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普发生器》三千白

43、愿望

　　“你怎么知道，我说的是温宁博士？”

　　尽管没喝水，但童晨晨在听到江漪说出“温宁”两个字的时候，还是没忍住，喷了。然后她又被自己呛住，猛咳了五分钟，才在江漪持续帮她拍背下才缓了过来。这一咳，简直咳的她满脸通红、泪眼朦胧。

　　江漪说的那些，久远的已经像是几个世纪之前的往事了。如果不是听到很有标志性的“福利院”三个字，童晨晨在江漪讲述的整个过程中，都没往自己身上联想，更没觉得有什么异样。对此陌生的像是在听别人的故事。

　　但是是的，很久之前，她还很小的时候，的确和许多孩子一起生活在孤儿院里。那时候，她还没有被那对金发碧眼的夫妇看中，也从没有想过未来。

　　江漪说的“强制”也不完全对。

　　她的天赋被一位老师发现，那个好心的女老师三番五次的找过院方，希望能给像她这样年纪大，又一直领养不出去的孩子，争条更光明的路——起码不用去车间轧零件。物理是老师帮她选的，竞赛的书也是那个女老师帮她买的，但去参赛的决定却是她自己做的。

　　因为那个老师哄她：“好好考，一等奖的奖金可以买电脑。”

　　但其实并没有奖金。电脑是那个女老师自己掏钱给她买的。也是在很久很久之后了，温宁才意识到当初那个她已经记不清面孔的女老师带给她的，究竟是多大、多重的一份礼。

　　成年后，温宁终于有机会回来。在为数不多的几次归国经历里，她曾不止一次的回来找过当初那位女老师。但是无论她怎么打听，怎么找寻，都没有丝毫音讯。那个人飘渺的就像一场旧梦。就连当初的孤儿院，都已经改头换面，原址被开发商重新规划，成为一家大型购物中心。

　　最后一次回国，温宁站在人山人海的地铁口，注视着这个吞吐着光鲜的庞然大物静默许久。她想，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其实比量子力学更加飘渺无踪。就这么站了不知多久，她突然就释然了，也是在这一刻，温宁认定人生的常态大概就是孤独。

　　但她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被另一个人，追逐了这么许多许多年。她们彼此就像进入了纠缠态的粒子，跨越时间和空间，打破宇宙法则，却依旧相互影响相互缠结。这幽灵般的超距作用，在这一刻竟然显得有点浪漫。

　　但江漪的声音很快将她拉回现实，她问：“晨晨，这些事，你是怎么知道。”

　　她声音平静，可平静的质问却让童晨晨不禁有点抖。童晨晨身子绷紧，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紧张什么，可这一刻，她毫无疑问是慌乱的，她几乎想都没想就否定了坦诚：“因、因为清秋啊，清秋是温宁的朋友。”

　　彼时，童晨晨还并不知道，因她这一句随口的话，会引发之后那么多的事。如果这世上真的有时光机，她不止一次的想要回溯到这一刻。如果可以，她一定会拉着江漪的手，认真的看着她的眼，告诉她：

　　“我乱猜的。”

　　江漪被童晨晨话里的信息量，弄的有一瞬的懵。她花了好几秒才接受了这个事实——蒋清秋竟然认识温宁，她甚至和温宁是朋友。

　　这一刻，江漪也说不上来这是种怎样的感受，有惊愕，有难以置信，哪怕她不想承认，但在这无数种情绪里，的的确确是夹杂了一丝的酸涩的。

　　——那是你一直赤诚而热烈的仰望着的神话，却是他人触手可及的生活。你的神被你虔诚的置于高不可攀的象牙塔里接受礼赞，却与他人拥抱、谈笑，平凡如一日三餐，却烟火气满满。

　　黑暗里，只有江漪自己清楚，她有多艳羡，甚至是……嫉妒。

　　但时至今日，这些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了。

　　被子下的手指蜷了蜷，江漪用很平静的语气问她：“蒋教授和……她，温宁博士的关系，很好么？”

　　童晨晨没能察觉平静下的暗涌。她只是单纯纠结这个问题。如果放在从前，她可能会毫不迟疑的回答不熟——就是那种早年有些交情，但之后距离远了，交集少了，联系也慢慢淡了的朋友。

　　不过现在……她觉得自己有必要重新审视一下从前她和清秋的关系，她有点不确定的答：“挺好的吧。”

　　“……”江漪顿了下：“我听说，温宁博士不是个容易接近的人，甚至很有些孤冷。”她曾经给她发过那么多邮件：她的论文、心得体会、甚至是助手的申请，无一不是石沉大海的。

　　童晨晨是清楚自己风评的。但这么多年，还是她第一次这么直白的从旁人口中听到“你高冷又不合群”的评价，就还……怪稀奇的。

　　她“啊”了声，“是吧，可清秋和她认识了很多年了。”

　　江漪又沉默了会，才低低的“噢”了声，声音又沉又闷。

　　她不吭声，童晨晨那边倒是早憋了一肚子的问题。她完全没察觉气氛不对，笑嘻嘻的：“江漪，你好像特别喜欢温宁喔。”

　　江漪本来就心情欠佳，这会儿被她欠欠儿的语气勾出一肚子闷火。她微笑着“呵”了声，硬邦邦的答：“不喜欢。小时候因为她，可没少吃苦头，你说我喜不喜欢。”

　　童晨晨：“……”

　　她颤巍巍伸手，擦了擦头上不知有没有的冷汗：“但、但是她带给你很多积极的影响……对吧？”

　　江漪不知道，童晨晨怎么就突然有点儿神经兮兮的，刚刚的情绪被她语气里的小心翼翼冲散。于是逗她：“不好说，我觉得我在国学上的造诣也还不错，说不定没有温宁博士，我现在就是你的语文老师了，那也挺不错。”

　　感谢温宁，感谢我自己。童晨晨抚了抚心脏。

　　她翻了个白眼，说：“不错什么啊，你在语文上不会有什么建树的。”

　　江漪：“？”

　　“相信我，你在这方面没什么天赋，还是好好做你的物理老师吧。”

　　江漪气乐了，童晨晨竟然还要重复一遍的。

　　她问：“为什么。”

　　“……”童晨晨思索片刻：“因为你没有我们曲老师感性，也没她可爱，她那样的人，一看就比较有国学的天赋。”

　　“……噢，是么。”江漪微笑。

　　“嗯。”哪怕知道江漪看不见，童晨晨还是大力点头。

　　“晨晨。”江漪温温柔柔的叫她：“来，过来点。”

　　高端的猎手，往往以温柔姐姐的形象出现。童晨晨完全没有察觉到危险，她向着江漪那边挪了挪，然后就被突然伸进被子的手按住。

　　江漪竟在一片黑暗里，精准无误的锁定了她的软肋。

　　“啊痒……别……啊哈哈哈……别啊……”童晨晨顿时叫的毫无形象。说起来也是奇怪，从前温宁就很怕这个，现在的童晨晨依旧不能免俗：“我错了江漪……哈哈……我错了江姐姐……仙、仙女姐姐……”

　　江漪一本正经，手上却不停：“不不，曲老师才是仙女，毕竟人家感性还可爱，又很有天赋，是吧。”

　　“不是不是……啊我错了江漪……别啊哈哈……痒……你……你也有天赋……”

　　江漪“噢”一声，却丝毫不为所动。

　　“哈哈……停……你……你是物理……你和温宁一样，在物理上有造诣……”

　　这回的马屁似乎拍对了位置。江漪堪堪停手，算是放了她一马。

　　经这么一闹，两个人都有点喘。半天也说不出话，齐齐仰躺着胸口起伏，像是进入了中场休息。童晨晨暗戳戳的想，还说不喜欢温宁呢。

　　她肯定特喜欢自己。

　　这么想着，哪怕刚才被江漪“教育”了一通，童晨晨的心情还是特别好。有研究表明，心情很好的醉鬼是最容易信口开河乱做决定的，童晨晨也不能免俗。

　　于是她二五八万的问江漪：“哎，江漪，你有什么愿望么，说来听听。”

　　说不定我能帮你实现，比如给你签个名什么的。

　　哪知道，江漪这人非常现实。

　　她说：“没有，你呢？”

　　问题又被抛了回来。却问的童晨晨一愣。从来就没有人问过她这个。

　　她，或者说温宁，是没有愿望的。她只有毕生的追求，没有心愿。作为坚定的无神论者，她从来不信什么漫天神佛，她只信自己。想要的东西，她会尽全力去追求，却不会虔诚祈求。可是，在江漪问她这个的时候，在这一刻，她突然就有了一个……愿望。

　　童晨晨抿了下唇，这是她惯常的，遮掩笑容的方式。顿了顿，她说：“有。”

　　江漪挺好奇，问：“是什么？”

　　童晨晨说：“秘密。”

　　身旁的人低笑两声，丝毫不介意对方的隐瞒，她说：“挺好的。”

　　童晨晨莫名觉得，江漪这句“挺好”像是一声叹息。她问：“你真的没有愿望么？一个都没有？从来没有？”

　　江漪想了会儿：“以前倒是挺想去给温宁博士当助手的，但她……”

　　她话没说完，就被一阵咳嗽声打断。童晨晨又把自己呛住了，虾米似的弓起身子，一耸一耸的。江漪有些疑惑，心里评估了一下童晨晨就这么安静躺着，然后把自己呛死的可能性。就还……挺大的。

　　她突然觉得，小姑娘能长这么大也挺不容易的。

　　童晨晨好半天才缓过来，又停了一会儿，她才叹口气，说：“这个……可能有点难度。”

　　不是什么人都能当她助手的。

　　这是给她当助手，不是帮她养小丑（joker温宁的狗狗）。这个位置真的很重要，就算她再有心帮江漪实现愿望，也没法在科研上儿戏。要知道，她们团队一个实验就是几百万几千万的真金白银，是真不能找个外行瞎捣乱。烽火戏诸侯都不敢这么戏的。童晨晨有点郁闷的想，江漪为什么不能就简简单单的要个签名呢？

　　听着童晨晨苦哈哈的声音，江漪有点好笑。温宁博士已经不在了，这哪里是有点难度，这根本就不可能。她刚想说什么，却听到童晨晨沉吟着开口：

　　“你好像是清大的物理硕士，是吧。导师是谁？当初选的什么研究方向？毕业论文写的什么？我听苟为说，你博士没毕业就被院里退学了？是太难了不想念了吗？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江漪：“……”
　　童晨晨这菜摊儿捡白菜的口吻是怎么回事……

　　“睡觉。”被子翻腾了下，卷起周围空气。

　　“江漪！”童晨晨咬牙，她又睡遁了！

　　江漪闷闷的声音从被子里透出来：“我听不见了我已经睡着了。”

　　“……”

　　童晨晨在黑暗里无声的笑了好一会儿，才搓了搓有点僵住的脸颊，这个夜晚，她真的笑太多了。今天就先放过江漪好了。童晨晨心想，反正总有一天，她会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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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童晨晨：不是什么人都能当我助手的，来让我给江漪摸摸骨看看她够不够资格，嗯，骨骼惊奇。
江漪：你往哪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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