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09 挑大梁（一） ...
-
晨雾早已消融于人们呼吸间的震颤之中，但茫茫的困惑则在心头越聚越浓。
荆桃觉得眼前蒙了一层纱，甩不掉、更无法自我消化。
“你的意思是……”
区区五个字，每个字都是对既有事实的意想不到。
郁无也的眉目仍细冷如雪。
“首先，陈顺意的身体有多处从高空坠落而造成的骨折，由于海水的作用，那些都不足以致命；其次，他头部受到的不过是皮外伤，也不足以致命；最后，真正导致他死亡的，是海水灌入肺腑，以致其气壅闭，也就是俗称的‘溺死’。还有一点，他在窒息的过程中，并未丧失意识，从牙齿和喉咙等处的泥沙可以看出，他应做过些挣扎。”
“骨折和头部创伤，是死前还是死后所致？”
“骨折无法确定，头部的话，我肯定是死前。”
听得郁无也的话，荆桃的眼底沉静了下来，好似蕴着一潭正在沉睡的清泉。
“荆姑娘——”
郁无闻取出一本小册子，谨慎地插进话来，“我根据无也给出的死亡时间限定，询问了岛上所有人在当时的行踪，其中没有明确不在场证明的人，我已用红圈标出了。”
荆桃眸光一闪，仿若初春的露珠滑落所激起的一圈涟漪。
“多谢柳宿大人！”
郁无也微微凑了过来，瞟了一眼。
“不在场证明啊，我昨日一直同无色在一起，我们可以互相作证。”
话音一落，他便感受到了荆桃投来的怪异目光。
“干嘛这么看我？不是说‘全岛人’吗？本都使大发慈悲地协助你调查，你不该叩头致谢吗？”
荆桃讪讪地笑笑，“叩头是不可能的，但还是——谢谢你。”
房间蓦地静了下来，好像时间停止了似的。
两息过后，郁无闻闷闷地开了口，“昨日我偶感风寒，一直在房中休息，未曾出过门。伺候我的侍从可以作证。”
倒不是对他有所怀疑，但既然郁无也都“自爆”了，也不差他一个。
送走两位都使，与芹药告别，荆桃独自一人坐在沙滩的角落，研究那本小册子。
郁无也给出的尸检结果令她大为震惊，原本以为理所当然的“事实”全部被推翻了。
如今可能的情况只剩两种——
一种是基于最初推测的补充：陈顺意被凶手推下高塔之时、以及落水之后，都还活着，而是在她们的船赶去救援的过程中，渐渐淹死的——毕竟他是头朝下的姿势，身体虽因骨折而无法动弹，却也会本能地“抵抗死亡”。
第二种则完全颠覆了“眼见为实”：凶手袭击了陈顺意的头部，发现他没有死，便将其溺毙，然后再把他搬到高塔上、推了下去，让夫人们目击到。
这种情况解释了傅倾筹没有听到死者被害前挣扎的原因，而锁定的死亡时间似乎也有了意义。但，凶手是怎么凭空消失的呢？又为何偏要运尸、在大家面前演这样一出戏呢？
荆桃揉揉眉心，想不通，实在想不通！
正在这时，清脆的踏浪声猛地唤起她的警觉。
来者的面孔并非素不相识，却陌生得令人生寒。
“是你！”荆桃不禁惊呼，“你到底是谁？陈顺意是不是你杀的！”
皮肤黝黑的男人咧嘴一笑，“我见荆姑娘你满面愁容，本想帮你一把，却反被你冤枉，这八月的天，恐要飘雪咯！”
“少废话，你——”
“别急！要解开谜团，得先搞清楚凶手如此大费周章的原因。”
荆桃搓了下沙，“好啊，那你告诉我，你搞这一切到底为了什么。”
“呵，看来你还是不相信我啊。”男人的脸上没有任何不快，反而声音很是欢畅，“罢了，就当凶手是我吧。在这四面全是海的孤岛上，我没有选择不留痕迹地抛尸，我到底在图什么？”
荆桃沉吟片刻，迟疑地反问：“不在场……证明？”
男人鼓励般地击了下掌，“说对了一半，不过已经很棒了，不愧为那孩子的放不下的人啊！”
荆桃的脸像抹了胭脂似的，“你、你到底是谁？”
“你猜呀！”男人扬了扬眉，“什么样的人会千方百计地为自己制造不在场证明呢？”
话音未落，男人便自浪尖一跃而起，厚重的斗笠在他身上好似翅膀般轻盈。
“休想跑！”
荆桃的脚程不算慢，可追了一炷香的时间，还是把人给追丢了。
这时有路人经过，她顺势上前询问。
“不好意思，傅夫人，小的没见过你说的人——祖老爷回来了，小的先失陪了。”
侍从模样的青年对荆桃行了一礼，快步向一中年男人迎去。
祖老爷……根据郁无闻制作的册子，她对应出此人应是“道府第一大善人”——祖善同。
此次寿宴，除了邀请自己的下属官员，郁冲儿还将平凉道中“有头有脸”的“百姓”也聚集了起来。
祖善同商人出身，由于乐善好施，深受百姓爱戴，同时还被推举为了商会会长。由此标准来看，千里迢迢寻宝的苑昇没有获得亲自献宝的资格，也不奇怪。
与之擦肩而过打了个照面，隐秘的某条记忆一下显现在荆桃的脑海中。
渡船而来的那日，无意中看到的与任约在一起的男人，正是祖善同！
忽的，荆桃回过神来，自己实在太容易被这些“无用”的信息“侵扰”了。
精神集中、集中精神！
她轻拍了拍两颊，努力使自己摒除杂念，专注案件。
不是她不信任郁无闻，只是查案的话，还是需“亲力亲为”。
她打算先把所有都尉、都军走访一遍，毕竟在有预谋的杀人案件中，最有可能的动机或为仇杀、或为情杀，在他同僚的口中说不定可获得有用的信息。
但，即便目标明确，实行起来也是困难重重。
身为知县兼嫌疑人的未婚妻，荆桃所面对的敌意可是前所未有的“团结”。
-
晌午的日头特别毒，简直能将人烤化。
荆桃推门、扯椅、坐定，一气呵成。
把一件满是污泥的衣衫扔到一人怀里，对着另一人疲惫地嘟起唇。
“好热，还有好饿啊！”
傅倾筹忙起身取了个新碗，添满了饭，把筷子一并递给她。
郁无咎则展开那件污衣，仔细查看，发现边沿处全是缝合的痕迹，有的针孔还留有断掉的线头。
“很奇怪的手法。”荆桃吃得两腮鼓鼓，像极了小松鼠，“我想得脑壳都快炸了。”
“小心噎着。”傅倾筹把汤碗向她推近，“有一点还是连不上啊……”
荆桃端起碗，一饮而尽。
“对吧！除非这世上真有什么鬼怪助他‘一臂之力’。”
“话说——”
郁无咎把目光转移到她身上，定定地锁着她。
“你带着证物如此堂而皇之地进入‘囚室’，是否不妥？”
荆桃愣了下，随后“咚”的一声放下了碗，叉着腰瞪向他。
“你啊，可真不懂得怜香惜玉！”
郁无咎罕见地露出吃惊的神色。
傅倾筹摸摸荆桃的头，温声道：“先吃饭吧。吃饱了回去休息一下，别把自己搞得太累。我会一直等着你的。”
荆桃原本俏皮的眸光倏地暗淡下来，故作热烈地笑起来。
“吃饱啦，我先告辞咯！”
休息是决计无法心安的，可再接着去走访各位官员，尚未调整好的“忍气吞声”还无法“使用”，是以她便在附近散散步，顺便缕缕思路。
走着走着，只见前方角落处正蹲着一个人，好像在找什么。
她走过去，轻轻拍了拍那人的肩，“请问，需要帮忙吗？”
男子转过身的瞬间，她不由得惊叫出了声。
并非对方的相貌有多不堪——正相反，他长着一张十分优越的脸——而是他手中的玩意儿太过让人“猝不及防”了。
“心、心宿大人，你干嘛捧着一只□□啊。”
荆桃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晓得郁无挂是孩子心性，却没料到他的心性竟如此“原始”。
郁无挂一脸的天真烂漫，“它是我的好朋友，我们在做游戏呢！”
说着还很是“大方”地把□□往荆桃处举了举。
哪怕再不拘小节的女子，也总会对诸如老鼠、蛇、以及□□什么的“小动物”避而远之。
荆桃不动声色地半掩着口，问：“你没有别的朋友吗？我觉得，你同别的朋友一起玩会比较好。”
也不知郁冲儿看到自己的宝贝义子这般模样会是怎样的表情——不，也许他早已习惯了吧。
“我有别的好朋友，只是，”郁无挂撇撇嘴，寂寞地道，“无咎弟弟他在忙公务，我不能打扰他。”
荆桃的唇角抽了抽，恭喜你昴宿，你在心宿心中的分量，与□□是一样重的！
“心宿大人，你把它带上岛，都统大人和昴宿大人晓得吗？”
她像哄小孩子一般哄着这个半大孩子。
郁无挂摇摇头，“不是的，这是我昨日捡的。”
“捡的？在哪里啊？”
“在我新家后面的草丛里！”
新家，应该指的是“新住所”吧。□□的确喜欢潮湿的草丛。但，虽说这焚轮岛以前是个荒岛，但既然被郁冲儿用于举办寿宴，全岛上下、尤其是行馆一定是经过严格清洁的，怎会允许这种动物出现呢？难道是谁把它带上岛的？可目的又是什么呢？
人的“老毛病”，没那么容易改正。
荆桃不住反省，自己为何要对一只□□那么执着！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