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呦呦鹿鸣

2、知古

　　母亲又回了桃园，她这么一走我便恢复自由。虽然她曾下令不允许我离开庄园，但是经过一百二十年她设下的那些腐朽禁制不但拦不住婺源也同样拦不住我。

　　我恢复了狐狸真身，大雪潇潇，洒落在我洁白的皮毛。我在雪地上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飞快地穿梭在漫天飞雪中。

　　这是我第一次离开从小长大的庄园，而我甚至根本不知道自己可以去哪里。直到我跑得累了，找到了一条已经结冰的小河。如镜般平滑的冰面上倒影着一只小小的白色狐狸，圆鼓鼓的腮帮子，皮毛光华柔软。

　　这只羸弱的小狐狸就是我，我瞪大杏圆的眼睛，最终无奈的趴在冰面上。

　　迷迷糊糊中有人将我抱起来，体温源源不断传到我身上。我张开眼睛，下意识地收缩了四肢，将头从那怀抱中探了出去。

　　年轻的男子拥着天青色的外袍，他垂目看着我，目光里有着我从未见过的怜爱和温柔，如一湾盈盈春水。雪霰落在他肩上，他却浑然不在乎，那薄薄的唇弯起好看的弧度。

　　“你也是迷路了吧，没有关系，我的朋友会找到我们的，小狐狸。”他这么说着，却仰头看着漫天的飞雪，没有半分要我回答的意思。也是，我现在是狐狸，没有人会去听一只狐狸的意见，尤其是一只卖相还不怎么好的小狐狸。

　　他找了棵古松坐下，地上已经积了许多白雪。我呆呆地望着他的侧脸，我想我甚至不知道他是不是书生，可是我却觉得自己喜欢上他了。

　　其实是不是书生没有关系的，只要能在我孤单的时候给我怀抱就可以了。可惜婺源不知道，一直都不知道。

　　迷迷糊糊中我趴在他怀里睡了过去，待再醒来时他蓝色的袍子上已沾满了雪花。我想他的朋友没有找到他，而我这只离家出走的小狐狸似乎也没人在乎。

　　我想了想从他怀里钻了出来，掐个诀变回了人形，顺手变了把油纸伞。

　　跳了几步，我蹲在他身边，将腰间金铃摇得叮当作响。

　　睡梦之中他清秀的眉蹙起，不经意间流露些许女气。他抬起头看着我惺忪睡眼微眯，却在一瞬之后吃惊地几乎一头撞到树干上。

　　我有些不解地看着他，瞪大了眼睛，咫尺之间几乎可以感觉到他温暖的呼吸。

　　他扶着额头，有些迟疑地问：“姑娘，你是怎么过来的？”

　　我想了想，很认真地说：“走过来的。”

　　看着他吃瘪的样子，我不由好笑。

　　他低眉想了想，复又问道：“那姑娘，这荒山野岭的，你孤身一个人怎么走到这儿了？”

　　“我倒是不觉得这是荒山野岭，我家就在这山里，是一只小狐狸告诉我这里有个来路不明的人，我就过来了。”

　　“哦，原来这样……狐狸……”他低低的沉吟，看样子倒像是真信了我信口胡皱的话，“小生王知古，乃东诸侯之贡士，今客居洛阳，有幸与姑娘相识。不过此间天色已晚，知古尚须待友人于此，而姑娘一个孤身女子还是早些回家吧。”

　　我心中暗喜，原来上天还真这么慷慨丢给我一个书生，正色道：“书生，这大雪封山你朋友到哪寻你去。让我先走了，你一个人呆一晚上，那不还得冻死。”

　　“这……”他亦不禁蹙眉，敛衽行礼道，“知古还望姑娘指点。”

　　我退开几步，撑开纸伞，低声道：“其实我倒是可以带你去我家。不过我家家教甚严，如果让人知道我偷偷跑出来一定会责罚的。所以如果你到那了后，不准提起我。”

　　他轻轻一笑，以一种近乎迁就的语气道：“那是自然的。”

　　“我叫琉璃。”

　　我忿忿地说：“我一直在等你问啊，结果你一直没问……”

　　他“噗嗤”一声笑出声来，眯起的眼睛如月牙一般。

　　他注视着我，语调轻婉如雪：“琉璃……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身如琉璃，内外明彻，净无瑕秽。在知古眼中，姑娘也自是如琉璃那般的。”

　　我瞪大眼睛看着他说：“我以为只有我家那个老太太才会念这些的有的没的佛偈。难道这世上书生也要学这些？”

　　他笑容浅淡如一副水墨，并立于我身侧：“佛法，知古不过知些令人见笑的皮毛罢了。不过知古更愿相信，琉璃乃昔日西施遣走吴国，凝泪而成。也唯有世间女儿一片痴心怕方能化出那般美好的事物。”

　　雪花依旧纷扬的落下，如我出生的那日，我有些痴迷地望着眼前之人缥缈如云烟的眉眼。

　　我忽然觉得也许当年母亲为我取下琉璃的名字或许不只因为她那古旧积灰的佛经，更为了再某一天，在那纷纷落雪之下，那样一个清秀俊逸的书生笑容认真，徐徐讲述关于琉璃的典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