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幕遮》萧鼓

4、流水行云两无语

　　中秋夜，凉如水。柳寒烟孤身伫立在窗边静静看着天上那一轮满月。只觉月色清华，扑面而来。当真是暮云收尽溢清寒，银汉无声转玉盘。晚上在郦江上陪着一众纨绔公子玩乐赏月折腾了大半夜，鼓瑟笙箫不绝于耳的，又吹了半宿凉风，身子早就乏得厉害，这会子倒是睡意全无。只觉得凉，透骨的凉。原来真是再多的人也盖不住她的寂寞。

　　翠缕过来轻轻叩门：“姑娘，姑娘。”

　　她实在是懒得应，呆坐着不动。却又听到一个清冷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似乎是对着人下吩咐：“都下去吧。”

　　她微一皱眉，门已经被推了开来。她不禁有些恼，冷冷地对着来人：“誉满京华的苏郎原来就是这样的好风度！”

　　苏棠走近，并不接她的话，只云淡风轻地：“怎么又在风口坐着？赏了一晚上的月亮还没赏够？”

　　柳寒烟却扑嗤一声笑了：“你这语气听起来，旁人说不定还真以为你在吃醋。”顿一顿，便在月光里斜起眼睛看他。他就站在那儿，身上似还带着屋外的冷冽之气。整个人瘦得几乎形销骨立，虽然还是那副锦袍华服、衣履风流的模样，却掩饰不住的疲惫憔悴。其实近几年来他已经修炼得愈发沉毅渊重，外人鲜少能看到他这副样子。

　　寒烟叹口气，到底有些不忍：“她还是没有消息吗？”

　　苏棠的眸子骤然收紧，脸上是一种不可名状的表情，半晌回了一句：“刚刚找到了。原来这些日子她竟一直藏在胡人的商队中，今晚险些就让她们混出了城。”

　　“什么？”寒烟大惊：“这么快？你，这回你准备把她怎么办？”

　　苏棠冷冷瞥过来：“管好你自己的事，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听我的话离开这里？我可没这个耐心三天两头跑过来看着你。”

　　寒烟听他语气阴冷，显然是心情差到了极点。她虽不欲与他多作纠缠，却挡不住一时嘴快：“又不是我让你来，再说我在这里好得很，为什么要离开？离开以后又能去哪儿？怎么他说了要八抬大轿抬我进凤仪门做正宫娘娘吗？”

　　“琳琳！”苏棠无奈至极：“你几时变得这般任性，你这到底同谁置气？他现在已荣登九五，万盛之尊，一言一行都那样多的人看着，难道你真的要他亲自来接你？”

　　寒烟身子微微一颤，转身坐上软榻，把头深深埋进臂弯里，凄楚地：“我不是这个意思。”

　　苏棠几不可闻地叹口气：“你这又是何苦？天天招蜂引蝶的作些风流之事恨不能举世皆知，你这可不就是为了让他难过？你知不知道我早就想把你强行带走，是他觉得对你不住才一直对你的胡闹听之任之。四年前你一言不发跑回郦京杳无音讯，你知不知道他冒着多大危险发了疯一样到处找你？怎么连你不能理解他吗？我早跟你说过，咱们三个的命早就已经不是自己的，想想你们韦家……”

　　“别说了，别说了！”韦琳抬起泪痕满布的脸：“棠哥哥，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我就是受不了，真的受不了。我眼睁睁看着他为了二十万兵马去娶别的女人，这比杀了我还难受。我七岁的时候他就说等我长大了要娶我，可我真的长大了他却为别的女人穿上了红蟒袍！怎么可以这样？他怎么能这么对我？不，我不恨他，我知道他是因为父王惨死，同我一样有血海深仇未报，所以才迫不得已娶别的女人的。因为她有用，所以他才娶她。那我也可以变得有用啊，我也不是什么都不能做啊？我跑到郦京，跑到青楼卖笑，应酬那些达官贵人。我给你们收集情报……”

　　“琳琳，琳琳，别说了。”苏棠哀痛地俯下身紧紧将韦琳拥住，轻轻抚着她的头，绝望地闭上眼睛：“都是我没用，是我让你受了这么多苦，我没有保护好你，是我对不住你，更对不住你九泉之下的家人。。。”

　　韦琳在他怀里依旧抽噎着：“棠哥哥，我跟他怕是再也不可能了。我不是没想过跟你走，不是没想过就这样算了吧只要能陪在他身边怎样都无所谓，可我在这里呆了这么多年，朝中大臣怕是有一半都见过我,我怎么能去他的后宫啊？他难道能把我藏起来一辈子不见人吗……”

　　苏棠心中的悲伤又一次肆意蔓延开来。任他辩才滔滔，此时竟想不出一个词语可以安慰怀中这个他视若亲生妹妹的姑娘。这个从前只会跟在他和珞珞身后的小跟屁虫几时知道什么是眼泪？每当珞珞嫌她吵想偷偷甩掉她的时候，她总是会又一次神出鬼没地出现在他们身后，一边跳着，一边嚷嚷：“不知羞，不知羞。姐姐想嫁人啦，姐姐想嫁人啦……”珞珞，珞珞这时候总是会羞愤交加的追过去打她：“死丫头，你再喊。看我不撕你的嘴！”他只管在一旁笑盈盈地看着。

　　珞珞，他的珞珞。每当他写字时，总会在旁边给他研磨的珞珞；每当师傅罚他跪祠堂时，会偷偷给他送饭的珞珞。还有他亲如长兄的韦琅，他们一起读书写字，一起声名远扬。他的师傅，他恩威并济的师傅，被他视如己出的师傅……他这样多至亲的亲人啊，居然一夜之间都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于一场由上至下蓄谋已久的绞杀。他甚至没能见到他们最后一面，他的父亲，闻此大祸，郁结难平，一病不起。这一切，让他怎么能不恨？

　　父亲辞世后，他愤懑满腔，指天骂地。一个人坐在馥郁的梅山顶上想了整整三天，直到等来梁鋆自滇南发来的密信。原来传说中死去的琅玡王世子不过是相貌酷似梁鋆的一名士兵所扮。事发时梁鋆其实并不在琅玡，因为不久前韦琳这个小丫头突然跑到琅玡说是探望姑妈，琅玡王妃见她只孤身一人前来委实有异，便同韦家通了音信，这才知道原来韦琳同父亲辩了几句嘴后气不忿便偷偷跑了出来。王妃怒不可遏，亲令梁鋆将她押回韦家。一路上韦琳走走停停，花样百出，直吵得梁鋆百般无奈下只好任她一路玩闹，耽误了好些时间。天意弄人，谁能想到，恰是如此他们两个才侥幸逃过了一劫。

　　苏棠接到梁鋆的信，整个人才好似重新活了过来。他们机关算尽，百般谋画。从各个环节打通关卡，一步一步走到今天。血洗皇宫，改朝换代，真正的翻天覆地。

　　可为什么直到了今天，他们看似大仇得报，却没有一个人觉得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