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求娶 ...
-
夜中戌时,雨水渐浓。
贤王已在寿安殿外跪了将近三个时辰。太后宫院里的石砖极凉极硬,又洇满寒雨,跪得久了,一并连天灵盖儿都僵硬起来。
但是他并不在乎——不管跪多久,也不管要如何承受太后的怒火,和皇帝的为难。
太后宫院中的宫人嘴巴都极严,绝不会将今日此事多嘴说上一句。可是此时,他们的目光也不禁悄悄向贤王这边转向几回。几乎人人都纳闷儿,素来温和端恭的贤王,今日怎地如失心疯了一般,竟为一个罪臣之女忤逆至此?
他这样,为的是求娶谢家三女谢玉玑。
一想到那张明明生得柔美妙目,却偏偏对四弟弟努力龇牙咧嘴的脸庞儿,他就忍不住要微微露出笑容。
所有的人都跪得恭谨,面上不敢有一丝异色。只有她,虽然藏在最后的人群里,却是那样耀眼夺目:长眉横飞,玉齿微龇,那股恨铁不成钢的怒气几乎要冲到他眼前,就这样他猝不及防看见了她。
温婉的女子那样多,连生气也如此可爱的女子她确是头一个。只要想到那一日的她,他在胸中平稳恭顺跳动了多年的心,便会突然鼓动起来。
有一个声音在对他说:“你是贤王,你的王妃也应当是一个贤良淑德的女子。”可是另一个声音又在说:“贤王又如何,不过空困在一个‘贤’字里的皮囊罢了。看一个女子,也不应当只看她的皮囊。”
他自己是认同第二个声音的,于是他露出一个赞赏且鼓励自己的笑容。
这不是贪图美色的笑,是觉得她太过可爱、被她狠狠击中心神的笑。这笑里,带着从未有过的羞涩与温柔,期望与梦想。
可是,期望与梦想都即将落空。皇帝今晨召了他前去御书房议事,为着昭贵妃暴毙后皇帝不许治丧,他于心不忍多劝了几句,皇帝便雷霆大怒,质问他道:
“你是不是觉得朕太过残暴,不愿跟朕一条心?”
皇帝又道:“谢庭霜这个贱妇,朕不想再听见她的名字。至于谢琨,他当年举荐谢庭霜是为培植谢家在宫中的势力,朕岂能不知!他也是个罪人。朕削了他的爵位尚且不够,看朕再过几日,便寻个由头抄了他的家,把他的族人全部杀光,才算解气。”
皇帝语气狠戾,眉眼间透出一股疯意。眼瞧着贤王微蹙眉头,面色有变,又威胁倘若他再敢忤逆自己,就要亲手把他美丽的头颅给拧下来。
贤王知道进言无用。但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心爱的女子被砍下头颅挂在城墙上暴晒数月。他来求了太后。
只要太后肯赐婚,就能保下她一条命。为了给贤王妃的母族一点脸面,皇帝短期内是不能够再动谢家了。
可谢玉玑毕竟是罪臣之女,不出他所料,太后的怒火果然如同岩浆般滚滚喷出。若非她身边的丰容嬷嬷,太后几乎要举起手杖狠狠敲他的头,揍他的脊背。
不过,他此时并不知道,太后的怒火半是真半是假,不过是为了试探他是否真心。
是否对谢玉玑这个罪臣之女、先帝遗珠真心。
*
自打有了以自己的婚事保护家人的想法,谢玉珠就仿佛变了个人一样。她再也不肯做些小女儿家的玩耍了,眼角眉梢也渐渐开始有了她母亲的坚决。
谢夫人虽责怪女儿行事鲁莽,得罪了元嬷嬷和皇后,却也反省自己近日是不是只顾着削爵之事,而忽略了与女儿谈心,才没能发现她竟有如此想法。为这个,谢夫人怕其他女儿再生事端,因此反对姐妹三人更温和体贴了许多。
不过,相比于这个,谢夫人更怕的是,皇后会不会因此盯上谢玉珠。
据她所知,自谢庭霜进宫后,皇后便一直有意与她交好,甚至于一路提携她做了贵妃。两人同为谢家女,在宫中可谓风头无两。但她想,也正因谢家在后宫势盛,因此,既可能会引来皇帝猜忌、太后牵制,也可能会引来后妃争斗。
昭贵妃为何而死——许为皇帝,许为太后,也许为皇后。她死后,皇帝甚至只许宫中草草了了丧仪,连母家都不许为她戴孝。看明白这一切的谢夫人,从来就没打算将嫡女送进宫去。
只是现在女儿起了这个念头,她这个做母亲的劝了多少回却都不管用,玉珠态度强硬,只一心要以自己的聪敏美貌,进宫为家族保得一线生机。
谢夫人终于怒骂女儿道:“愚蠢!”
谢玉珠含泪道:“若进宫不成,母亲,我愿嫁给贤王殿下,或随便哪个王爷都好。即使嫁给他们做侧室也是使得的……”
谢夫人一巴掌打在了女儿脸上。这是破天荒头一回。谢玉珠鬓边的明珠散落在地,谢夫人只觉得心口抽疼。
她道:“孩子,我将你掌上明珠般教养了这么些年,不是让你去受这些委屈的。现在,你得断了这些糊涂念头,冷静下来。你的前程,我已为你打算好了。”
谢玉珠摇头,表示不愿接受。可是谢夫人道:
“我很怕皇后会盯上你。孩子,你是谢家嫡长女,本应担起家族重责,母亲自你幼年时便也是这样教你,所以我不怪你今日会有如此想法。可现在事到临头,我舍不得你去受苦。你得远离这些争斗,平安顺遂度过一生,方是母亲心愿。孩子,你成全母亲的心愿吧。”
谢玉珠哭了:“母亲,你要我嫁谁呢?”
谢夫人搂她在怀道:“中书郎之子尚容,是个敦实可靠的好孩子,今岁八月也要走科考的。凭他的才能,进前三甲不是问题,更比比哥哥们今日前程还好些。且他尚家也是几代清流,虽不能与咱们从前大富大贵相比,但他父母为人和善有度,家事也算清静,从不曾出什么差错。况自你父亲被削爵之日起,咱们家便再无旧客登门,唯有尚家来为他们的独子求亲,求的便是你。”
谢玉珠诧异,仰脸望着母亲。谢夫人为她细细理好鬓发,心疼道:“尚家说,尚容这孩子从前在诗会上见过你几面,一直心仪,只奈何不得高攀。但现在,他愿斗胆一试。你若应了,他愿将你如性命般爱护一世。”
谢玉珠咬唇,心内虽有些感动,却一点儿没迷糊。她向母亲道:“容我想想。”
谢夫人知道她是想去与姐妹们商议,也没有阻拦。有些事情,得要女儿自己想清楚了才好。二姑娘谢玉璇是个没注意的,三姑娘谢玉玑的话,却很可以听一听。
过了两日,谢玉珠果然便将这些话一一告诉了妹妹们,叫她们替自己想想,走哪条路更好。
谢玉璇咬着帕子道:“我不敢说。”
谢玉玑却直白了当道:“姐姐,我劝你不要去嫁皇上王爷,你不如嫁尚容的好。”
谢玉珠红脸道:“呀!你怎么也这么说。”
谢玉玑认真道:“姐姐,皇上是个冷心薄情的,你嫁他是打算要去送命吗?还有那贤王殿下,虽然人人都称赞他美名,可到底不是先皇亲生的,他又才名俱高,若是哪天皇上觉着他碍眼了,天知道会怎样。他自己尚且前途未卜,难道还能护住谢家?”
谢玉珠于是也认真想道:“那其他王爷呢?比如端王殿下,再不成,康王殿下也……”
谢玉玑几乎顾不得仪态了,跳起来喊道:“姐姐!你好糊涂啊!端王殿下确是人才风流,也尚未婚娶,可他跟皇上一母同胞,更是皇上心中的宝贝疙瘩,他的婚事皇上肯定要插手的,你去凑什么热闹啊!还有康王……姐姐,就康王那个样子,你、你也真说得出口……”
若说每家每户都要有个逆子的话,那么当今大梁皇家的逆子,就是这个康王。人尽皆知他虽是先帝长子,却没有一点皇室长子的样子,庸碌无为不说,还日日花天酒地,光是府中姬妾就不知有多少个……前两年才刚气死了他的王妃。
据说,皇上一直看这个长兄非常不顺眼,曾在朝堂上公然叱骂他为“庸蠹”。
谢玉玑想到这些传言,更是愤慨,光是想想大姐姐跟康王站在一起的样子,她就一身恶寒。于是干脆上前去猛烈摇晃谢玉珠肩膀道:“姐姐你清醒一点啊!你到底怎么了啊姐姐??我今日真看不透你了!”
谢玉珠几乎被她摇散了架子,扶着额头说不出话来。谢玉璇见大姐姐被摇得直喘气,忙上前将谢玉玑拉开道:“好啦好啦,咱们坐下说话吧。”
谢玉玑坐下,斩钉截铁道:“总之依我看,皇上这一家子咱们都不要去招惹的好。姐姐,尚家若真如母亲所说,是个清静之家,你嫁过去便是有福的了。”
谢玉璇见三妹如此长篇大论,不由心生羡慕,自己也想说些什么,可以她的见识,最终却只能怯怯出口道:“那……如果大姐姐已经有心上人了呢?”
谢玉珠这回连脸面也没红,直接摇头道:“现在谢家满门安危最要紧,我根本不考虑这个。”
谢玉璇反倒红了脸。谢玉玑咋舌,又向谢玉珠道:“姐姐,你就是被母亲教得太好了,事事都要以家族为重。可是姐姐你想想,咱们谢家不只一个本家,还有数个旁支,人数众多,岂是牺牲你一人就可以保全的?”