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影》山桥雾气

17、十七颗星

　　过了元旦，岑水就多了几分新年的气息。
　　街边商店得广告牌都换成了喜庆的红色，街边的路灯挂起了成串的的火红小灯笼。

　　离除夕前一周，黎芸的工作差不多到了收尾期，开始买回老家的车票。
　　岑水不像往常那般热闹，街道日益冷清下来。

　　乔影裹着一身棉衣在阳台吹了会风，看楼下水果店老板往店门前贴新对联和“新年停业”的告牌。
　　她撑着脸，感叹。
　　又过去了一年。

　　之前她住的小区也有邻居年年换对联，挂灯笼。
　　一年马到成功，一年喜气洋洋。

　　乔影就每年往自己门前贴个福字，朴实无华，有一年还忘了换，红色底纸都发白了，金粉也掉的差不多。
　　看起来不吉利极了。

　　但是她无所谓这些，本来贴福也就是尽量让自己的门看起来不那么另类。
　　又或者说，对于她来讲，过年和往常没有任何区别。

　　她关上阳台的玻璃窗，回了客厅，手机通知栏有新消息，她点开。
　　内容第一条显示乔军的好友申请，留言依然如他往常的大男子主义口吻一样。

　　乔军：【过年回来吃饭】
　　乔影盯着屏幕看了几秒，只觉心烦意乱。
　　一个人过年是冷清了点，但也总比回亭州遭那一家白眼好受。

　　她毫不犹豫地点了拒绝，长舒一气，像了结了什么大事一般。

　　两秒后，通知栏又发来消息。

　　乔影以为是乔军不肯放弃，点开来是夏州翊的消息。
　　夏州翊：【你今年过年还是不回去吗？】
　　他说到过年乔影就想起那天跨年也他在他面前哭的鼻涕横流，他为她擦眼泪的场景。
　　好丢脸。

　　不能细想。
　　一想就羞赧万分，这让她怎么面对他。
　　乔影：【嗯，不回去】
　　乔影：【以后，应该也不会回去了】

　　夏州翊默然片刻，打字：【嗯，知道了】
　　过了几秒后，对面又发来一条消息。
　　夏州翊：【人要朝前看】

　　乔影读到这行字的时候愣住了。
　　这是她之前告诉他的话。
　　他一直有记得。

　　她笑出声来：【你也是】

　　十分钟后，乔影家门铃响了。
　　这个时候，来找乔影的不是外卖就是熟人，刚好她也没点外卖。

　　她过去开了门，迎面看到夏恩昱裹得严严实实站在门外，手里还牵着白花花的木耳。
　　他挥挥手：“小影姐好。”

　　乔影让他进来，少年环顾四周，木耳似乎见到了新地图，活蹦乱跳的。

　　“是这样的小影姐，”没等她问他，夏恩昱率先开口解释，“我们今年在我哥这里过年，我哥他现在去接我爸妈了，我妈她对狗毛过敏，所以能不能这几天把木耳放在小影姐你家来。”
　　木耳听懂了自己的名字，兴奋地叫了两声。
　　“当然可以啊，”乔影一口答应下来，“还有这种好事呢。”

　　她揉了把木耳圆滚滚的脑袋瓜，抬了抬下巴：“是吧，小木耳。”

　　“我就知道小影姐你肯定会答应的，”夏恩昱坐下来，搓了搓手，“小影姐我现在你家待一会儿，我哥大概还有一个多小时才能回来。”
　　“你们家每年过节都回你哥这吗？那木耳以前放哪的呀？”

　　乔影打开电视随便调了个台，里面在放《簟色归霜》。

　　“不是啊，今年我们家第一次在我哥这过年的，以前都是我和我哥回我爸妈那，木耳给楼上的爷爷照顾。”

　　乔影顿了顿：“这样的吗？”
　　“对啊，我哥前两天医院放假，他就跟爸妈说今天在家这里过年，我觉得也挺好的，我也不用来回坐老久的车。”

　　夏恩昱一边看电视一边和乔影聊天。
　　乔影愣神，才想起来琢磨夏州翊刚才为什么问她回不回家，她垂眸，似懂非懂：“这样吗。”

　　他转过头来，似是想到什么：“对了他小影姐，你不是亭州人吗，你过年不回家啊。”
　　“……”

　　“呃。”乔影顿了顿，不知道怎么跟他开口。
　　少年反应过来，说错话一般拍了拍嘴：“呸呸呸，我不问了小影姐。”
　　乔影笑了笑：“没关系。”

　　两人在客厅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窗外天色暗沉，时钟显示六点半。

　　楼道间响起脚步声，夏恩昱耳朵尖，听到动静就溜去开门，乔影闻声也跟了过去。
　　“哥，我在小影姐家。”

　　少年朝他哥招手，夏州翊一身黑色长款羽绒服，带着一身寒气走过来，身后是周妍兰和夏世林。
　　乔影靠着门边，木耳趴着蹭她的裤管。

　　“小影姐答应把木耳放她家了。”夏恩昱说。
　　乔影抬头，和夏州翊对视一眼，她微微弯唇。

　　周妍兰极具辨识度的腔调从他身后传来：“呀是我们小影。”
　　她走到乔影面前，捏了捏她的脸。

　　“今天这么晚了，一一家也没饭吃，明天除夕来一一家，阿姨给你做饭吃。”她笑意盎然。
　　夏恩昱拆穿她：“关键是妈你也不会做饭啊。”
　　周妍兰面无表情地转过头：“闭嘴，大人说话小孩不要插嘴。”

　　夏恩昱：“……”
　　气死他了。
　　谁让他是这一群人里唯一一个还在上学的。

　　隔天是除夕，夏恩昱敲开乔影家门。
　　“小影姐来我们家吃中饭呀。”
　　乔影应下，换了身衣服跟过去。

　　周妍兰正把最后一盘菜端上饭桌，见到乔影连忙跑去拉她手：“小影快来，去洗手吃饭。”
　　乔影瞥了眼厨房，夏州翊和夏世林两个男人系着围裙，在洗碗。

　　玻璃窗门被拉开，夏州翊脱下围裙挂好，朝乔影勾了勾唇角。
　　饭桌上，周妍兰十分客气：“晚上要吃年夜饭，中午吃的简单一点，小影将就一下。”
　　土豆炖牛肉，咖喱鸡，海鲜米粉汤，蒜香土豆饼，清炒莴笋。

　　没一样她不爱吃的。
　　乔影敢保证这是她近几年吃过最丰盛的家常菜。
　　她把嘴里的东西吞下：“简单吗阿姨，我还以为你们家年夜饭中午吃的。”

　　周妍兰：“年夜饭？这还差远了，这就是平时的饭菜。”
　　乔影夹起一块土豆，下意识脱口而出：“嗯，可能是我不经常这样吃饭，不太了解。”
　　话音刚落，房间寂静了一瞬，空气仿佛凝固。
　　夏恩昱偷偷拿筷子戳了戳周妍兰，小声叫了句：“妈。”
　　乔影掀起眼皮扫视了一眼众人，意识到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刚想解释，他斜对面的夏世林突然开了口。

　　这是乔影见到他，他第一次与她说话，以往只能见到他寡言少语的身影。
　　夏世林即使上了年纪，面容依然俊朗，骨骼感很强，看上去不苟言笑，昱乔影第一次在医院遇见夏州翊的气质十分相似。

　　乔影有点怵他。
　　“乔影。”夏世林叫了她一声。
　　乔影整个人都跟着紧绷了起来，她低低地应了声。

　　“当自己家。”
　　男人雄浑的声音传入他耳中，只短促的四个字，乔影却觉饱含了深沉的力量与认可。
　　她放松身体，笑了，刚刚的局促和紧张一扫而空。
　　“嗯，谢谢夏叔叔。”

　　“就是就是，小影姐多吃一点，把以前的补回来。”夏恩昱道。
　　一顿午饭，有周妍兰和夏恩昱和乔影聊天，夏州翊静静地听着，听到有趣的，时不时朝他们笑笑。

　　乔影打心底离升腾起一阵暖意。
　　他们都很在乎她。
　　在她心底重新构筑起缺失了十年的，家的概念。

　　吃完饭，夏恩昱问乔影：“小影姐要不你今年跟我们家一起过年吧，反正你也不回去。”

　　乔影笑了笑，微微颔首答应了。

　　下午，周妍兰和夏世林忙着去超市采购食材，家里就留了他们三个人。

　　乔影担心木耳待在她家寂孤独寂寞回去陪它玩了一会儿。

　　她从隔壁回到夏州翊家，看见夏恩昱在客厅的茶几上铺起了红色对联纸，正在拨弄着毛笔的尖毫，房间里飘起一阵淡淡的墨香味。

　　“你还会这个啊。”乔影一连兴奋地走过去。
　　“那当然了，书法美术是一体的嘛。”夏恩昱用毛笔沾墨水，在砚台上舔笔。

　　夏州翊洗完碗从厨房出来，听见夏恩昱说的话。
　　“小影姐你和我哥可以写写试一下，”他用着笔尾指了指边上，“那里还有红纸。”

　　乔影十分好奇地去旁边翻了翻写字的工具：“你们家对联都是你写的呀？”

　　“对啊，厉害吧小影姐。”少年沾沾自喜道。
　　乔影给他竖了个大拇指：“厉害。”

　　夏州翊走到乔影身边，问她：“你也想写吗？”
　　“想啊，可是我不太会美术书法这种东西，”她一脸懊恼，“我怕搞砸。”

　　夏州翊过去拣起两只毛笔：“我跟你一起。”
　　“你也会写？”乔影十分期待。
　　“不会。”男人淡淡地说。
　　“……”
　　她没憋住“噗嗤”一声笑出来：“成，我们俩零基础的一起吧。”

　　红纸很厚实，怕暴殄天物，乔影和夏州翊决定在宣纸上写着玩儿，单纯体验一下。

　　两人一左一右坐在饭桌前，宣纸下垫着毡不，他们埋头苦写，握笔姿势像是在考试。
　　夏恩昱随眼一瞥，差点没笑背过去，他偷偷拿出手机照着两人“咔嚓”就是一张照片。

　　五分钟后，乔影率先停了笔，她捏着宣纸的两角拿起来欣赏。
　　纸上是规规矩矩的方格字，不算美观，也不能说难看，只能说工整，写着她几本小说的名字，看的出来是初次尝试，但也从她浓重的笔画来看，她尽力了。

　　乔影像作弊一样，眼睛偷偷摸摸地往夏州翊那瞟，他写的比她还慢，五分钟就写了半句诗，她小声地照着读了出来。
　　“万帐穹庐人醉。”
　　好像没听说过。

　　夏州翊闻言停笔，侧头看她一眼。
　　她有抄答案种被抓包的尴尬，心虚地躲闪着目光：“你怎么……写的比我还慢。”

　　夏州翊没继续写下去，他把笔架好，扫了扫宣纸上的字。
　　乔影这回光明正大地把纸往她那拉了拉，看清了他写的东西。

　　夏州翊的字跟她大相径庭，她是那种看起来呆呆的笨笨的字体，而他是标准的楷书，横平竖直，用笔圆折，配合他写的半句诗，十分有古韵。

　　乔影怒了，她蹙眉，语气中带点质问：“你这叫不会啊？”
　　“跟他比只能算学艺不精，跟不会差不多水平。”
　　夏州翊点了点一边认真写字的弟弟。
　　“我还以为你们医生写字都是那种咻咻咻没人看得懂的字。”
　　乔影说着伸出手指在男人面前“咻咻咻”地比画了一下。
　　夏州翊目光跟随着乔影挥舞的手指，忽然笑了。
　　怎么这么可爱。

　　“少看点电视大作家，那是简写，医生现实里也是正常人。”

　　他叫她大作家。
　　乔影喜欢别人叫她大作家。
　　因为这是她从小的梦想。
　　——成为大作家。
　　乔影吐了吐舌头。

　　夏州翊注意到她脸颊一侧被溅到星点墨迹，他提醒：“你脸上沾到墨水了。”
　　“啊？”乔影伸手胡乱抹了一把，把墨迹晕开，脸上一片乌黑，“在哪呢？”

　　夏州翊几不可察地勾唇，他起身去拿了张湿巾，弯着身子：“我帮你擦。”

　　乔影乖巧地抬脸，仿佛这个动作已经重复了无数次，记忆将她拉到回雨夜那天他帮她清理伤口和跨年午夜他帮她擦掉眼泪。
　　熟悉又亲近。
　　好像他们本该如此。

　　夏恩昱的字写完了，两幅长两米的红纸，墨水里掺了金粉，墨金的字行云流水，笔走龙蛇。
　　“不瞒你说小影姐，其实我以前就是写字的，半路才因为兴趣去学的油画。”
　　乔影感叹。
　　有的人天生艺术细胞发达。

　　夏恩昱吩咐道：“哥你把对联贴门外，我去洗笔了。”

　　夏州翊拿起两张拖地的红纸，侧头朝乔影道：“帮我涂胶水？”
　　她点点头，屁颠屁颠的地跟了去。

　　她在一边往红纸背面的边框处抹一圈胶水，然后递给夏州翊，男人高，不需要踩凳子，只要微微一抬手就能将对联对着门顶贴好。
　　大功告成以后，两人后退几步，乔影这才想起来注意到对联的内容。

　　上联：一笔传神，好运临门春入户。
　　下联：双幅兆瑞，诸缘随意梦成真。
　　横批：双心一意。

　　乔影目光被开篇两个字烫了一下。
　　妈呀。

　　她侧头，夏州翊正勾着唇，他眼中笑意明显，直勾勾地盯着她。
　　他低声道：
　　“算他干了件好事。”

　　——

　　年夜饭吃得很热闹，乔影和周妍兰夏恩昱三个人叽叽喳喳，她已经完美融入了进去。

　　吃完饭，夏州翊刚准备收拾碗筷，被周妍兰叫住：“一一你先别忙活了，妈妈给你和昱昱买了新衣服，你们去房间里试试，过年要穿新衣服的。”

　　夏州翊失笑：“妈，我都多大了，还搞小孩子那一套。”
　　“长大了怎么了？长大过年不能穿新衣服啦？你看昱昱多开心啊，是吧昱昱。”
　　夏恩昱理都没理，喜出望外地溜去房间里穿衣服。
　　周妍兰：“……”

　　夏州翊被周妍兰推搡着去了房间。
　　把两人送走以后，周妍兰拉着乔影的手去了另一间房间。

　　她从衣柜里翻出一件米黄色的长款羽绒服，对着乔影比了比道：“刚刚好的呀。”
　　她把衣服塞给乔影：“快换上试试。”

　　乔影懵了一瞬，反应过来连忙拒绝道：“啊阿姨，不用了。”
　　“跟阿姨客气什么，阿姨喜欢你。”
　　乔影垂头看了眼袖口用特殊银制丝线绣成的狐狸。

　　——黛安狐。
　　付奂音旗下的冬季新款，价位大概在八千到一万左右。

　　乔影抿唇，态度毅然决然地婉拒：“阿姨这太贵了，我不能要。”
　　周妍兰一脸伤心：“小影啊，阿姨特地给你挑的称你肤色的衣服，你不要拿阿姨扔掉好了。”
　　她装作要拿去丢掉。
　　“唉阿姨，”乔影伸手接，面色犹豫，“我穿我穿，下次别送这么贵的了。”

　　周妍兰喜笑颜开：“快穿穿看。”

　　十分钟后，坐在沙发上等春晚地夏恩昱何夏州翊听到有人出来的动静。

　　周妍兰給乔影扎了个鱼骨辫，修长的辫尾挂在身后，黛安狐的羽绒服版型很修身，看起来高挑纤瘦。

　　她肤色呈清透的白，很适合穿鲜亮的颜色。
　　乔影像个十八岁的小女孩，有点拘谨地朝沙发走去，抬眼瞥见夏州翊身上与她同色的淡黄色短款羽绒服，神色滞了滞，面上闪过一丝羞赧。

　　周妍兰和夏世林两人挨着坐看春晚，夏恩昱摊在单人沙发上打游戏。

　　乔影对春晚不太感兴趣，她戳了戳一旁边的夏州翊小声道：“你妈是不是特别喜欢黛安狐这个牌子的衣服，我看她有好多件。”

　　男人侧头，“嗯”了声：“她很喜欢。”
　　乔影若有所思地托腮，点点头。

　　窗外响起了烟花炸裂的声音。
　　乔影寻声看过去。

　　夏州翊朝她勾了勾手指，“跟我来一下吗？”
　　他手指修长，骨感分明，这一简单的动作像被施展了魔力，充满了吸引人的蛊惑。
　　乔影跟着他去了书房。

　　——书房的落地窗能够无遮挡地看到岑江边放的烟花。
　　乔影站在玻璃窗前，一只只拖尾的火光被喷筒喷上夜空，几声巨响后，四分五裂成一簇簇绚丽的金色火花。

　　乔影眼中倒映着比夜空还要夺目的色彩。
　　雪花悠然降落，像烟花的余烬，洋洋洒洒飘向人间。
　　夏州翊没看烟花。
　　岑江每年都会放烟花，诸如此类的场景他看了不下很多次。

　　落幕时，万物归于沉寂。
　　他心中会滋生出一点无端的落寞来。
　　夏州翊无法想象，乔影又是怎样在这几年里，独自面对窗外的喧闹。

　　他凝神看着乔影。
　　这个新年，于她而言，或许意义非凡。
　　他也是。

　　——

　　春晚快到尾声的倒数环节时，周妍兰和夏世林熬不住，先回房睡觉。

　　客厅里响起一道夏恩昱清脆的声音。

　　“哥！新年了！来拍照咯！”
　　他举着相机从房间走出来。
　　“小影姐你和我哥一起拍吧，到时候给你们俩洗出来放相册里。”

　　夏州翊和乔影并排坐在沙发上，女人略显僵硬。
　　夏恩昱不满地“啧”了声：“小影姐别这么僵硬，你们俩靠近一点啊，看我妈给你们选的新衣服多般配啊。”

　　乔影稍微朝他那挪了挪，两人手臂挨着一块儿，他侧头，对上夏州翊那双带笑的眼睛。
　　“……”
　　她深呼吸一口气，像是决定豁出去一般，在夏恩昱摁下快门前一刻，伸出食指戳上夏州翊左脸凹陷下去的梨涡。
　　“咔嚓”一声。

　　男人身形几不可察地一顿，他猛然转头，只见乔影一只手拽着鱼骨辫，仰着脸，面颊微红。
　　“新年快乐！”他听见她说，“冒犯了，夏州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