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影》山桥雾气

10、十颗星

　　“不用谢，乔双双。”

　　乔影关上门，背靠着门板，平复了一下呼吸。
　　漆黑的环境似乎能够将人的其他感官无限放大，夏州翊蓦然说出口的那句话像游鱼一般使劲往她耳朵里钻，然后被调大音量，循环播放。

　　乔影小名叫双双从小到大都广为人知，身边的朋友也有不少喜欢这么叫她的，男女都有。再加上她的笔名就叫双影，期沅社公司里也有不少喜欢叫她双双老师的。
　　这些她都觉得很平常。

　　但是好像从来没有人带上姓氏叫她。
　　夏州翊是第一个。

　　——乔双双。
　　这个称呼从他嘴里说出来好像突然带有一种奇异的，叫人说不上来的，亲近感。
　　就像她们认识好久了一样。

　　——

　　乔影在家呆了两三周，偶尔出门拿个外卖，或者是去夏州翊家蹭顿饭，平时就窝在沙发上看电视，日子十分清闲。
　　手机提示音发出来，楼下驿站她有好多个个快递没去拿。

　　乔影爬起来，动了动脚踝，除了一些轻微到可以忽略的钝痛感，基本上好的差不多。
　　窗外天色渐渐暗起来，十一月初，傍晚的岑水冻人得很。

　　乔影随手往身上披了一件深棕色的小熊外套，趿拉着毛绒拖鞋出门拿快递。
　　电梯停在四楼，开门，进来了一个带着口罩和挡风棉帽的长发女人，她全身上下都裹得严严实实。

　　乔影视线扫了她一眼，然后移开。

　　女人抬起头来，目光带着突然而来欣喜感，她盯着乔影，然后身体一点一点向她靠近，举着手机对着乔影的脸拍，嘴里吐字不太清楚：“你是双影吧！”

　　面对突如其来怼到脸上的镜头，乔影下意识伸手遮挡：“别拍谢谢。”

　　没想到对面的女人反而变本加厉，像是丝毫看不出来乔影面色的不情愿。

　　“我很喜欢你的书！你为什么不让我拍视频，你对你的读者就是这个态度吗。”
　　女人疾言厉色道，讥诮轻蔑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她，像是要把人戳个窟窿。
　　这根本就不是一个粉丝的行为。

　　乔影反感一切没有距离感的靠近，狭窄幽闭的空间里被人纠缠住，她不得不一直往后退，直到背靠着电梯冰冷的墙面，面前的女人依然还在靠近，态度已然从开始的满心欢喜陡然转变成咄咄逼人。

　　“你以为自己卖了本书很火是吗，真以为自己大明星啊连个视频都不让拍。”
　　那女人的气势是要把乔影生吞活剥了，几乎是用身体在撞击她。

　　乔影感觉脚踝处撞到了身后电梯坚硬处，疼痛感伴随着一股恼人的烦躁之意涌上她的脑子。

　　她皱着眉，脸色低沉，语气中的不耐烦之意明显：“我都说了让你不要拍了你听不懂话是吗？别拍了啊！”

　　女人冷笑两声：“哈哈原来你们喜欢的美女双影太太就是这样对待书粉的。”

　　手机相机镜头闪着灯光，刺得乔影睁不开眼，她伸手推拉阻挡，但力量实在悬殊。
　　“叮”的一声，电梯门来开，有人走进来。
　　乔影觉得她脑子里也“叮”的一声被打开。

　　几乎是一瞬间，身上的桎梏突然间松开，拿着手机的女人被人拉开，她视野被一个宽阔的肩膀占满。
　　男人挡在乔影面前，身影挺拔好似一座巍峨的山。

　　乔影抬眼，盯着他的后脑勺看了许久，身体不自觉地往他身后缩了缩。
　　传说中的安全感。

　　夏州翊周身散发着一股无法言说冷峻气息，他面色不虞，眉宇阴沉，紧抿的唇蓦然张开，声音冷历低沉地可怕，不似往日那般温和平静。
　　“他说让你别拍了你听不见吗？”
　　女人身躯一顿，却还扯着嗓子壮胆一般喊道：“你是谁啊，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我可是双影的粉丝，拍个视频怎么了。”

　　夏州翊不太想跟她废话，他垂眸凝视着面前的女人道：“我不管你出于什么目的，今天我看到了，要么你把视频删了，要么我报警。”
　　女人心虚地白了他一眼：“嘁，以为我怕你一样，搞笑。删就删，不就是个视频，多金贵啊。”

　　她装模作样地删掉视频，二话不说地下了电梯，朝小区大门外跑。
　　夏州翊转过身，垂首看着乔影，几秒后，男人开口：“脚有伤到吗？”
　　乔影摇摇头，小声道：“还好，就是刚刚挤到了有点疼，好的差不多了。”

　　“下楼有什么事情吗？”夏州翊问。
　　“拿快递，半个月的，可能有点多”乔影抿了抿嘴唇，“你……可以帮我拿一下吗。”
　　夏州翊轻轻挑眉：“可以，走吧。”
　　乔影愣了一秒钟。
　　这么快就答应了？

　　两人一起出了电梯，一阵凉风袭来，吹得乔影头发乱飘，她一身软绵绵的衣服，走在夏州翊身边像个小孩子。
　　身边男人开口：“你经常有粉丝像刚才一样吗？”

　　乔影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开口道：“这也是第一次，我以前碰到的粉丝认出我基本上都很平和地找我签名合照，今天这个很凶，看着是故意找茬的。”
　　夏州翊没接话，点了点头。

　　乔影回想了一下刚才女人的穿着打扮，以及披着的头发。
　　总感觉在哪里见过。
　　她盯着一个地方出神，须臾，似是猛然回想起来什么。
　　“等一下。”

　　乔影停住脚步，夏州翊也随之一顿。
　　他侧过身垂眼问：“怎么了？”

　　乔影从兜里掏出手机，打开和黎芸的聊天框，往前翻，找了到签售会那天的合照。
　　她放大了角落的一个人，那人带着口罩和帽子，散落一头金棕色的长直发。

　　乔影把手机递给给夏州翊看了一眼：“你看看她和刚才那个人像吗？”
　　他接过手机，盯着照片上的人看了片刻，抬眼回忆了两秒电梯里那个女人的身形，道：“有点像。”
　　“是吧，我也觉得这个头发太像了。”乔影收回手机道。

　　夏州翊侧头不解道：“怎么了吗？”
　　乔影解释道：“那天签售会跟粉丝合影，结束的时候我感觉有人推我，当时以为是人太多了不小心，现在看到这个女人我才想起来不对劲。”
　　夏州翊提议：“拿完快递去一趟保安室看监控？”

　　乔影指甲扣了扣袖子上手感很好的毛绒团，她犹豫了片刻开口：“这样会不会很麻烦你，你医院里工作一天应该也挺累的。”

　　她知道他的职业性质跟她完全不同，她可以窝在家十天半个月不出门，从早宅到晚，懒洋洋稀里糊涂地过一天。

　　但是夏州翊不行。
　　他是医生，光是看看医院的人流量就可以看出来医生每天的工作量有多大，每天晚上乔影经常能够听到隔壁得开门声，那是医院又出现了突发状况。

　　看样子夏州翊应该是刚下班，能帮自己拿快递她就够感谢的了，还要跟着她处理这些破事，乔影难免觉得难为情。
　　她对医生这个职业了解甚少，但是一直持以敬畏之心。
　　“还好，”男人淡然开口，“今天不是很忙。”

　　乔影点点头，两人先去了驿站把乔影的快递拿掉。
　　驿站小哥把一堆快递圈起来，给了她一个大袋子，笑嘻嘻地看着乔影：“你的快递，挺有钱哈。”
　　乔影看着一地快递，沉默片刻，她突然觉得叫夏州翊来帮忙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她确实有挺多快递没拿。

　　但是……好像也不至于有这么多吧？
　　夏州翊一边笑一边捡起地上的东西放进袋子里：“挺有钱。”

　　乔影不太好意思地蹲下来跟着一起拿，有点纳闷道：“我没记得我买了这么多啊？”
　　两人大袋小袋地往保安室走。

　　期间，乔影还是觉得奇怪，这些快递数目跟她买的完全对不上，光是凭肉眼看就出来好多。
　　乔影打开手机看了眼，稍微大的包裹四件，其余小的十三件。

　　她觉得事情蹊跷，从袋子里随便挑了一个小包裹，仔细地看了看快递单。
　　夏州翊侧身，注意到她的动作，随口问了句：“怎么了？”
　　乔影皱着眉：“这快递不对，上面寄件地址是长陵，我没买过长陵的东西。”

　　她撕开粘着快递单的塑料袋，拆开里面的黑色盒子。
　　入目是一颗白花花的骷髅头骨，周围堆满了沾满殷红鲜血的碎骨，底层铺了一层灰色粉末，浓稠的红色液体顺着盒子边角流下来。

　　乔影心里“咯噔”一下，站在原地不动了，拿着盒子的手瑟瑟发抖，明显是被吓懵了。

　　夏州翊蹙着眉拿过女人手里的东西，用手指沾了沾边缘留下来的液体，放在鼻尖闻了闻，沉声道：“不是血，颜料加樱桃汁。”
　　他又挑拣了根碎骨，凑近观察了一下。

　　骨头表面并不是纯白色，而是泛着微微的黄褐色，有的已经完全变黑，极为逼真。

　　夏州翊看了两眼道：“全部都是假的，石膏加颜料上色，做的倒是很真。”
　　乔影松了口气，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她双腿发软，声音发着抖：“吓死了。”

　　夏州翊盯着那盒东西，缓缓道：“你那几个多出来的快递，估计都是这样的。”
　　乔影蹲下来翻了翻这堆快递，把寄件地址是长陵的快递全部挑了出来，一共九个。

　　夏州翊拿袋子帮她装了起来，道：“去看监控，这堆快递可能跟电梯里纠缠你的女的有关系。”
　　乔影点头，两人调取监控的安保室，向保安调了录像。

　　五点五十三，那个穿羽绒服带防风帽的女人跟随着一群人从正门混进了云湾诗府，然后走到乔影那幢楼，坐电梯到了四楼，仿佛是掐好点一般地藏匿在了四楼昏黑的角落里，伺机而动，等乔影下去的时候正巧与她在电梯纠缠，门开后从一楼逃走。

　　乔影眉头紧锁，她拿出手机把监控录像录下来，夏州翊帮她报了警。
　　警方赶到到的时候简单问了乔影具体的情况，然后接手了那九个多出来的恐吓包裹，会立马介入调查，有情况会实时转告他们。

　　——

　　晚上出了这么一档子的事，乔影回到家连拆快递的心情都没了，她洗漱完，躺在床上，给黎芸发了条消息。
　　乔影：【今天在电梯遇到了一女的堵我】
　　她把监控录像发过去。
　　对面看完立马坐不住了。
　　黎芸：【我靠，这他妈谁啊神经病吧】
　　乔影：【估计是有人恶意报复，我还收到还几个恐吓快递，而且那女的还去过签售会合影，当时我摔下来好像是有人推了我，大概率是她吧】
　　黎芸：【？活腻了我靠，你报警没啊】
　　乔影：【报了，说起来还好有夏州翊，他帮我了好多】
　　黎芸：【啧啧啧，夏医生真是乐于助人】
　　乔影：【特别是电梯里被堵着拍照的时候，他来了真的好有安全感】
　　黎芸眯着眼，看到乔影发来的消息后眉毛微微扬起，露出一个了然一切的微笑。
　　黎芸：【爱上了？】
　　乔影：【……】
　　黎芸：【爱上了就去追】

　　乔影抿唇，没接话。
　　喜欢……吗？
　　她自己都不清楚。
　　到底是夏州翊多次的帮助让她的感激心作祟，还是喜欢在酝酿发酵，让她忍不住去依赖去靠近。

　　抑或是二者都有。
　　乔影：【可是……他不是有暗恋的人吗】
　　黎芸：【这有什么的啊，不就是个高中暗恋的人，这时候都不知道在世界哪个角落，而且万一人家早就放下了，你不追哪里来的幸福】
　　乔影：【是吗】
　　黎芸：【信我，他帮你这么多次，最起码是愿意跟你相处的，趁今天他帮你这么大忙这个好时机，赶紧找个时间把人约出来吃饭】
　　乔影犹豫了两秒：【我试试】
　　她打开和夏州翊的聊天框，打出“谢谢你了今天，你有时间吗？”几个字，又觉得不太合适，一股脑删了个精光。

　　她在对话框里踌躇半天，最后发了句：“睡了吗？”
　　两秒钟后，对面回复：【没睡】
　　乔影拿起床头的水喝了口，继续道：【今天谢谢你】
　　夏州翊：【嗯】
　　夏州翊：【不用谢】
　　盯着他发来的两行字，乔影心跳莫名地快了起来，连带着打字的手都微微颤抖着。

　　乔影：【那，你什么时候有空】
　　乔影：【我想请你吃个饭】
　　乔影：【就，你也帮了我挺多，我也不会做饭】
　　对面没回，乔影一颗心也跟着悬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夏州翊回了。
　　夏州翊：【什么时候】
　　乔影：【要不……后天，十一月二十三？你看行不？】

　　夏州翊坐在桌案前，垂着眼睫凝视着屏幕上的十一月二十三日，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阴翳，男人眉眼深邃了几分，唇角处勾起了一抹柔和的笑来。
　　夏州翊：【可以】

　　乔影手捂着胸口处，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拿起那杯水一饮而尽，杯子磕在桌面上，发出“咔哒”一声，像女人此刻一颗心落地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