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影》山桥雾气

9、九颗星

　　医院里。
　　黎芸陪乔影挂了个骨科的号。

　　晚上骨科人不太多，没一会儿就叫到乔影。

　　推门进去，椅子上的是位女医生，齐耳深棕短发，环形耳坠，露出的一截脖颈白皙修长。

　　乔影坐下来，把病历本伸过去，微微点头：“医生你好，我叫乔影。”
　　——乔影。

　　在听到“乔影”二字的时候，丁吟几乎一愣，下意识抬眼看她。
　　面前的女人面容精致靓丽，带有几分乖巧的恬静气，茶色波浪卷发，修饰得鹅蛋脸型流畅漂亮。
　　丁吟顿了顿。

　　那个被念叨了那么多年的名字，终于在今天一睹真颜了。
　　她回过神，面上镇定地询问病情：“脚怎么了？”
　　乔影指了指脚踝：“合照的时候不小心被挤到，从两节台阶上摔下去，疼得站不起来。”
　　丁吟：“脚抬上来我看看。”

　　乔影把裙子理了理，脱掉鞋子，露出一截红肿的脚腕来。
　　丁吟轻轻动了动脚踝周围的骨头，抬头问：“痛吗？”
　　乔影“嘶”了一声，点点头：“疼。”

　　“估计是软组织挫伤，不排除韧带撕裂，或者是伤到骨头的可能，拍个片子保险一点。”
　　丁吟把信息录进电脑，开了张拍片子的单子，递给一旁的黎芸。

　　乔影扶着黎芸，蹦蹦跳跳地去拍片子的房间。
　　沿途路过一条空旷的走廊，乔影余光一扫，一顿，突然倒回去。
　　黎芸疑惑：“咋啦？”

　　她转身，正对着的是一墙照片。
　　——优秀医生代表。
　　左上角是上了年纪的元老级代表，右下角是一排年轻面孔。
　　乔影目光锁定在第三排倒数第三四两张。
　　倒数第三张，消化内科，夏州翊。
　　倒数第四张，消化内科，齐思铭。

　　她指着照片对黎芸道：“这张，我邻居，这张，上次那个相亲对象。”
　　黎芸顺着它手指的地方打量了一番。

　　蓝底照片上夏州翊五官全部露了出来，一双有神的目光直直盯着镜头，眼窝深邃，鼻梁高挺，生动地像是能跳脱出来。

　　黎芸盯着看了看了几秒，然后默默拿出手机对着夏州翊拍了张照。

　　黎芸：“不说了，这是真帅。”
　　乔影咋舌，拍了一下黎芸肩膀道：“注意一下旁边那个叫齐思铭的好吗？”
　　黎芸收回手机，看了眼齐思铭的照片，转过头：“看了，不怎么样啊。”

　　乔影：“这是我上次那个相亲对象。”
　　黎芸做作地叫了一声：“哎呀！还好你没看上他，旁边还有一更帅的呢。”
　　乔影：“……”

　　她兀自喃喃了两句：“他俩……应该认识？”
　　黎芸没听清：“啥？”
　　“没事没事，快扶我拍片子去了。”
　　乔影说着推搡了她一下。

　　——

　　片子拍完回来已经七点多了，黎芸带着乔影回去把片子给了丁吟。
　　丁吟看了眼拍出来的照片，抬头对她们说：“没伤到骨头，韧带也是完整的，就是软组织损伤的面积有些大，估计也有从高处摔下来撞击到的原因。”

　　乔影松了口气。
　　幸好幸好。
　　丁吟熟练地在键盘上打字，一边嘱咐道：“问题不是很大，我开支药膏擦一擦，回去好好休息，尽量少走动。”

　　她把单子递给黎芸，示意她们去缴费领药。
　　乔影朝着丁吟点头，挥了挥手：“谢谢了，丁医生，再见。”
　　丁吟愣了两秒，盯着她漂亮白净的面庞，也微微点头道：“再见。”
　　女人搀扶着旁边的人跳着出了诊室，像小狗一样。

　　丁吟收回眼。
　　温柔，漂亮，安静，礼貌。
　　这是她对乔影的第一印象。
　　在无数次的被提及与描述里，她也曾无数次地幻想过她会是一个怎样的人，在脑海里一次又一次地描摹着她的长相。

　　直到今天，她抬眼的那一刻，好像一切都有了实感。
　　——夏州翊喜欢的人是这样的。

　　丁吟与夏州翊初次见面是在高中。
　　具体是什么时候她也不太记得了。
　　模糊的印象里，只依稀有个片段。

　　那是一个燥热的午后，阳光照进客厅的窗户里，滋生出暖洋洋的懒意来。
　　家里没有人，静悄悄的。

　　丁吟卧躺在沙发上，耳边声音模糊，开门声响，有点吵醒了她。
　　她微微睁眼，眼前画面看不太清，有人在她眼前挥手。

　　少女揉眼睛，视线变得清晰起来，脑子却是混沌一片，保持着刚醒的姿势一动不动。
　　光照在夏州翊脸上，少年清澈的面庞浮着一层浅色的金光，他眨眼，抖落了满睫毛的尘埃。
　　“你醒了吗？”

　　这是丁吟耳畔听到的第一句话，声线带着少年纯粹的柔和。
　　她一时间大脑停滞，满世界只余心脏鲜活跳动的声音，一下又一下，像是在昭示着什么。

　　少女陡然起身，下意识用手捂着胸口。

　　夏州翊看着她的举动，歪头：“我是吓到了你了吗？”
　　丁吟迟疑了两秒，然后顺着他的话磕磕巴巴地回复：“嗯，吓……到了。”
　　应该是，吓到了吧。
　　她也这么说服自己。
　　那天，夏州翊来他们吃了晚饭。

　　丁吟坐在饭桌前，听着两家谈论，她有点心不在焉。
　　直到丁父亲给她介绍道：“小吟，这是夏叔叔的两个儿子。”

　　她抬眼，视线撞入夏州翊那双眸子。
　　少年很浅地笑了笑：“你好，我叫夏州翊。”

　　没等丁吟开口介绍，旁边约摸十一二岁的少年挤到夏州翊旁边来，朝她笑：“丁吟姐姐你好，我叫夏恩昱。”

　　说着便被夏州翊敲了一下脑袋，两个叽里呱啦地吵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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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么想起来，第一次见面，她好像没说出来那一句“你好，我叫丁吟”。

　　再后来，他们没了联系，仅仅只是饭桌上寥寥几面。
　　彼时的丁吟吧睁开眼那一瞬的悸动定义为惊吓使肾上腺素飙升。

　　当她二十五岁在这所医院再次夏州翊时，高中的少年已然长成能够独当一面的男人，他朝她走来，笑着与她问好。

　　“你好，丁吟，又见面了。”

　　时间似乎改变了许多。
　　容貌，身高，声音。
　　但是她一见到夏州翊感觉。
　　似乎从来没有变过。

　　一如高中一次无名又燥热的午后，少女睁眼后，映入眼底的。
　　——少年与微光。

　　再后来，丁父有意要撮合她和夏州翊。
　　丁吟从齐思铭那知道，他一直有喜欢的人。
　　见到乔影，她说不上是什么感觉。

　　没有不甘，没有比较，没有嫉妒。
　　各种情绪积攒酝酿，她脑海里却只剩了一句话——
　　原来她是这样美好的人，今天终于见到了呢。

　　丁吟看了眼桌旁的日历，十月十七号，距离她生日还有四个半小时。
　　她在她二十八岁生日这天，送给自己一份礼物，名字叫释怀。

　　她收拾完东西回到办公室，齐思铭走进来扣了扣她的桌子。
　　男人脱了白大褂，俨然一副下班回家的模样。

　　齐思铭：“听说你们骨科来个病人叫乔影啊。”
　　丁吟笑了一声，把短发别在耳后：“刚出去领药，这会儿估计要走了，让夏州翊抓紧点，我估摸着还能送人回去。”

　　齐思铭推了把眼睛，给夏州翊发了条消息：“啧啧啧，这不够仗义啊，这种事你应该第一时间上报组织。”
　　丁吟点头如捣蒜：“行行行，下次一定及时上报。快走快走别打扰我下班。”

　　——

　　黎芸和乔影交完费领完药慢悠悠地晃到医院门外。
　　黎芸准备拦车，乔影手机收到一条消息。
　　夏州翊：【在医院？】
　　乔影：【嗯，脚崴了】
　　夏州翊：【需要我送你吗？】
　　乔影拉住了黎芸，给她看了眼消息。

　　黎芸摸着下巴笑得奸诈：“哟，可以啊，夏医生消息很灵通。”
　　乔影嗔她一眼：“说正经的呢，要不要麻烦别人。”
　　黎芸：“当然要啊，这么好的机会，这一来一往的不就熟络起来了吗。”

　　乔影垂头打字：【我这里还有个朋友，住的不是很远，你要是方便一起送她就过来，不方便的话我们就自己打车】
　　乔影：【玫瑰花.jpg】
　　夏州翊盯着屏幕上那朵玫瑰花愣神了两秒，然后笑了。
　　夏州翊：【方便】
　　乔影：【OK】
　　乔影：【定位：翡丽湾】
　　过了几秒后，又有条消息弹出来。
　　夏州翊：【抬头】

　　乔影有点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正准备打个问号过去，耳边突然传来鸣笛声，一辆黑色奥迪缓缓驶过，停在她面前。
　　车窗缓缓落下，夏州翊侧头看过来。
　　黎芸：“芜湖～”

　　男人向后偏头：“上车。”
　　黎芸拉开后座车门，扶乔影坐上车以后，自己也坐进去。

　　夏州翊转头：“你是乔影那位朋友吧，你好，我叫夏州翊。”
　　黎芸身子往前凑了凑，满脸笑意：“你好啊夏医生，久仰大名了，我叫黎芸，乔影的编辑。”

　　乔影拽着她的袖子，结果被女人抽走。
　　夏州翊微微讶然：“乔影跟你提过我？”

　　“对啊，”黎芸给乔影使了个眼色继续道，“说她的新邻居人很好，很会照顾人。”
　　夏州翊没接话，兀自笑了声。

　　黎芸：“夏医生我家在翡丽湾那个小区，离医院不太远，麻烦送送我喽。”
　　夏州翊转动方向盘，车子开上路：“乔影跟我说了，不麻烦。”

　　黎芸意味深长地看了眼乔影：“考虑挺周到啊。”
　　乔影睨她一眼，彻底放弃挣扎。
　　路过一个红绿灯，夏州翊接到一个电话，来电显示是周妍兰女士，他点了下屏幕，开了外放。

　　“一一啊。”周妍兰柔柔的声音回响再车里。
　　夏州翊眯眼，下意识从后视镜里看乔影，女人憋着笑，一个不小心在镜子里与他对视，又心虚地得看向窗外。
　　黎芸听到这个称呼耳朵陡然竖了起来。

　　周妍兰：“昱昱在干嘛的啦，我打他电话怎么不通啊，他最近是不是感冒了啦？”
　　夏州翊：“他今天下午跟同学开派对，不知道上哪疯去了。”

　　“哦哟，这小子前两天还重感冒，今天就去玩没个人影，你有空多管管这小子，到时候被谁卖了都不知道……”

　　周妍兰一个人絮絮叨叨地叮嘱了一堆。
　　“知道了吧一一，就这样啊，我先挂了。”
　　夏州翊应了两句，对面挂断电话。

　　黎芸一脸好奇地凑过去问：“夏医生，你们家里人都叫你一一啊？这么可爱吗？”

　　夏州翊哼笑了一声：“小名，名字的谐音，下周一，从小叫到大就习惯了。”
　　黎芸兴奋地一拍掌：“巧了嘛这不是！我们乔影小名儿就叫双双。”

　　夏州翊看了眼镜子，似乎有点诧异：“嗯？”
　　乔影眼神警告黎芸，她十分不屑一顾，笑嘻嘻地继续道：“乔影她妈妈姓双，她从小就长的跟她妈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缩小了一样，家里人说小名就直接叫双双好了，以后能一双一对的。”

　　最后的一双一对她刻意放缓语速，咬得很重，像是在强调什么。
　　乔影缩着脑袋看了眼镜子，与驾驶位上的人对上目光，她眨了眨眼。

　　镜子里夏州翊朝她笑了笑，喉结滑动，嗓音带着莫名的低沉与柔和：“那还真是挺巧的。”

　　车子驶到翡丽湾小区门口，黎芸开门下车，临走前往车里探了探脑袋：“我走了，我们崴了脚的双双子就交给夏医生这位护花使者喽，拜拜。”
　　乔影“啧”了声：“上去吧你。”

　　夏州翊掉头开回云湾诗府，一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乔影聊着天，没几分钟就到了。
　　他把车子停进地下车库，然后起身打开后座的门，小心翼翼地扶着乔影的手，给她支撑的点，让她好下来。

　　乔影一手撑着座椅，一手扶着夏州翊的的手臂。
　　她慢吞吞地把身子探出车门，夏州翊用手挡了挡上方车门：“小心。”
　　乔影偷偷瞥了男人一眼，小声道：“谢谢。”
　　“没事，我扶你上去。”

　　乔影手抓着男人的衣袖，蹦跳着往前走。
　　夏州翊身上有一股干净的香味，乔影说不上来是什么味道，但就是感觉很好闻。
　　她拿手蹭了蹭鼻子。

　　头顶传来味道主人的声音：“腿很严重吗？”
　　“没有，就是人太多，被挤到摔了一下扭了，就是软组织损伤，没伤到骨头。”
　　乔影老实巴交地回答。

　　“下次人多小心一点，注意这段时间好好休息，有事可以找我。”
　　夏州翊打开微信，拿在她面前晃了晃示意道。

　　乔影点头，电梯门“叮”地一声打开。
　　她扶着夏州翊挪到自家门前，开门，转身对夏州翊说了句：“谢谢了，夏州翊。”
　　顷刻间，声控灯忽然熄灭，她眼前顿时陷入一片漆黑。

　　两秒后，乔影耳后传来男人用带着笑的气音说的话。
　　“不用谢，乔双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