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姑娘》照野玉兰

3、第三章

　　中午姜云喂完外婆家的鸡，被叼了一身毛，就要去找沈季玩，出了门胡轩轩在门口。

　　“轩轩？你怎么啦？”姜云蹲在他旁边问他。

　　胡轩轩撅着嘴有些别扭道：“姜云，你是不是现在跟沈季好了，你以前只跟我一个人玩。”

　　姜云低头扣手指，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小伙伴吃醋这件事。

　　“那我们今天一起去找沈季。”姜云提议。

　　“不要！”小胖一口拒绝，“不如咱们去摸鱼？

　　“嗯...那好吧。”

　　“那我去给沈季说一声。”

　　“别说了，咱们去玩。”

　　他们去的是本地人的母亲河，灌溉着十里八乡的田地，这里是除去特定时候需要开闸放水，其余时间都是仅供灌溉的水流，也有深的地方，到底有多深就没人知道了。

　　姜云小时候来过一次，被玻璃割了脚，脚下什么也看不清，她挺害怕的。

　　最外围有村里其他大哥哥们用渔网捞，姜云和小胖用小篮子抓漏网之鱼。

　　小胖呼哧呼哧的追着渔网跑，暗暗下决心今天非要在姜云面前抓到一条鱼，证明自己比那个病歪歪的沈季厉害，不就是长的好看又多认识几个字嘛，小胖看了一眼姜云酸酸的想。

　　姜云在浅水区踩来踩去，边看小胖抓鱼，心里盘算着不知道沈季在干嘛。

　　沈季中午没等到姜云，给他奶奶说了一声就出门了，姜云这些天带着他没少在村里转，大部分地方他都知道。

　　先是去姜云外婆家看了一眼，外婆们都不在估计是下地去了，院子里老母鸡吃饱了在太阳底扎堆卧着，没有姜云的影子。

　　沈季顺着大路往出走，道两旁树木郁郁葱葱，正午时分树上的雀儿都安静了不少，路上碰到村里刚劳作回来的叔叔阿姨他都礼貌问好，乡村人质朴，看到小孩一个人总是忍不住叮嘱不要乱跑，沈季乖巧点头。

　　这原本应该是乡村中最最平常的一天。

　　姜云玩了一会水就蹲在岸边等着小胖逮鱼来，好半天都没等到。同村的大哥哥拎着小桶走过来，给她了一尾银色的小鱼。

　　姜云抬头冲他笑，大哥哥弯弯唇角蹲下来揪揪她的小辫子，告诉她哪里水深，哪里石头多，要离远一点。姜云乖巧点头目送他高瘦的背影离开。然后蹲在岸边看一指长的鱼儿游来游去，太阳一照亮闪闪的，特别好看。

　　沈季到了后就看到姜云蹲在岸边，走过去跟她一块蹲着看。半天没捞到鱼的小胖一回头就发现那个沈季又来了，赶紧回到岸上。

　　“你不下水玩吗？”小胖看沈季。

　　沈季还没说话，姜云就开口：“他前几天生病不能玩水，要不咱们两去吧！”

　　小胖一口答应，又很仗义的对沈季说：“那条鱼送给你了，我再逮一条给姜云。”

　　沈季笑着点点头，他确实没抓过鱼，但是他会钓鱼，他爸爸教他的，他还会游泳，他爸爸说身体不好就多学些技能，没坏处。

　　小胖今天很兴奋，姜云撇下沈季跟他一起玩，而且沈季那个病秧子还在岸上看着，他今天一定要把场子找回来。

　　一会抓鱼，一会又要给姜云表演他新学的水上技能，水花乱溅，逗的姜云笑个不停，连岸上的沈季看了都忍俊不禁......

　　变故就在一瞬间，也许是小胖踩到暗坑了，也许是水闸毫无征兆的开了，也许命运从来就是如此无常冷漠。姜云只来得及拉住他的手，都没能回头看岸上的沈季就重重淹在水里。

　　湍急的水流卷着姜云，浮浮沉沉，被卷走的时候姜云觉得自己的腿蹭到了河床上的沙石，生疼生疼。

　　岸边的沈季看到小胖跌倒的一瞬间就冲到了水中，离他俩越近，水越是冰冷，沈季忍着小腿微微有些抽筋的疼痛，奋力往那边游过去，水已经没过了他的肩膀。沈季朝两人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深吸一口气，一头扎进水里。

　　姜云开始拽着小胖不让他被水淹，小胖慌乱挣扎中抓着姜云乱扑腾，姜云想给他说句话，还没等开口，又被灌了口水...最后被拉着扯向更远处。

　　越是深的地方水流越急，姜云要扑腾几下才能露出脖子，想往浅处走，可是挣扎了半天还在原地，

　　绝望和恐惧从心底涌起，她看着已经被水呛到几近昏迷的小胖，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她可能要死了！

　　她还没见到爸爸妈妈......不过她们也不喜欢自己了......外婆外公会伤心的吧......

　　还有沈季.....她最好的朋友。

　　和小胖，姜云艰难的看了一眼小胖，她没有人要，小胖有啊，胖阿姨特别爱他......胖阿姨也从来不说让小胖离自己远些...

　　胸腔酸涩难忍，分不清是呛水还是自己哭了...

　　姜云咬咬牙用力拽了小胖一把，为了加点力气，挣扎着沉到水底踩到河床上，猛推了小胖一把，口鼻大量进水，窒息的感觉瞬间涌来。小胖挣扎着往前，姜云用肩膀扛着他往浅水处走了几步，被赶来的沈季抓了正着，他扯住小胖又往前踢了一脚，去抓姜云。

　　小胖露出水面惊天动地咳嗽几声后手脚并用爬向岸边，干呕了两口水才放声大哭起来，恐惧加绝处逢生的感觉实在太过复杂，他除了哭没有别的发泄的方法。

　　远处有人注意到这边，小胖撕心裂肺哭喊：“救命...救命啊啊！”

　　水已经漫过头顶，不同浅水区的温热水流，深处的水即便是盛夏也是冰的刺骨，骤然受凉的四肢隐隐有些抽筋等沈季想第二次换气的时候，左腿猛然痉挛，一口气生生憋在嗓子眼，大脑缺氧的晕眩，肺部的疼痛，和抽筋越来越严重的腿，

　　沈季只看到姜云的衣服，都还没够着，意识便已远去。

　　那天村里闹翻了天，胖阿姨听说小胖溺水的事情，扔下地里施了一半的肥就跑回家，逮住在河边哭喊的小胖就是一顿好打，末了抱住小胖边哭边骂他。

　　大人们自发组成一队，去河周围寻人，隔天在下游的村庄一具泡肿的尸体浮上岸。

　　姜云如果在的话一定看衣服就能认出就是那天给她一尾银色小鱼的大哥哥。

　　那天他先从河里救出救人一半力竭呛水的沈季，又去救抓住了一根树藤的姜云，河边岩石松动，他只来的及把姜云推出去......自己永远留在河里。

　　姜云醒来的时候在医院，只有滴滴答答的仪器响，她的胸腔酸涩难忍，外面哭闹声一片，她想到最后看到的沈季，挣扎着起来，撕掉吊针。

　　走出病房几步，便被一个头发凌乱满脸泪痕又哭又闹的女人扯住衣领，她还没认出是谁，兜头就挨了两巴掌，刺耳的声音炸响在耳边，“你这个丧门星，你怎么不去死啊，你还我儿子......你啊......”

　　姜云愣在墙边，耳膜还在嗡嗡作响。

　　后来怎么被交费回来的外婆带回病房，又躺下任由护士给她扎针，都如同木头一般。

　　之后的高烧来势汹汹，又足足两天，姜云才醒过来。

　　住院的时候一直都是外婆外公轮流照看，姜云很乖，一次也没有开口问为什么爸妈没来，后来还是她外婆说都在忙，知道你没事就没来，姜云点点头也没追问。

　　出院回村的路上一片寂静，盛夏时节无端多了几分萧条，村里的大路上洒满了黄白纸钱，姜云心里悬着。

　　按时吃药，好好吃饭。又在家老老实实呆了几天确定身体彻底好了，也保证不能再去河边，姜云才被准许出门。

　　出了门就直奔小胖家，他还在被关禁闭，只能从墙上跟姜云说话，“我妈说我出了这道墙就不是她儿子了，姜云我不敢出去。”

　　姜云摆摆手让他闭嘴，才开口问：“沈季呢？”

　　小胖犹豫了半天才说：“他们不让我说......”

　　姜云不说话看着他。

　　小胖踌躇了一下，往后面看了一眼，然后蹬蹬蹬跑下梯子，打开门出来。

　　“姜云姜云，我给你说。”小胖哽咽道：“那天是李伟哥哥把你们救上来的，我没敢看。就记得抢救了半天然后说不行了要赶紧送医院，我害怕，我没敢去看。”

　　小胖又抹了一把眼泪，“都怪我。”

　　“然后呢。”姜云低低问

　　“李伟哥哥死了，”小胖哭出声，“我妈妈说他是淹死的，都不能埋在咱们村。”

　　小胖擦了把眼泪：“沈季也走了，肺部感染医生让赶紧转院，他爸爸妈妈带他走了.....”

　　“姜云姜云，你说沈季会不会也......我好怕啊...”

　　姜云听完什么话也没说，起身走了。

　　那天以后她整天呆呆的坐在院子里，话也不怎么说，可能听说情况实在不好，她妈妈还是推了所有的事回来看了一眼，姜云见到她也没什么反应。

　　她偷偷去了那位大哥哥家，他从小没了爸爸，只有妈妈，很开朗能干的农村妇女，儿子是她的骄傲，短短几天还不到四十岁的她头发已经花白了。

　　姜云第一次怨恨为什么自己的坏运气为什么不是只对自己，为什么要连累别人。

　　外婆对姜云这种状态没有一点办法，直到假期快结束。姜云见到了那辆送沈季来的车，她急切的跑出去，她藏着墙角后面不敢上前，车上下来两个人，没有沈季。那个美丽的阿姨看起来有些憔悴。他们在沈季奶奶家呆了一中午，下午才出门要走，姜云一直在路口处等着。

　　目送他们告别沈季奶奶上车离开，汽车走了一段路停了下来，那个阿姨又下车来，冲躲在角落的姜云招招手，姜云左右看看，发现确实在叫自己，才慢慢走上去。

　　阿姨蹲下来摸了一下姜云的脑袋：“你就是姜云吧？”

　　姜云两侧的手紧紧握住抬头红着眼睛看她，“阿姨对不起。”

　　沈季妈妈蹲温柔的替她擦去眼泪，“小孩子不要说对不起，不是你的错，要开心。沈季没事，就是快开学了，他要去新学校所以没回来。”

　　姜云看她美丽的面庞，和温柔的笑意，想知道这话里的真假，似乎被她看出来了，“真的，阿姨不骗你，你以后好好学习，高中去a市念，到时候来阿姨家玩。”

　　姜云擦了把脸用力点点头，又接过沈季妈妈递来的一本书，“这是沈季让我转交给你的。”

　　姜云猛的抬头看她，沈季妈妈又摸摸她的脑袋。而后离开。

　　姜云一直注视着汽车尾灯消失不见，这才飞快的跑回家，进屋锁了门，慢慢的打开沈季送给她的书。

　　是一本寓言故事，这是沈季回来最常捧着的一本书，后来每天念一篇给姜云听。

　　质量很好，很奶奶家发黄的周扒皮故事书完全不一样，崭新的书本，打开后带着淡淡的油墨香，目录第五行旁边贴了一个小小的呆头呆脑的小女孩贴纸，那一篇故事的名字叫“塞翁失马。”

　　姜云妈妈又来了一次，做主送姜云去寄宿学校，姜云没有反对。临行前几天，她偷偷去很远很远的地方捡了好多柴火，堆到大哥哥家门口的柴堆上，又趴在大门口看了好久坐在院里发呆的女人，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金秋九月，姜云背着沈季送给她的书和隐匿心中的痛，开始寄宿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