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呦呦鹿鸣

3、琉璃

　　我坐在窗前梳理着及腰的长发，天完全黑了下来，我想那书生应该已经进了府第。山中精怪尤其以我白狐一族受母亲影响最深，为积仙缘也一定会好好待那傻书生。

　　我犹豫着晚上要不要去找他，目光却不由落在花园中的假山上。在很久很久以前，可是在妖的一生里却不过是一息罢了。那个时候……那里有个黑色的身影，他笑容轻佻却认真，他道：“琉璃等以后我法力足够的时候就带你出去，我们可以下山去玩，也许还可以帮你找找书生。”

　　母亲曾和我说“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那玄妙的佛法我不明白，如我也不明白婺源为何如此醉心于人世。我觉得我做狐狸像这山里所有的精怪没有分别的，除了我还希望找个书生。

　　铛！东厢处一声清昂的破裂声打断了我的沉思。我心中不由一惊，扔下手中的木梳急急冲出去。

　　小院外已然乱成一团，府邸里丫鬟婆子都举着高高的火把，隐隐听着远处还有人喊着一个模糊不清的名字。我不明就里，却下意识的觉得和那笨书生是有关系的。人群熙攘，我也随之赶向大门处。

　　“蕙香姑姑，到底出什么事了？”远远看到伫立在大堂处的婀娜身影，我如获救星，死命地挤开层层人群。

　　“小姐，这里没有你的事，快回房去。”

　　面对我罕有的热情，那冰冷如霜的女子却看都没看我。蕙香姑姑是昔日跟随母亲一起去凡世历劫的人，因而在族中地位也颇高。自母亲避世起便是她主理宅中大小事情。只是不用她说我也知道她极为厌恶我。

　　我私下一想，若我要保那书生她必不会答应，看着汇成火龙的长长火把，我一跺脚转身朝后院跑去。

　　与前堂的喧嚣不同，我在一片漆黑中飞快地奔跑。母亲的法阵百年间却也只有这么一个破绽，我尚还能依稀婺源教我破阵的口诀的情景。月上西天，故园无声，这千般情景却早已物是人非。

　　“琉璃，你想做什么？”恍惚中夜色里竟真传出他的声音，镇静得让人觉得寒冷。

　　我不由自主地站定，凄迷的夜色间那孤绝的黑色身影斜靠于假山，阴影下那冷锐却依旧俊朗的面容显得晦明莫测。

　　“我……我自然是去寻我的书生，同你何干？”我强自嘴硬道。

　　“还真是……”他从夜下走出，唇边挑起轻描淡写的笑容，俯身注视着我。我下意识地想倒退，他却忽然拉住我的手腕将我带入怀中。

　　冰冷地气息铺天盖地而来，竟让我觉得莫名的委屈。

　　半晌沉寂，几乎让我连呼吸也忘记，他却又松开手。

　　“那么就离开吧，不要再回来了。琉璃。”那一声低唤千转百结，如清凉的月光洒落一地，即便说着绝情的话却依旧让人那么动容。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道：“那么……你对那些凡间女子也是这样吧。”

　　他挑了挑好看的眉毛，哂道：“我对她们才没有那么好的耐心，琉璃，我等了你近百年。说来我是真的很想问你，为什么这么多年你从来不曾对我有分毫动心？就为了你那存在幻想里的书生？”

　　我怔了怔，似乎从我出生我就认得他。幼时我一个人住在小院，每晚他陪我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我总是想他也许是喜欢我的。也许我们都在等，等着等着就错过了对方。

　　我退开了两步，望着他如潭的眸，试探般道：“也许是……家花不如野花香？”

　　“哈哈哈……”他笑得直不起腰，几乎流出眼泪，扶着假山道，“琉璃你还真是……永远不知道你哪来那么多莫名其妙的想法。”

　　我不服气地回击道：“就像我永远不知道你为什么那么愤世嫉俗。”

　　语尽，我再不停留转身冲出院子。天地浩淼，雪不眠不休地下落，踉跄地迈开步伐，却无法明了自己到底该往何处。

　　“琉璃姑娘？”带着疑惑，雪中传来熟悉的声音。

　　我转过身书生一身蓝色单衣显得很是凌乱，露出其下名贵的狐裘，几乎一转念我就明白发生了些什么。

　　“你还真不是一般的运气差呢。”我揉了揉额头，觉得分外头大。

　　他红了红脸，无辜地看着我，道：“冒犯了小姐的家人，知古着实抱歉。但，知古确实恪守礼法，实在不知何故。”

　　我恶作剧般看着他，指指在大雪中若隐若现的院子，道：“知道野生动物保护协会么？”

　　“嗯？”他有些回不过神来。

　　“简单说吧，就是一个致力于推动野生动物保护事业发展同时将进一步寻求同各国和国际野生动物保护组织的友好往来及技术交流的全国性社会团体……唔，我想说的是，我们家，就是这个协会的总部，所以你看，你穿个狐裘去实在太不给面子了。”我摊手道，却发现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我，目光深沉地不像那个傻书生。

　　这么一怔，我讪讪地退了几步，转身向雪中走去。

　　“琉璃小姐，可是山中精怪？”他追上来道，“知古并无恶意，知古只知小姐心中良善便比那天上的仙子。”

　　“我……”

　　按照许多年后有个愤世嫉俗的书生笔下传奇的套路，狐狸小姐和书生双双相爱，最后书生还应该高中状元。当然，这并不是我和书生会遵循这套路或者截然相反，因为在我“我”出个所以然之前，远处的喧嚣声开始逼近。

　　“快走快走。”我也顾不上矜持，拉着他踏雪飞奔。

　　这算是我第二次漫无目的地奔跑在庄园之外，与之不同的是这一次我身边还有一个书生。

　　我偷偷地勾起嘴角，也许我从来都没有真正地想过什么地方是我的目的，我只是希望有一个人，陪着我，一直……都在路上。没有开端，也没有结束，如同皓雪纷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