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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长安月下 ...


  •   长安,对桓温来说,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

      灭成汉一战,虽说也是深思熟虑,但毕竟是冲动,所以他只带了一万人,胜败确实难料。

      他还记得,当时在笮桥之上,他前锋部队出师不利,参军龚护战死,流箭甚至已经射中他的马头,生死只在一线啊。

      那时候的他并没有想太多,只是一个想要建功立业、收复河山的荆州刺史。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切都变了,他想要的越来越多、野心越来越大?

      大概就是北伐关中那一战吧。

      五十年前,他自江陵率步骑兵四万北上,取道武关入关,又命水军自襄阳进至南乡。

      那时他初掌大权不久,还是意气风发之时,第一次手握重兵,一步步实现自己的理想。

      想起蜀汉故事,他灵机一动,派梁州刺史司马勋经子午道北上,到时来个两面夹击。

      四月,他在蓝田与苻苌大战,桓冲又在白鹿原击败苻雄军,晋军进据灞上,长安近在咫尺。

      那是晋军这么多年来最接近长安的一次,三辅各郡县都来向他归降,关中父老争相以牛酒劳军,夹道观看晋军。

      老人更流着泪说:“不图今朝复睹官军。”

      桓温看着在一旁整军待发的王镇恶,想起许多许多年前,也是在如今日一般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

      “将军,有人在外求见。”

      驻军灞上以来,求见者不计其数,虽然招摇撞骗、名不副实者甚多,但桓温还是大多都耐着性子一一接见了,今日也不例外。

      片刻后,一个麻布短衣的青年男子走进来。

      他抬起头,面容依稀平常的很,但眉眼之间仿佛沾染了许多城池的风霜与雪雨。

      看着他深邃的目光,桓温心头一动。

      “将军,在下王景略。”

      这就是他与王猛的初见了,一晃竟已五十年了。

      “相国。”

      王镇恶远远走过来,身影与当年的王猛隐约重叠在了一起。

      这是回来之后的第一次,桓温在纷纷扰扰、无穷无尽的物是人非之中,油然生出了一种别样的感觉,

      是啊,生死常态、世事变迁,没有人能长命百岁、没有王朝能永不凋谢。

      他、郗超、谢安、王猛、苻坚等等早已作古,但他们的子子孙孙会在这边土地续写属于自己的故事。

      “相国,人都齐整了,我们何时开拔?”

      “不急。”桓温拍了拍他的肩,“陪我坐一坐。”

      当年的“桓温灞上见王猛”,本也该是一桩惺惺相惜的妙谈。

      他一眼就看出,对方决不是寻常人。

      要知道,他虽自诩伯乐,但没什么机会施展。毕竟世家门阀盘踞朝堂,你的身份就代表了你的能力。

      像是琅琊王氏、陈郡谢氏、汝南周氏、陈郡殷氏、泰山羊氏这样的一等士族,子弟纵然万事不通,也必身居高位。他纵然想去当一回伯乐,也没人搭理她。

      王羲之的儿子王徽之身上就有一桩哭笑不得的事。

      这小子既然是琅琊王氏的人,那必然门荫入仕,做过他的参军。王徽之生性高傲、放诞不羁,又崇尚名士习气,成日里不修边幅。

      “你这表兄啊……”

      他曾与郗超抱怨说,“成日里蓬头散发、衣冠不整的也就算了,公务怎么也不闻不问?”

      王家兄弟七个,郗超各个都看不上,尤其是王徽之与王献之,不由冷笑一声:“王家的人,一贯如此。”

      大司马府是不养闲人的,桓温看着他这行事作风十分头疼,但又不想得罪王家。就让王徽之去他弟弟桓冲军中任骑曹参军,负责管理马匹。

      结果,这小子不改旧习,照样整天一副落拓模样。

      “子猷。”一日,桓冲故意问,“你在我军中是管什么的?”

      王徽之想了想:“也不知管什么,时常见人把马牵进牵出,不是骑曹,就是马曹吧!”

      桓冲再问:“既是马曹,那你管的马匹有多少?”

      听到这个问题,王徽之居然莫名其妙地看了桓冲一眼。

      “马匹的事自然得问手下饲马的人了,我怎么知道有多少?”

      “那……听说最近马匹得病的很多,死了多少马?”

      “未知生,焉知死。”

      一番对话桓冲简直听的要吐血,特意跑来抱怨:“大哥,你真是什么人都往我那边送啊。”

      我可谢谢您了。

      要不是王徽之后来自己辞官不干了,以他的身份,到哪儿都是身居高位,做什么都要报身份姓氏。

      若是在南朝,对方说叫王景略,那必先问是“琅琊王氏”还是“太原王氏”?

      不过这两家都信奉五斗米教,名字中带“之”字。

      既然看出对方不是凡人,桓温自然要考校一番。

      “如今的天下局势,不是先生怎么看?”

      大庭广众之下,王猛一面捫虱、一面纵谈天下大事。侃侃而谈、滔滔不绝,座下无不称奇。

      “镇恶,你祖父有说过,当年在我父亲麾下之事么?”

      王镇恶点头:“我祖父说,当时桓公赞许他——江东没有一个人能比的上他的才干。”

      当年说这话,桓温是真心的,实事也证明,他是个极有眼光的。

      王猛直言问:“将军您不远千里深入北境,长安近在咫尺,您为何不渡过灞水拿下长安?”

      桓温反问:“你说为什么?”

      “因为……”王猛语带机锋,“攻占长安、夺取关中,您消耗了实力、却只得到了虚名,您这是想留敌自重!”

      一番话戳中了桓温的心事,多年后的淝水之战也是完美印证了这句话,前秦土崩瓦解之后,谢安退隐、谢玄去职,谢家的权势也随即灰飞烟灭了。

      所以你看,当年他的担心并不是没有理由的。

      后来,他没能打下长安,只能黯然退兵。

      临行前,他邀请王猛一起南下。王猛拒绝了,他也没有强求,毕竟原因大家心里都有数。

      后来一年又一年,他没有再见过王猛,也没有机会再兵临长安。

      他退兵的第二年,苻健去世,继位的苻生残忍酷虐,苻健的侄子苻坚设计除掉了此人,上位。

      王猛之后又见了苻坚,一见面便如平生知交、句句投机。苻坚诛灭苻生后,自立为大秦天王,以王猛为中书侍郎,职掌军国机密。

      两人倒是君臣一心,成为了晋朝也是他最大的敌人。

      如今,王镇恶就坐在他身边,苻宏领兵在十几里外扎营。

      “当年我怎么也想不到……”

      桓温用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喃喃自语,“再打长安居然是带着王猛的孙子和苻坚的儿子。”

      岁月把许多不可思议的事情变成了现实。

      一个人不能在同一处失败两次,他看向长安方向,这次天时地利人和,说什么也要一雪前耻。

      其实论起雪耻,他还远不如王镇恶和苻宏,尤其是苻宏,这可是杀父灭族之仇。

      “相国,今夜动手,必以我为前锋!”

      桓温知道他报仇心切:“拿下长安、也不是一日之功。”

      *

      一座长安城,百年血泪史。

      对今日的长安城来说,兵临城下实在已经不是什么难得一见的事了。

      城外,是铁蹄声声、刀光剑影。

      城内,逍遥园草堂寺中,经声佛语慢慢,讲经的是高僧鸠摩罗什。

      罗什七岁出家、初学小乘,后遇莎车国大乘名僧,改学大乘。

      “其人博读大小乘经论,名闻西域诸国,在汉地也有传闻。”

      后来,罗什因故滞留凉州近二十年,直到五年前姚兴攻伐凉国,亲迎罗什入长安,以国师礼待。

      年轻的皇帝姚兴本人,是极为尊崇佛教的。

      今日他也坐在下首,聆听鸠摩罗什讲经。不光他在,朝中文武百官也都在。

      鸠摩罗什入长安后,收纳僧徒三千人。皇帝除开辟译经场外,还选名僧八百余人为其助译,有时还亲自参与翻译。

      前两日,鸠摩罗什新译《妙法莲华经》,姚兴亲自对照、综合理义,进行考校。

      世间万事,此时此刻仿佛都已不在他心中了。

      “众生诸根钝,着乐痴所盲。”

      直到姚兴回到宫中许久,还一直在回味这句话。芸芸众生沉沦凡世、慧根愚钝,只痴迷于欲望所带来的欢乐、以致慧眼盲目。

      他苦笑一声,叹自己终还是看不透。

      “陛下。”

      宫人急匆匆进来,捧着一卷长轴,却是双手颤抖不敢言语。

      姚兴只瞧了一眼,便知道那是什么了,伸手取了过来,展开一看——《谕中原檄》

      看来是来讨伐他的檄文了,他粗略看了看:“如此笔墨,看来是谢灵运所做。”

      文采着实不凡,难怪敢与曹子建相提并论。

      他将檄文丢在一边,问:“如今城外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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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预收—《科举,我比前夫多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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