，随后又分开成先前的距离，就好像透过那截细枝感受到的他的心跳起伏。

　　“您开心吗？”我忽然问到。

　　他略略点头，开口语声温和：“和乐安康，最好不过。”

　　被这样的情绪感染，我也更近放松，目光渐渐被周遭吸引。再一小段路后，“交易”而来的钱币竟也真的花出去了几个。虽不是什么可用之物，也不比以往宅中用度精美，仍有些难以自制的欣喜。

　　这份情绪保持到我们走到了人流最密集之处，随大流停下，看着彩车经过之时。

　　人群在兴奋中保持着一份敬意，注视着彩车缓缓通行。接近了，能看到车上的精美装饰，还有端坐肃穆的孩童。拽手们脚步张扬而有力，仿佛前进中的便是神明本尊，值得最大张旗鼓一番。

　　人们迎接着神的象征，神正在人群之中注视着所有人，而我立于神的神侧，戴着凡人的发饰。

　　“……可我既非人类，亦非神使。”我摘下面具，好更清楚地看着远去的彩车与欢乐的人群，不敌视线逐渐模糊。

　　不知这距离我成为树妖已过去多少年，我终于迟来地意识到，相较其他凡人，我在最近的位置仰望着他，这个“最近”意味下的不同，究竟为何。

　　一只手拿着面具，另一只手被温柔牵住，我回头看向仍旧戴着面具的他，轻声说道：“一目连大人，原来我已不能跟随着车走了。”

　　“但你依旧可以许愿，”此刻我猜不透他的表情，只感受到语气中的轻飘，“梓，你希望变回人类吗？”

　　***

　　这个问题没有答案。那晚我沉默了许久，最后只道再看一看祭典就好。

　　欢笑声入耳不再入心，回去的路与来时相反，一步一步向寂静走去。纵然以再为虔诚的心意构筑，黑夜之中的神社依旧是不属于凡人的世界，妖光鬼火闪烁，窥伺归来的神明，审视他身旁异类的我。

　　靠近神社，古树支撑的力量渐强，我对一目连的神力依赖渐弱，好似冬日捧在怀中的薰炉离开了手。

　　“梓如果有了决断，来找我便是。”他这般说道，但当晚我没有再多思考，而是去后山坐在自己坟前发呆至天明。

　　当年变为树妖后，劫后余生的下人们自然寻我不得，只捡拾遗落的首饰，就近做了一个衣冠冢，而后大概便四散了，再未见他们或者其他相关者寻访。一目连没有隐瞒此事，当时同我一说我点头权当知晓，想来倒是第一次和前世自己的凭证长夜相对。

　　坟立得草率，无甚碑刻铭文，我试图回忆距离“死”过去了多少年，竟然都已不记得。但理应荒芜乃至损毁的墓竟然未杂草丛生，甚至还有小花相伴。

　　许是待得久了，小妖怪游移地靠近：“梓、大人……”

　　我看她手里闪着萤光的蒲公英，回忆一目连曾教授的鬼怪常识，笑着叫出名字：“喊名字便好。这里是你在照看吗，萤草？”

　　萤草看我招手，大胆跑到了我身边坐下：“一目连大人说，有空能帮忙除一除草什么的就好了……我也没有事可做，就经常过来。我问过一目连大人这是谁的坟，他只说‘她可能什么时候会想过来’，所以……他说的是梓大人吗，您知道吗？”

　　“……是，是我以前认识的人，谢谢你们，”我抚摸着萤草的头轻声说道，看着和萤草一样闪着微光的小花，“只有这样的联系了，还有这样的联系……也足够了。”

　　哪怕选择重新为人，时过境迁，种种羁绊已自然而然中断，而我多年以来不自觉逃避，或是暂沉溺于另一族类的新奇，不曾细想环顾。但一目连知晓我身残存的“人”之一面，为我留下了此处，予我同前世端正别过的机会。

　　我挥挥手，瞬间青草满布，让小小的土丘掩盖其中难以辨寻，而后牵起了萤草的手：“我们回神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