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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青梅竹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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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是晋军围城的第二十五日。
虽然围城近一月,好在姚兴早前迁移安定镇户、充实长安,如今城中尚有精兵十万。
姚兴下令姚丕军防守长安城北的渭桥,胡翼度军防守长安城东北的石积,姚赞军防守霸东。
至于他自己,则亲自率军守卫城西逍遥园。
北风猎猎,姚兴遥遥凝视着苻锦的背影。
父亲临终之时问他——“你喜欢苻锦是不是?”
“是。”
从来都是。
他第一次和苻锦见面,是在太子东宫。
当时,一支竹箭不知从哪儿射在他肩头。他抬头望过去,一个彩衣的小女孩趴在墙头,朝他得意的晃了晃手里的竹弓。
“见过……公主。”
小女孩从墙头跳下来:“你怎么知道我是公主?”
他笑了,能在东宫大摇大摆、如入无人之境的,除了那两位小公主还能有谁呢。
“那你猜一猜……”她笑靥如花,“我是六公主还是七公主?”
他早有听闻,陛下灭燕后对清河公主一见倾心,遂带回长安安置、荣宠不衰。
几年后,这位清河公主生下一对双胞胎女儿,陛下大喜、爱如珍宝,取名“宝”“锦”。
这一对姐妹生的一模一样,性格却截然不同。
六公主苻宝温柔腼腆、七公主苻锦活泼大方,眼前这位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苻锦拿过竹箭:“你叫什么名字?”
“臣,姚兴。”
后来,陛下将丞相王猛的孙子王镇恶也安置在东宫。
他们都年纪尚小,说是辅佐,也不过是一起读书习武、玩笑打闹,苻宝和苻锦自然也常与他们一起。
那时父亲还是陛下的爱将,由此他也常得到陛下青睐,就像对自己子侄一般。
“大概,陛下想让你做他的乘龙快婿吧。”父亲说,“就是不知道是哪位公主……”
他在心中狂呼:是七公主,一定要是七公主!
太子说他小小年纪、性子沉稳,与阿宝简直天生一对。
不!不!他喜欢阿锦,他只喜欢阿锦!
旁人都说她们双生姐妹一模一样,确实是长的一样,但生的再相似也是两个人,两个不同的人。
“不一样,完全不一样的。”
他想,阿锦和阿宝是姐妹,只要他和阿锦两厢情愿,陛下自然会成人之美。
他并不能言善辩,但也用捧出一颗真心去讨好自己的心上人。
那时的他,也不是不知父亲心怀异心。
这也不足为奇,苻坚短短十年内先后灭掉慕容、仇池、凉国、代国。他以仁义治国,自然不会屠戮这些投降之人,反而对他们都委以重任。这些人何尝不是虚与委蛇,暗中心怀复国之志。
“父亲,如今秦国一统北方、陛下声势正盛,那些……那些太虚无缥缈了……”
父亲没有作声,他在等一个机会,所有人都在等一个机会。
秦国强大但是脆弱,因为大家并不是一条心的。
果然,淝水战败后,秦国瞬间四分五裂。
太元九年,慕容垂重新树起燕国大旗。父亲也于渭北马牧起兵,称万年秦王。
他那时还在长安,因为了解父亲,所以有所准备,闻讯后立刻乔装出逃、投奔父亲而去。
走的时候匆匆,他没来得及与任何人告别。
他想过要见苻锦,只要跟她说一句就好,只要告诉她自己的心意就好。
“阿锦,我喜欢你……”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爱意早在他心中生根发芽、长成了苍天大树,可表白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怕听到阿锦的回应,害怕她的拒绝。
“阿锦,你知不知道我喜欢你,你有喜欢我吗?”
若你真心爱一个人,你是如何看她的,看她又如何看你。一切
不必开口、只一眼就知她的心意。
阿锦看着王镇恶的眼神,就像他凝视着她……
他不笨,但那一刻他宁可自己笨拙无比或者干脆是个瞎子。他只能骗自己——“只要不开口、就永远不会有拒绝。”
出城后十余里,他勒马回首、遥望长安。
“难道,后会无期了吗?”
本以为此去经年、便是遥遥无期,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若早知有后来,他宁愿再不相见,至少把回忆留在梦中。
那一年,苻氏与慕容氏火拼不断,父亲则厉兵积粟、以观时变,想得渔翁之利。
鲜卑人攻入长安后,苻坚逃到五将山,被父亲所擒。和苻坚一起的,还有苻锦和苻宝。
“父亲,您要做什么?!”
父亲没说话,但姚兴已然是明白了。
“父亲,不可!”他脸色大变,“陛下对我们有知遇之恩……”
“逆子!”姚苌一脚将他踹倒在地,“苻氏与我们是世仇。关中之地,有苻坚就没有我们,有我们就没有苻家!”
他抱着父亲的腿:“您让我去劝劝他吧。若他愿意投降,何必杀他!”
姚苌手中刀刃锋利、闪烁着寒光,他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儿子。
“如此优柔寡断,你到底是不是我的儿子!正是当年苻坚对慕容家没有赶尽杀绝,才有今日之祸!”
他泪流满面,他知道自己救不了苻坚了,但最终他还是救下了苻锦姐妹。
“阿兴,怎么是你?”
“我父皇呢?我父皇呢?!”
最后,苻锦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是你?!”
是不是他其实也不重要了,父死子继、父债子偿,算他头上不过分。
后来,他又回到了长安,父亲称帝了,他也成了太子。从太子舍人到太子,也许他是第一个吧。
如今父亲病重,很快他就要再进一步、坐上至高无上的皇帝之位了。
他什么都有了,只是永远也得不到自己爱的人。
父亲抓着他的手:“你和苻锦,根本没有未来!”
“我知道。”他笑了,“这不是正是拜您所赐么。”
您杀了她父亲,我就成了乱臣贼子、仇人之后,她自然是要恨的。
从那一刻,他就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知道,他再也没有机会了。
爱的人不爱自己,说白了其实也没什么,难受归难受、最终也是可以接受的。这世上爱而不得的事太多太多,不是你喜欢别人、别人就一定要喜欢你的。
但他没法接受她恨自己。
她越恨他,他也越恨自己。
爱与恨都如春草疯长,无穷无尽,折磨人一生。
这段感情,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了。无论他怎么做,都没有结果、也没有未来。
也许应该选择放弃,但是……
“阿锦,我就是想抓着你,直到抓不住为止……”
泪水划过脸颊,姚兴闭上双眼,终要是抓不住了……
……
长安城西门,苻宏立在阵前,双眼血丝密布。
“将军,您还是……”
苻宏挥手制止了他,他知道快了、长安城就快破了。他决不能错过这个时刻,他一定要第一个冲入长安!
桓温知道他的想法,理解也是理解的,但是怕他一时冲动、坏了规矩。
“姚兴的命有大用。”桓温对郗超说,“你去盯着苻宏,别让他乱来。”
郗超远远站在阵中,低声咳了两声。
玉润恨恨道:“叫你别出来,你不听我的,快吃药。”
郗超此行北上,将玉润也带在了身边,也是担心建康有人会欺负她。
服下玉润手中药丸,果然气息舒畅了许多。
“这到底是什么药?”
“自然是仙丹。”
郗超哭笑不得:“吃了仙丹,岂不是能长命百岁。”
玉润白了他一眼,抬头看了看高耸入云的城池。
“哥哥,我们能拿下长安吗?”
“当然能。”
“可是,会有许多人命丧于此。”
夫唯兵者,不祥之器,物或恶之,故有道者不处。
郗超低叹了一声:“你以为,我们不北伐,就没有人死么。”
一切众生,趋生畏死、趋乐避苦,但神州陆沉、百年丘墟,多的是自相残杀。
虽然他也力主北伐,但他心里其实很明白,想要完全收复中原,将胡人彻底驱逐,几乎是不可能的了。
自东汉后期,年年战乱,中原人口锐减,朝廷不得不招抚胡人。百年间,内迁的胡人有百万之众。
而在经历八王之乱后,整个北方总人口也不过一千五百万人,其中汉人只占三分之一,另有鲜卑人二百五十万、氐人百万、羌人八十万、匈奴七十万。
加上晋室分裂、国力空虚、民生凋敝,被胡人夺取政权也不是什么匪夷所思之事。
“我们不北伐,他们就会南下,不会次次都是淝水之战……”
“哥哥你看!”玉润打断他话,指着远处说,“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