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深渊之母》命座星

4、恨意

　　低声抱怨了句烦死了，她还是不忍心，将尤奈尔抱在臂弯中，默念咒语，毒蛙瞬间烧成了焦炭，趁那一大堆卵还未孵化，匆匆离开。大量蛙卵破裂的声音响起，她没有回头。

　　尤奈尔因使用了超出这具身体强度的力量，短暂丧失了意识，他醒来后，眼神十分茫然，零碎的记忆片段闪过。他现在还很弱小，他可以很危险，但这份强大的黑暗之力会引发反噬。就像刚才那样。

　　其实他这具躯体的现状，就某种程度上来说，和菲诺米娜十分相似。她依旧记得禁忌的魔咒，拥有超凡的知识储备，可魔源是空的，必须靠炼制的魔药来补充，不然便没有魔力可用，不仅如此，她目前能使用魔法十分低级，悬在了魔法学徒的阶段。

　　“我饿了……”发觉被抱着的姿势不对，他开始挣扎，菲诺米娜就把他甩了出去。

　　踉跄了两步，显得很弱不禁风的尤奈尔，稳住了身形，他目光闪烁，提出邀约：“我能做你的朋友吗？我们可以结伴在深渊四处冒险，有你在，将来肯定会发生很多有趣的事情。”

　　菲诺米娜嗤笑。

　　良久后，看尤奈尔始终一脸期待地凝视着她，不免有些心虚。

　　的确她需要多炼制一些魔药，来保证自身的安全，说不定某天就回到了她原有的实力水准，甚至更强大。可是黑发魔人未必值得信任，而她也没有厉害到轻易能压制他，实力一边倒的情况下，是可以不在乎他会不会背叛自己，但现在……

　　“好。”她答应道。

　　明晃晃的烈日一左一右悬挂在天空。威娜奴隶市场的一隅，抱作一团的鸟族魔人一家三口，被笼子外面的魔人用挑剔的眼神打量着，但最终被选中的只有母亲和女儿，半月前，于迁徙途中被拦路的魔人痛殴后就成为了奴隶，这一家三口其实已经被贩卖过一次了，现在一脸讨好地介绍着他们的种族特性的奴隶主是个二道贩子。

　　用鞭子大力抽了他们很多下后，鸟族魔人开始卖力地编织巢穴。

　　他们做的窝乱七八糟的，塞着很多运输途中能捡到的废弃物。不远处，另一个种族的魔人，正在撕扯自己身上的皮肉，剥落的血肉一旦分离，便自成一体，在湿润的地面蠕动，他面上的痛苦神色越是外露，笼外魔人的兴致便越是高昂。

　　曝光在外面随意供拥有自由身的魔人挑选的，都不算是特别凶悍的那一类。

　　据说在一些用不透光的黑绸布遮掩起来的笼子里，单独装着力量强悍的魔人。一般来说，这种战斗力强的魔人，轮不到被奴隶主贩卖，但凡事皆有例外。

　　这一类的魔人奴隶有些是自愿卖身，来抵消欠下的更强大的魔人的债务，也有很倒霉的，尚且处于孱弱的幼年期便被奴隶主关押，血统觉醒后却习惯了被压迫剥削，养成了奴性。以及失去了理智，无法与其他魔人交流，只剩下杀戮欲望的魔人。最后一种基本上都是一些专门为需要用到角斗场的势力供货的奴隶贩子买走的。

　　菲诺米娜的听觉很灵敏，光是聆听魔人们的闲聊，也能从中筛选到不少有效信息。

　　路过一家都被贩卖为奴的鸟族时，她与幼小的女奴凄哀的目光相对，那是一种绝望的求死不能的眼神，她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和往常一样。

　　一只遍体鳞伤的软趴趴幼崽，虽说和她不同种族，但多少唤醒了一丝微弱的潜在心底的怜悯。

　　而身后弱柳扶风般还没完全恢复过来的尤奈尔，已经引来了不少不怀好意的目光。

　　见她停下脚步，奴隶贩子热情地靠过来，问：“大人，看上了什么，尽管和我说，我这里没有的，你又需要的话，我能联系认识的奴隶主，问他们那儿有没有。”

　　奴隶贩子们互相勾结，交换信息，赚取更大的利益俨然成了常态。

　　她警惕地看着奴隶贩子，“我想要的你都有？”

　　“这不保证，但你去别家问，肯定不如我这边好说话。”奴隶贩子是个体表多毛的牛头魔人，说话时，鼻孔猛喷浊气，他狡诈的目光略微停在尤奈尔身上，很快收回。

　　“这位是大人豢养的爱宠吗？”

　　菲诺米娜直觉不妙，果然，尤奈尔脆生生的一张小脸，黑云密布，压抑得连她看了都心悸。

　　“不是。”

　　她惜字如金的态度，让牛头魔人摸不清脾性，那位要买走鸟族母女的魔人发出一声冷哼，“我要带走她们。”

　　阴毒的令人不适的目光，盯了她许久。

　　魔人的嗓门尖细，头戴兜帽，脸上有对称的倒三角烙印，看他那副趾高气昂的架势，显然没把周围的魔人放在眼里，奴隶贩子殷勤地把一身是伤的鸟族母女被绑在一块儿，绳索套在各自的脖子上，就这样被魔人侍从粗暴地拽着往前走。

　　成年女奴脚腕处结痂的硬壳，使她每走一步就痛呼出声，换来一鞭子狠厉落下。顾忌到不长眼的鞭子会抽打在年幼的女儿身上，她开始连呻|吟都压着不敢呼出。

　　“杰克大人，你慢走。”牛头魔人收到一袋子沉甸甸的魔晶币，大赚一笔，心情好，也不在乎他看起来有多卑微。

　　鸟族女奴一个趔趄，滚在地上，魔人侍从立刻对她和挨得极近的女儿猛踹了好几脚。

　　仍在笼子里的父亲发出沙哑闷沉的长啸。

　　“啊——”他拿头去撞笼子，血顺着下颌流到了腿上，他不停地去撞笼子，仿佛这样就能减轻心中的痛苦。

　　鸟族的嗓音一向动听，他喷出了血沫，连嘶吼都有气无力，脑袋与硬物相撞的音量都比那要重。

　　“你就是用这种态度和虎煞领主做生意的？”杰克不耐烦地摸了下耳朵。

　　牛头魔人脸色一变，他没有打开笼子门，而是直接拿了把尖刀，从空隙中刺了进去，利落地砍下一心寻死的鸟族魔人头颅。

　　菲诺米娜看见了鸟族幼崽眼中的恨意。

　　她很愤怒，那么小一只，走路都不稳，却还活着，而且怒气冲冲。

　　很好，她这样说明还有生气，救下了也不会主动寻死。

　　从地上爬起来的鸟族女奴眼中充满了泪水，又是一鞭子抽下，她本能地伸开手臂想保护自己的孩子，而那小小的幼崽，则高声喊道：“打死我，不要打妈妈，打死我！我要杀了你们！啊啊啊我死不了就把你们全杀了——”

　　只见那魔人侍从高高举起了鞭子，杰克能够想象，即将上演的血肉横飞的一幕是多么美妙，他的双腿抖了抖，兴奋地说不出话来。

　　然而，菲诺米娜拿出磨尖了的短刀，径直扎入了他的后背，掏出了他的心脏。

　　——快准狠。

　　周围的魔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

　　杰克的心脏已经被她捏爆，嫌恶地丢进了堆满笼子底部的排泄物中。

　　“你、你做了什么？虎煞领主不会放过你的！”牛头魔人惊呼一声。

　　菲诺米娜转过头，对尤奈尔小声吩咐道：“保护好自己。”

　　她把剩下的两份魔药一口吞下，如一汪水流注入枯竭的魔源，魔力得到补偿，她默念咒语，火焰汹涌袭来，竖成一堵高墙将这个区域围了起来。

　　被困在火墙里面的魔人，除了这片区域内和牛头魔人有牵连共享一张利益网的，便是那些笼子里的奴隶。

　　烈焰燃尽前，笼子外面惨叫连连，而那幼小的鸟族女奴则睁大眼睛仰望菲诺米娜战斗的身影，她一直背对着这只幼崽，落在小小鸟眼中的便是一个看起来非常高大的后背。

　　“好厉害……”

　　鸟族女奴把幼崽揽进了怀里，肆虐的火焰有意识地避开了她们。

　　偶尔做一次好事，感觉也没那么坏。

　　自诩冷血无情最强恶女的菲诺米娜，解开奴隶母女身上的绳索，将刀尖仍沾着血的短刀递到幼崽手里。顺手往牛头魔人的存货里抓了一把疗伤药，塞给鸟族女奴。她没有管被囚禁在笼子里的其他魔人。

　　“快跑，不要再被抓到。”

　　火一时半会儿烧不完，还有时间趁乱跑出去。

　　事后，新鲜上任的纵|火狂菲诺米娜，和尤奈尔不敢逗留，警醒地远离了纵|火地。

　　热气蒸腾的肉食被摊分在铁炉架上烤。

　　脸上涂着浓墨重彩的奴隶，在奴隶主的监视下，忙着烹饪食物。散发酸腐味的肉是刚刚从活奴的大腿部切下来的，低等魔人的肉总是有股臭味，不用上重重的调味料，毫无口感可言。

　　高等魔人自然不可能沦为肉食，但口舌挑剔的魔人，对又臭又苦的生肉缺乏食欲。所以这样的烤肉摊子，摆的还挺多，走几步便有一个。烤肉的都是奴隶。

　　有魔人在议论一位小有名气的摊贩好像失踪了，摊位也被毁了，那些专程来这里，吃他招牌打得响亮的特色美食的魔人，都很是失望。

　　她恍若未闻，只想早点走出这个奴隶交易市场。

　　弯弯绕绕走了不知有多久，但还是没找到出入口，肚子又饿了，也是，从天亮到天黑，她也才吃了一顿。而且天黑了，最好能找个休息的地方。问过尤奈尔，得到一个可以直接睡在地上的答案后，菲诺米娜放弃了参考他的意见。

　　正巧她走回了醒来时就待着的地方，想了想，决定还是睡在这里。属于弯角魔人的木板箱和装着质量更高的奴隶笼子，都消失在原地。

　　“昨晚有很好闻的香气……”尤奈尔湿漉漉的眼睛充满了渴望。

　　“香气？”

　　菲诺米娜低下头，闻了闻自己，灰扑扑的长袍散发出泥土的气息。

　　“我也在这儿，当时，你做了……非常特别的事情，让我感觉很舒服。”

　　说得这么暧昧，她差点以为昨晚自己是搂着这位睡着的。不对，尤奈尔指的应该是，昨天晚上她献祭了同一个铁笼里的奴隶，成功炼制了三份属性黑暗的魔药。

　　放的那场火，消耗的魔力挺多的，魔源仅剩下一点微弱的魔力了。

　　死在火海里的魔人也多，但并未满足其他的前置条件，两种不同的自然奥秘好说，就地取材便是，特定的禁术操作却来不及弄。

　　她看一眼尤奈尔，倒头就睡。

　　“……”留下不甘心的黑发魔人，用同样的睡姿和她面对面。

　　他能感觉到从她那边飘散来的淡淡香气，呼吸的节奏不禁加快，幻想着咬在她的脖子上，腥甜的血珠从牙齿穿透的小孔中渗出，他用舌尖卷掉。出于某种模糊的直觉，他没这么做，静静地看了一整晚魔女闭上眼才稍显无害的睡颜。

　　-

　　威娜掌管的奴隶市场出现了一个纵|火狂，将那一带做奴隶买卖的魔人全部弄死了，只留下笼子里的奴隶，消息传得很快，幸好当时没有地位比较尊贵的客人闲逛，否则，上面的大魔人发起火来，要找威娜问话，可就惨了。

　　留守在门外，被威娜紧急召集的属下们，一个个面色严肃。生怕这位脾气火爆的大姐头拿他们宣泄怨气，可惜，该来的总是会来的。

　　门内传唤道：“安迪斯，进来。”

　　其他魔人用心有戚戚然的眼神看了一眼可怜的安迪斯，在门内传出咚咚咚的重物落地声后，彼此间又交换了一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眼神。

　　发泄一阵后，威娜推门而出，姿势粗鲁地提上裤腰带。

　　从一位面容清秀的属下身旁走过时，她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啧”。安迪斯是个肌肉矫健的硬汉，很耐折腾，而这位的身形则瘦削多了。

　　“安迪斯，跟我一起去出事地点逛一圈儿，我倒要看看，是谁这么不识好歹，要在我的地盘上耍威风。”

　　没有领地意识还做什么老大。

　　此外，因为其他不懂事的魔人犯的错和虎煞领主结怨，可不是威娜想要的。

　　血统决定了她的夜视能力很好，即使四周黑漆漆一片，也能看清楚事物原本的轮廓。她的手指探入地下两三厘米深，抽出来放在嘴里用舌尖舔了舔。

　　“我品尝到了，纵|火者的味道。”

　　跟随她的属下一言不发。

　　即使血统低贱，生来弱小，但能走到今天这步，威娜也有比旁人更幸运的地方。

　　“安迪斯，顺着这股气味找，我很快就能找到她。”

　　“她？”

　　“没错，纵|火的女魔人，如果不是她已经冒犯到了我，兴许我还会欣赏她这样残暴的作风。”

　　察觉到威娜的气压十分低沉，安迪斯小心地答道：“可惜了。”

　　比起在热烈的太阳下奔波，威娜更习惯夜行。

　　她顺着气味，揪出了第一条和陌生女魔人有关的线索，再次被其他奴隶主捉住的咸菜干，抹布似的被揉成一团，被塞在了存放有其他杂物的木板箱里。空间狭小，但他并无怨气。

　　看似混乱的深渊有它的秩序。

　　咸菜干习惯了被欺辱，认定了不痛不痒的反抗只会换来被教训得更惨。突然来了一位气势逼人的魔人，把他从木板箱里拎出来，他也只是条件反射地颤抖着，没有挣扎。

　　“这样的稀有种族，竟然会被丢在木板箱里，万一死了呢，没见识的奴隶贩子不识货。”威娜阅历丰富，一眼就看出咸菜干的特殊之处，能自产盐的魔人，就算不被好吃好喝地供着，也会保证他的生命安全，死掉的魔人，可产不了盐矿。

　　咸菜干抖啊抖，等待着威娜的拳头落下。

　　“告诉我，你最近有见过特别一点的魔人吗？”

　　他支支吾吾两声，就把菲诺米娜是怎么哄奴隶贩子欢心被放出来，又是怎样趁夜屠杀了笼子里的所有魔人。说起弯角魔人的死，他还特意停下来，吞咽了一下口水。

　　至于菲诺米娜夜里炼制魔药这件事，他没看懂，不想多嘴，怕讲不清楚反被责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