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呦呦鹿鸣

4、风雷

　　山洞里有些幽暗，昏黄的火焰跳跃映着对面人微红的双颊。我擦了擦沾上炭色的手，支着下颌望着他。

　　我说：“书生，你看，你都猜出我身份了，给你两个选择吧。一个，我吃了你，回去好给山中灵兽一个交待；第二嘛，你嫁给我然后带我回去人间，反正我这么出来也呆不下去了。”

　　他有些赧然，说：“如果要说，也该是在下……迎娶姑娘罢。”

　　我瞪大了眼睛，也许是话本子里的书生大多比较含蓄，忽然来了个直白了一时让我这贯然豪放的心灵也不禁一颤。当然，为了不给妖类丢了面子，我强自抬头，说：“反正我觉得没什么差别，不过跟你说真的，像我们这种妖怪通常很认死理的。你答应了我，就不许反悔。”

　　他看着我的眼睛，目光温柔到能把狐狸溺死，坦然到让我难以相信。

　　“咳咳，你不是婺源变出来的吧？”

　　“婺源？知古不曾识得。”他轻轻答道，又笑了笑，“其实琉璃姑娘天真可爱，若知古一介布衣得以高攀实在幸事。只是我却看得出，琉璃姑娘心中自是有放不下的人。”

　　“放不下的人？”我下意识地重复到，脑海里蓦然闪现出一双深澈的眸子，那幽然的目光从一出现便立刻被我自欺般赶到一边。

　　“书生，你既然不愿意带我走就算了，何必拿那么多话搪塞我。小姐我贯然看不得你们人的花花肠子，我……”

　　“琉璃！”

　　我没来得及说完话，却被人硬从地上拽了起来。蓝衣的女子装着艳丽华贵，冷冽的眼睛里盛满了怒气。

　　“蕙香……蕙香姑姑。”

　　“你却还知道唤我声姑姑，昔日你娘亲将你交给我，让我好好照顾你。你与那叫婺源的蛇精厮混我只当你自小孤单孑然，而现在……你可知，这个凡人是这整座山上兽类的敌人张直方的朋友。”

　　“张直方是张直方，他是他，那琉璃也是他的朋友，蕙香姑姑您是否也要把我一并赶了出去。”我不服气道，却陡然间发现那女子妩媚漆黑的眼里竟然泛着妖异的红色。

　　“呵，琉璃果然是长大了。不过琉璃，你可需记得，如今这众妖可都在寻他。我是管不得你了，也不能赶走你，可是要他一世走不出这山，可容易得很。”

　　她一步步向我逼来，神情晦明难辨，青黑的光芒布满了那狰狞的面容。

　　王知古抓住我挡在他身前的手臂，看我的目光依旧是那般自如而淡然，仿佛压根察觉不到逼近的危险。

　　“叨扰贵府，知古十分歉然。直方兄若真有得罪山中诸位的地方，知古愿意以一己之身平息诸位的怒火。琉璃姑娘与我不过萍水相逢，得她相助，在下已经心存感激，更不能令两位反目。”

　　这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归纳起来就四个字“砍死我吧”。我十分好奇这书生脑袋怎么长出来，再望过去竟见蕙香青黑的脸色竟缓和了几分。

　　“是妾身冲动了，公子如此识礼，自不会和那好杀斗狠的张直方是一路人。”半晌之后，她幽幽开口，语气虽还有些古怪，我却已如释重负。

　　然而，电光火石之间一阵狂风忽然灌入山洞，九天之上奔雷滚动，漫天的飞雪不知什么时候停住。山洞里的火堆被吹得四散，王知古将我拉到身后避开扬起的尘屑。

　　蕙香怔了怔，却忽然放下挡住尘灰的衣袖，奔到洞口。她的身形在开合聚散的风云之前不住地战栗，不知是恐惧还是激动。

　　我再迟钝也该知道必然有什么事情发生了，电光火石之间一个可怕的念头越过我的脑海。

　　“这是……九天玄雷……”我无法掩盖住自己的震惊，脱口而出。仿佛是为了印证我说的话，蕙香如同电击般转过头来，双目的赤红几乎就要滴出血来。

　　她诡异地冲我笑了笑，脖子有如机械般扭动，转身冲入风中。我看了看身旁错愕的书生，脑子里乱作一团。

　　也许我刻意想回避，有些事情却到底来了。母亲出园子时曾和我说，她修行上千年，历劫飞仙之时就在眼前。这么多年，她劝导约束山中众妖，也一力庇护了他们近千载。然而风雷降下，诛尽邪孽，若众妖身上有半分戾气也会在这天地间最为霸道的玄雷之下化作飞灰。

　　她说，她希望我能带他们逃出山中暂时避过。那意味悠长的审视让我坐立不安，然而她目光里的叹息和失望也让我无法拒绝。

　　她一心劝诫的，耗尽半生想去渡化的都是在那玄雷之下化为灰飞的空白。

　　我自嘲般笑了笑，说：“书生，你看我现在要去拯救众生了。为了野生动物保护协会而战斗。”

　　他摇了摇头说：“琉璃姑娘不要欺瞒在下了，九天玄雷连我一个凡人都有所耳闻，姑娘所要去做的事情想必很是危险。知古自认心地还算良善，虽然帮不得姑娘却也愿意和姑娘一道，哪怕是壮胆也好。”

　　我愣了愣，我不知道书生这种生物是不是都是这样。说不上他是博学还是傻天真，但是看到他眼睛就忽然很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