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具》姥姥家的酸菜鱼

52、赠玉

　　阿城家的烟囱正升腾起袅袅炊烟，应该是在做午饭，如果是以前，他会快点跑回去，指点一下菜色，还会在灶台前忙活，最后跟阿城一起摆好碗筷，享受热乎的饭菜。

　　但今天，他等了一会，等到烟囱没有再冒烟，等到一顿饭结束，他才走到阿城家门口，礼貌地敲响半开的门——是怕对方用做饭吃饭的理由拒绝见他。

　　阿城开了门，一看是他，眉头深深皱了起来，脸上是明显的不悦。易萧风差点失去了说话的勇气，他稳了稳心神，故作镇定地开口：“别误会，我不是来找你和好的，我还没这么没用。我是来跟你告别的。”

　　阿城的表情松弛了一些，像是愿意听他继续说下去。

　　“我要去很远的地方，永远不会再来打扰你了。”易萧风平静地说着，但心在发颤。

　　阿城当然知道他要去哪里——易萧风赢得了门主之位，自然要去挂月洞，如他所说，确实永远不会打扰到他了。前两天得知这个消息后，他也被狠狠地震惊了一把。他知道易萧风在藏东西，他之前试探过。但他再怎么藏也只是一个暗影护卫，只有一身暗杀的本事。怎么拼得过其他正儿八经练过武功的人呢？那个强大的窈冥门主跟庄小满的脸始终在他的脑海里重叠不起来，这种不匹配所带来的怪异感就跟他第一次知道庄小满就是易萧风一样。

　　他看到阿城脸上的冷静和漠然，不确定有没有看到一丝讥讽。来时想说的一大堆话竟然一句都说不出来。他想说，谢谢你曾经照顾过我，还想说，能遇到你可真是幸运，还想说，无论你是否喜欢我，都没有关系，我爱你，永远都爱你。

　　他只能将这些话咽下去，挑最实在的说：“这块玉送给你，是戏班子给的奖励，我用不上。你看天吃饭，要是天灾来了，连吃饭都成问题，这块玉价值黄金千两，或许能在关键时候救你一命。”

　　他将弦月令递给阿城。阿城愣住了，他当然知道这块令牌象征着什么——门主之位，竟给得这么草率？庄小满，你到底在想什么？

　　见阿城没有接过，易萧风以为是他太过朴实，没见过好东西，也不愿意占别人便宜，于是拉过他的手，将玉塞进他的手里：“收下吧，我也没什么能给你的了。”

　　那块玉牌一点都不冷，带着刚从怀里掏出的温暖，仿佛能点燃整个冬天。阿城突然发现，他的庄小满长高了，以前只能到他的鼻尖，现在长到了他的眉间。他今天没穿那些花里胡哨的巾巾吊吊，一身玄色劲装衬得他身形修长，疏离清冷，想必这是另一个人常穿的衣裳。庄小满抬头看他，眼神里还是抹不开深情，但还有一些忐忑和小心翼翼。

　　阿城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走吧。

　　庄小满的眉眼便垂了下去，呼吸乱了套，鼻翼翕动着。转身的瞬间，眼泪才掉了下来。他只能顺着阿城的话往前走，走到眼前模糊，走到心智崩溃。

　　走到地坝边缘，他突然转过身来，冲着阿城大喊：“你要好好地活，一定要长命百岁！”

　　阿城在喊声中心神震荡，稍不注意，手里的玉就被捏碎了，扎了满手的鲜血淋漓。

　　庄小满逃似的跑开了，眼下的路被泪水洇得变了形，跑得跌跌撞撞的，脚下枯枝欻欻地响。

　　田埂边的老汉正弯腰修整冬水田，看到庄小满泪眼婆娑地跑来又跑走，不禁想起几个月前他从阿城家里出来也整这死出，于是热络地吼道：“小满啊，他怎么你了？”

　　他停下脚步，看着慈眉善目又充满好奇的朱伯伯，最后一次以“庄小满”的口吻说道：“他是个混蛋！”说完就跑开了。

　　朱伯伯满意地笑了，心想这契合了五六七八个故事当中的第六个。

　　易萧风回到了自己的住处，稍稍平复了一下心绪，打了一盆水洗脸，但此次的泪水好像洗不干净。或许这段经历需要在挂月洞中用一生来消解。他又该怎么说服自己，以往阿城对他的好都是错觉？

　　他将屋子收拾了一下，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只是地面和床面上落了不少的灰，他掸了掸又扫了扫，这屋子就跟来的时候没什么两样了。出来后，他好像没留下什么，现在又要进去了。

　　十五天的时间似乎太长了，告别只需要一句话的时间。虽然有好多话没有说出口，但并称不上遗憾。他就坐在屋檐下，等时光一点一点流逝，看到天边偶尔略过一只飞鸟，听一群鸭子在田里“嘎嘎”乱叫，村里新婚的少妇在溪边边洗衣服边唱歌，三五成群的孩子们跑到山里追野兔子。他爱的人从门里出来，将串好的萝卜条挂在竹竿上，等风阴干。他在平静的生动中缓缓闭上双眼，就像夜幕降临，遮盖了白天。

　　当天夜里，易耀先派来的暗影护卫来接他回去，他感到有些诧异，因为易耀先许诺了十五天，应该不会提前来打扰他。来接他的两人少言寡语，也问不出个缘由。他虽然怀疑，但还是跟他们走了。

　　在一路沉默中，月光将这一路照得明亮，他在湿润的泥土上看出了端倪——脚印。这些脚印花纹属于暗影护卫，因为他们的鞋是统一制成的，除了尺码，其他的基本一样。这不止一个人，不，是不止两个人。

　　易萧风借口小解走到远处，细细地查看这些脚印，按照尺码、深浅、磨损和间距来看，至少有十个人！这是次不小的任务，至少分了两个组。而且这些脚印很新鲜，基本没被破坏过，连露水都没来得及积上，说明他们的任务离现在非常近。他们要干什么？这个村子里有他们要杀的人吗？这两个人是任务组之一吗？

　　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心里莫名恐慌。他来到那两人面前，说自己渴了，想要喝水。一人说：“这路途不远，我们没带水。”

　　另一人知道他门主的身份，不敢怠慢：“您可否再能坚持一会，我们到镇上的水井去采水？”

　　易萧风一脸不耐烦：“要是到镇上，我都渴死了。我知道这附近有水源，你们跟我来。”

　　两人只好跟上。易萧风领着他们走到一处深潭，趁人不注意的时候，一脚先踹了一个下去，
　　一手将另一人的双手反剪到背后，一脚重重蹬在膝弯，那人当即跪下，痛得尖叫。易萧风扯了一段藤条，三两下就把人绑了，附在他耳边说到：“别喊，没人来救你们。”

　　另一人正从水里扑腾上来，狼狈地摸向腰间，易萧风说：“你别拿滚刀了，你打不过我的，是要我打你一顿再绑起来，还是直接绑起来？”

　　刚上来的这人愣了。被绑的这人见挣脱不开，干脆说：“你既然不想回去，为何不直接杀了我们俩？”

　　易萧风说：“我也是暗影护卫，我不想杀你们。”

　　他们没接话，对于他们来说，能留一命便是最大的恩赐。易萧风来到那人面前，驾轻就熟地将他绑了，再将两人拴在了树上打秋千，并拿走了一人的滚刀。他若是到回龙村，一定不带滚刀，现在只能在别人身上薅两把。

　　“天亮了会有村民经过，他们会放你们下来。还有，领鞭子的时候最好把腰背绷紧，这样没那么痛。”易萧风口气轻松地嘱托后就走开了。

　　那两人看着月光下不久就消失的背影，觉得他可真不像个暗影护卫。

　　易萧风顺着那一队脚印跟了过去，没想到那队脚印消失在阿城家的地坝边上，他的心狠狠地跳了好几下，眼前猛地一黑，差点倒下——易耀先怎么就容不下这么一个人呢？他为什么要失信于我？我都答应他要做门主了，为什么？

　　他从怀里掏出一只火折子，吹燃。毫不顾忌地走到了家门边，他抬眼看了屋檐下挂着的两人，大吼道：“滚下来！”然后一脚踹开这扇早就摇摇欲坠的破门，冲里面大喊：“全都给我出来！”

　　暗影护卫执行任务最怕两样——光亮和变故。光亮会暴露行踪和意图，变故会打断他们原本的计划。

　　里面隐藏的人被亮光暴露了大半。易萧风还看到了打开的蛇笼子，地面上蛇虫正在蔓延，就快要到脚边。易萧风转身看向床边，看到正坐着的阿城，心里顿时踏实了不少，连忙跑过去拉住他的胳膊：“阿城，我现在来不及跟你解释了，你现在必须马上跟我走！”

　　“易萧风，你在干什么！”领头的易萧齐站了出来，他认出了这个突然搅局的人，正是今晚应该被带回月无崖的易萧风。

　　“我干什么？我还想问你想干什么？谁让你们来的？”易萧风愤怒大吼，声音里带着颤抖。他其实心里也清楚，只是不敢相信，先叔不是答应过自己吗？杀了阿城对他半点好处都没有，为什么先叔要这么做？

　　易萧齐上前抓灭了他手里的火折子，在他耳边低声道：“谁让我们来的你心里没数吗？先叔支开你就是怕你搅局，他在保护你。你知道他是谁吗？他可是昭教教主安若扬！你快给我让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