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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疯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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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玉珠听了这些话,一时无言。谢玉玑这时觉得嗓子渴了,便啜了口茶,继续道:
“再说了,咱们的父兄既要承袭谢家之名,他们自幼便接受着比咱们深广的教育,他们的前途也比咱们宽阔许多,他们才是应该为此费心之人。占了这许多的好处若连家人也护不住,那便是他们无能。而你我自幼便被困在这闺阁绣楼之中,相比于他们可谓是什么好处也没有占到,危难之时为何要头一个跑去挡灾?我不答应你去送命。姐姐,你嫁谁也好,总之一定不要去嫁皇上王爷。就让爹爹兄长跟他们打交道去罢。”
因为生气,她重重将杯盏往桌上一放,两只眼睛火焰似的盯着姐姐。谢玉珠一时说不出话来。三妹妹的这些话,着实叛逆透了,叫人听了简直吓得慌,可又似乎有那么几分道理。她突然拿不定主意了。
至于谢玉璇,她压根连听也不敢听。等谢玉珠说完,她已经脸色惨白,生怕有人听见似的,着急悄声道:“妹妹,你说的都是些什么话!要叫父亲听见了,他必该打你板子了!”
谢玉珠冷冷道:“让他听,让他打,我可不怕。送庭霜姐姐进宫的是他,跟宫内沟通的也是他。明知皇家忌惮这个他还非要去做,是他连累谢家满门,断送了庭霜姐姐的性命,他难道没错?”
在心内憋了多日的这些言语,就算是面对二哥谢元平时也未曾说出。现在却突然爆发了般,随着对姐姐们的同情一涌而出。谢玉珠想,她这些大逆不道的话一旦说出,就无法收回了,但是她不会后悔,因为她说的都是实话。
谢玉珠在闺阁之中说这些的时候,并没刻意放低了声音,因此多少都被门外的丫鬟们听了去。
她绿芜居的丫鬟们速来遵守着“三不许”的规矩:一不许生闲事,二不许说闲话,三不许吃里扒外。可姐姐们的丫鬟却并非如此。一来二去,这些话语很快就在谢府中传开了。
谢玉玑原以为父亲听后会勃然大怒,骂她上悖祖宗,下违父兄,大逆不道。可父亲的怒火却未能从他的书房昭文斋溢出,而是被谢夫人死死摁压在了书房那扇花梨木大门内。
谢夫人只说了两句:“想想她的出身。她是宋若瑾的孩子。”
宋若瑾便是谢玉玑的生母。这位曾在太后宫中服侍得宠的女子,后来却极悄然嫁入侯府为妾,几乎连个送嫁的也没有。谢琨的怒气,在闭眼想到宋若瑾面庞的一瞬间便消失殆尽。这对母女实在是太相像了。
——容貌是一样的柔美,脾性也是一样的刚直。
谢琨勉强忍下怒气,道:“我素来就看这丫头是个有主意的,却不知她主意竟这样大。”
谢夫人道:“玉玑本非池中物。老爷与我既养了她这些年,也算尽心,索性再操心些时日,等送她出了阁,方算圆满。”
谢琨却厉声道:“不可!”
谢夫人奇怪道:“老爷说什么?你难道不肯让玉玑嫁人?哪有这般做父亲的。”
谢琨跺脚道:“不是不肯,是时候未到!她在咱们家一日,便能保咱们一日平安!你想想,昭贵妃死得不明不白,她母家全在大狱生死未卜,咱们凭什么就只被削了爵,连家也没抄,罪也没问?”
谢夫人沉静道:“我知道为何!不就是因为有玉玑在吗?但是老爷,你不能将她一辈子锁在这里呀!她迟早是要走的。”
谢琨烦躁道:“不行!横竖她前头还有两个姐姐未嫁。你赶快叫谢玉珠嫁出去。她不是想嫁贤王吗?我可以帮她。或者想嫁端王、康王……哪个都成!总之若能有一个王爷做婿,咱们家就多了一重保障……”
谢夫人慢慢起身怒道:“你疯了!”
谢琨又摆手道:“叫玉璇先不要嫁。她弟弟那个样子,想来京中也没人敢要。暂时先将她的婚事拖着,这样玉玑就嫁不了,她就可以在咱们家多做几日护身符……”
谢夫人像看一个失心疯的傻子般看着她的夫君,简直失望至极。这就是她嫁了几十年的男子。到头来,竟一点担当也无,全靠要把女儿们推出去保命……
夫妻俩低声的怒吵并没惊动到其他人。此时谢玉玑正在绿芜居里,将一座躺椅摆在廊子上,两眼空空躺着看丫鬟们忙碌。
风拂绿杨低,莺儿娇声啼。这样的四月好时节,本该是与姐妹们掩了面纱四处闲逛、或是上铺面儿里查账数钱的好日子。如今却闷闷地出不去,心头还压了一堆事。谢玉玑叹口气,不由将身子更瘫软些,几乎要从躺椅滑落在地。
怀月过来给她拿了个小锦被道:“姑娘仔细风吹着。”
谢玉玑凉凉道:“有什么要紧。横竖我的心已经凉透了,就是再吹些风也不会更冷。”
抱云正站在廊下,指挥着小丫头们做活儿,闻言转头道:“姑娘若闷得慌,不如进去睡会儿吧。”
谢玉玑道:“不想睡。”
怀玉想了想,道:“那不然,姑娘想吃些什么,我去做?”
谢玉玑道:“不想吃。”
抱云道:“不然,咱们把嫁妆箱子再搬出来数一遍?姑娘不是最爱数钱吗?”
谢玉玑摇头道:“数累了。”
她是真的什么也不想做,做什么也打不起精神来。就在今儿早上,大哥才带回了谢庭霜母家的消息——其父贬黜罢官,携其子一同流放,而其母死在牢中。
噩耗传来,谢老爷当即腿软晕倒。若非他还有个老祖宗给的爵位,若非他夫人还有个诰命加身,若非府中还有个“护身符”,他谢府的下场也就该如谢庭霜母家一样了。
子女们于是一窝蜂都跑去书房找父亲,却被谢夫人一一撵了回来。她不想让孩子们看到父亲软弱昏倒的模样,不然这家事恐怕就翻了天了。
谢玉玑只得惺惺而归。她本想撵上谢玉珠去说话,却不想谢玉珠走得比她还飞快,只得作罢。谢玉璇似乎也怕再听见妹妹说什么“大逆不道”之话,也匆忙忙低着头走了。她只好一个人闷闷回来。
正瞪眼叹气时,一个小丫头跑过来道:“三姑娘,这是从二门外递过来的,说是二公子给姑娘看的。”
谢玉玑忙坐起身道:“二哥?”她赶快接过小丫头手中一封信,拆开了来看。看毕后立刻向怀月、抱云兴奋道:“总算有一桩好事——咱们有救了!”
怀月、抱云忙凑过来道:“怎么?”
谢玉玑招招手,于是三人回到屋内关起门来,方细细说道:“还记得不,我二哥前些日子不是去查梁申之子欠债的事儿吗?这就有了!”
抱云失望道:“原来是这个。这确实是好事,可是跟咱们有什么关系呢?”
谢玉玑使劲拍拍信纸道:“你瞧!马家!给他儿子放高利贷的是马家!”
怀月做出一丝恍然大悟的样子,可抱云还绕不过弯儿来。怀月拍她胳膊道:“你忘了?前些日子,给咱们四公子腿打折的那位马公子,就是他们家吧,姑娘?”
谢玉玑点头道:“对!正是他!想不到他还放高利贷!”
她重重将信纸放在桌上,道:“咱们现在也算戴罪,若是能有一个立功的机会就好了。可巧机会不就来了?马家也算京城大族,可一向声望不大好,背地里不知干了多少缺德事。咱们若是以谢元光被打一事、和梁申之子欠债一事为引子,牵扯出马家旁的恶事来,不就算立了功吗?虽不算大功,多少也能对咱们现下处境有所助益啊。”
抱云道:“可是四公子打死也不肯说他为何与马家起了争执。”
怀月道:“可是咱们家现在没了官职爵位,要怎么去查马家呢?更何况马家如此嚣张。若在昔日,他家连给咱们府提鞋都不配,可眼下连咱们四公子都敢打……”
谢玉玑道:“总有办法能撬开谢元光的嘴。至于查办马家……咱们现在确实不行,但若有人助力,也不是没可能啊。”
怀月、抱云这回反应极快,一下就知道她指的是谁:“贤王殿下?可是,他虽肯帮了四公一把,却不见得会愿意继续帮咱们啊。”
谢玉玑蹭地站起身,道:“成不成的,咱们总得试试。咱们家现在危悬一线,是根救命稻草就得抓住!”
她立刻去了昭文斋找父亲。这时候儿,谢老爷方才醒转过来,听见女儿在外头呼唤,对谢夫人哼哼道:“叫她回去,别看见我这样子。”
谢夫人道:“她方才已来过一趟,现在又来,想是有事。不见着你,只怕不会轻易回去。”
谢玉玑又在门外喊道:“父亲!我有法子,可以给咱们家帮帮忙!”
谢夫人道:“不妨让玉玑进来说话。”前几日谢玉珠坚持要嫁贤王,谢玉玑去劝说一番,玉珠这几日便不再提了,谢夫人真是大大松了口气。现在她很愿意再听听谢玉玑又要说什么。
谢老爷只得答应了。谢玉玑拿着二哥那封信进来,高兴道:“父亲!我想咱们可以试试看找贤王殿下帮忙!父亲,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谢老爷现在满面泛灰,眼珠子却发红,嘴里又哼哼道:“难道你也想嫁贤王?也好。若是你姐妹俩一同嫁给贤王,那更好……”
谢夫人生气道:“老爷,你当真糊涂了!又说什么疯话!”
谢玉玑大惊道:“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